艳无忧略有些无奈“知道树大招风,你倒是收敛一些。你年纪小，凡事按部就班不好吗？”
艳无忧自认不是谨言慎行之人，可在这些个恣意妄为的同门面前,竟显得十分保守了。尤其是她这个小师妹，从小就有一种捅破天的勇气,每次招惹的麻烦都会让自己游走在刀尖上。
“收敛是不可能的，若是收敛,她就不是小师姐了！”顾惜朝老成道，“小师姐生来就该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瞻前顾后不符合她的性子。”
艳无忧瞪了顾惜朝一眼,示意王怜花管一管。
“世上多庸才,天才何必迁就庸才的野心！”王怜花懒懒道，“我倒是想看看天顶塌了是什么光景，怕就怕她没那捅破天的本事。”
艳无忧……
“我好端端的捅破天作甚！”夏祈音叹道。
柳永拢了拢身上的裘衣，眯了眯眼道“你是不想捅破天,你是想要改天换地。”
一直以来，夏祈音针对的都是绿林□□以及江湖上欺压百姓危及朝廷统治行事张狂的势力,看起来像朝廷的保守派拥护者,可柳永却知道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革新派。她看似不曾直接涉入朝廷,却是革新派在江湖上最有利的支持者。
以夏祈音为媒介,江湖上不少豪富势力都被赵昉收入门下,借着这些人的财力物力,让一些变革润物细无声的改变了朝堂和江湖。
官家性子优柔寡断，朝令夕改的事情做的不少。范仲淹的变法在朝中受到不少攻击,但至今没有被打断,少不了赵昉的支持和对节奏的把握。赵昉和夏祈音师兄妹一条心,一在朝廷，一在江湖，相较于夏祈音在江湖上的激进，赵昉在朝堂上却是稳扎稳打，循序渐进。
柳永曾经私下询问过夏祈音原因，夏祈音的回答说江湖上的黑暗势力多存在一天就会多一个受害者，就要快刀斩乱麻。然朝堂上的变革却是一把双刃剑，改对了救人，改错了祸人，所以必须谨慎行事。
柳永也问过夏祈音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赵昉想要的是富强且一统天下的大宋，而夏祈音想要的自由、平等、富强的的理想天地。他们的最终目的其实不同，好在目前的道路一致。
出身在士族，柳永本该对赵昉的理想世界更感兴趣。然许是柳永一向与底层百姓走的近的缘故，他对夏祈音描绘的世界更好奇，也很感兴趣。为此，他可是努力地想要多活几年。若能窥得新天地的一鳞半爪，即便看不到全貌，也不枉世间走这一遭。
“不断追求进步是人的本能，人生若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未免太过无趣。像我这样的人，若去追求什么做个富家翁，统领一方那么简单的目标，我一定很快就会无聊到自我了断的。”
“做个富家翁，统领一方是简单的目标吗？”顾惜朝心下疑惑道。
顾惜朝自认聪慧过人，但还是无法理解天才的想法。
然细想一下这件事于夏祈音而言确实不难。她若没有这样的大志向，只要回到移花宫，按着她大师父的要求，好好练功，就是妥妥的移花宫未来之主。富有了，统领一方也达成了，完美！
自回到白玉京，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就是关门练剑、论剑。反而是刚成为天下第一剑的燕南天日常是带孩子，啊，不，教导侄儿。平心而论，对花无缺和小鱼儿兄弟，燕南天这个伯伯可比江枫、月奴用心太多了。
江枫和月奴爱的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两人之间，放个亲生的孩子都嫌太挤了。不提花无缺刚出生就被抛弃，小鱼儿也是心大的孩子，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小兄弟俩更乐意将彼此和燕伯伯当做最亲的人。
至于夏祈音，回了山庄就很少见，王怜花也只知她每日晨起就去后山。后山都是绝壁，山脚是一片布置过的迷林，入庄的位置布置了陷阱杀阵，一般人闯不进来。加上燕十三在后山闭关悟剑，安全无虞，也就无人过问了。
自那场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后，神仙会一众人就再没有聚齐过，就约定了今年正月十五在白玉京相聚。所以，王怜花并不是专门送曲洋来白玉京，即便燕南天没有开口，夏祈音也会回白玉京。
这几日，慕容小荻、连城/璧、沈浪、白飞飞都陆续到了，庄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奇怪的是夏祈音依旧早出晚归，连宫九到时，都没有去迎接或者出来相见。
正月十五前一晚，夏祈音忽然通知众人第二日早上在后山相见。
自到了白玉京，叶孤城就与西门吹雪毗邻而居，共同感悟燕南天与薛衣人的一战，期间从无人打扰。
这会儿夏祈音忽然请大家到后山，叶孤城略有些意外“你们的聚会，我也要去？”
“你自然要去！”西门吹雪道，“我有预感，这不是为了叙旧组织的聚会。”
西门吹雪很了解夏祈音，这个人日常生活中非常懂得享受。若是为了叙旧组织的聚会，绝不会选在天寒地冻的后山。
西门吹雪这么说，叶孤城便欣然同往了。
两人到了后山，才发现来的人意外的多。叶孤城知道庄子里来了不少人，但极少出来走动。这会儿由西门吹雪介绍，才知道江湖上有名的青年剑客竟然来了大半，且多为神仙会成员。
崖边有一孤亭，然众人错落而立，竟无一人走进亭子，都有志一同地站在了亭子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站定后，燕南天和燕十三也相继而至。夏祈音这才抱着一张古琴，姗姗而至。
夏祈音先与几位前辈问好，然后停在了西门吹雪面前，笑道“西门，我答应过要给你看我悟到的东西，然道在心中，想给人看委实不容易。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法子，至于我能展现几分，你能看出几分就全赖机缘了。”
这张琴还是早年宫九所赠，不过嫌少有人见过夏祈音弹琴。认识她的人也只知道她很喜欢听琴，善清音，通乐理，但她善于什么乐器，在此道上的造诣，却没人知道。
“你所悟不是剑道？”西门吹雪有些惊讶。
夏祈音所学武功博而杂，但剑无疑是她用的最顺手的兵器。
夏祈音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心太杂，剑于我终究只是武器。年轻一辈之中，若谁能先摸到剑道的钥匙，那一定是你。”
同辈之中，剑道天赋过人的不少，可求剑道还有一个纯。
论对剑道的虔诚，前辈之中燕十三当为第一，同辈之中的第一却是西门吹雪。慕容小荻、连城/璧、令狐冲等都是剑道高手，可他们都有太多挂念，唯独西门吹雪，心中只有剑。
西门吹雪诚于心，诚于剑，这份虔诚，哪怕是叶孤城也不如他。
艳无忧惊讶道“难道是乐？”
曲洋叹道“琴于她而言和剑并没有区别。”
曲洋是个乐痴，对同类人有很强的感应。若夏祈音以乐入道，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曲洋就能察觉。
夏祈音走进亭子坐下，轻轻拨动了琴弦。琴弦轻震，音符散落，山间的风仿佛停了。
阳光洒下，照的人身上暖洋洋，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从心底钻了出来。原来，是一颗嫩绿的青芽！
青芽迅速抽条，舒展枝叶，孕育出了花苞，花苞在心间绽放盛开，秋风起，花瓣片片掉落。花落叶枯，雪落，复归于冬，复归于白。
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原来银白的世界里，黑暗的泥土中，有种子生机盎然，等着雪化破土的那一日。
“新生——死亡——等待新生！”燕十三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激动，“四时轮回，生死有序。四时轮回，生死有序。四时轮回，生死有序……哈哈，原来是秩序，是轮回！”
燕十三哈哈大笑，抓起骨毒剑，飞快地向山顶而去。
燕十三行到了最高处，骨毒剑出鞘，开始演他的剑，从第一剑到第十三剑，到第十四剑，然后是第十五剑……
传说中那代表毁灭和死亡的第十五剑。
初创第十五剑时，燕十三就感觉到它的可怕，甚至试图将剑挥向自己，以免这可怕的一剑传出去。这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挥出第十五剑，死亡和毁灭的一剑。即便隔着老远，那黑暗的气息也是碾压而来。
在场的人，不管是用剑亦或是不用剑，都看到了这一剑的极致。然而燕十三已经不再畏惧这可怕的一剑流传出去。因为即便有人看到了，也未必能够学会，即便学会了，也不是终点。
当第十五剑落下，一缕光破开了黑暗。一直以来，燕十三潜意识中将死亡与新生对立，将毁灭与希望对，苦苦追寻第十六剑不得其门而入，今日却是一朝顿悟。
生死是一个轮回，第十五剑是死亡与毁灭，但毁灭之后的是新生。那道光落在燕十三的身上，将之吞没，燕十三与骨毒剑慢慢消失于天际。
“这是——”曲洋和柳永激动地指着燕十三消失的位置，久久难言。
天外真有天，于凡人而言震惊莫过如此！
“向死而生，所以这第十六剑是希望和新生。”慕容小荻看向夏祈音道。
当一个人无限接近死亡，才会更明白生的意义。四时轮回，生死有序，有生即有死，有死即有生。在代表死亡的第十五剑的毁天灭地中，燕十三终于找到了他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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