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与感受，任何人想必都不愿亲身体验。
“不错，我败了！”
许久后，公子羽终于苦涩道。
不过他的语气固然苦涩，但他的眼神的光却并未熄灭。
这一切自然源于挡在他身前的卓夫人，慕容复适才那一剑，他已经无力抵挡，但卓夫人却主动冲出来挡在他的身前。
时值此刻，公子羽才明白失败固然可怕，但他更怕失去身旁一直默默陪伴他的女子。
卓夫人脸色苍白，一身白衣的她，胸前已被殷红血迹所浸染，但她眼露感激看着眼前的慕容复。
她在感激慕容复手下留情，慕容复适才那一剑，其实可以轻松将她们二人贯穿。
但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多谢！”
只留下一只手的公子羽，缓缓扶住身旁的卓夫人后，望向慕容复的眼神难得多出一丝谢意。
“其实你不必谢我，如果真要谢我的话，你应该要感谢叶开！”
望着眼前的公子羽，慕容复缓缓道。
“叶开?”
公子羽不由眼露异色。
慕容复道：“因为我从他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
公子羽道：“什么道理？”
“杀人其实并不困难，更难的反而是救人，但最为困难的还是宽恕。”
似是想起了什么，慕容复嘴角不由露出了笑容。
“宽容？”
这最为简单的两个字，却是瞬间让公子羽里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
慕容复道：“李寻欢的飞刀代表着正义必胜的信念，所以他的飞刀无往不利，而叶开的飞刀却极少杀人，他出手更多的反而是救人，在他那把飞刀下他宽恕了不少仇恨。”
“比如马空群。”
公子羽道。
“不错，比如马空群！”
慕容复点点头。
当年叶开初现江湖时，他与傅红雪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都是为了追查当年梅花庵的血案而来。
只不过到了最后，从李寻欢身上学到了真正大爱的叶开，还是选择了宽恕当年的仇人。
虽然说这种宽恕，却对于昔日的仇人来说，无比比死还要难受。
因为他此后无时无刻都会身陷于对于死亡的恐惧之中……
因为他们这种人始终学不会宽恕。
此后终身只能被仇恨所困，从此他活着也没有一天的快乐日子，不需要别人再来惩罚他，他已在惩罚他自己。
所以恨一个人其实并不难，但更难的却是宽恕它。
慕容复道：“你今日败于我，并非是战之罪，而是你的心……”
“我的心？”
公子羽喃喃道。
慕容复道：“不错，你本能赢我，只是你的人还年轻，可你的心却用老了。”
昔日一代名侠沈浪的武功，可谓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
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所以他的武功，重在意，而不在行。
而公子羽的武功不可谓不高，但他虽然年轻，但在成名后的日子，这些昔日的荣耀却反而束缚住了他的心。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束缚，他的出手自然会变慢。
哪怕是公子羽，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说道此处，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燕南飞败于傅红雪之手，也是源于此。
而没想到，公子羽也会是因此而败北。
“我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
看着已有了改变的公子羽，慕容复最后道。
“什么话？”
公子羽紧紧握着卓夫人的手，开口问道。
“颠峰过后佳境必下，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慕容复道。
听到此处，公子羽不由陷入沉默。
这句话他其实要比任何人都熟悉，只因这句话曾是沈浪生平行事的哲理名言。
早在幼年时，他就常听师父对他说起过这句话。
“这句话伱应该更熟悉，但很明显，你忘了这句话……”
看着陷入沉默的公子羽，慕容复继续道。
“多谢指点！”
公子羽突然神色一正，只剩下单手的他则主动朝着慕容复恭敬行起了大礼。
……
慕容复离去了，
他走的很快，几乎未能在这密室中停留。
而待到慕容复离去后，卓夫人的手却依旧紧紧握住公子羽的左手，一刻也不愿放开。
公子羽知道卓夫人为什么要紧紧握住他的手，因为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只有一个。
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不管他是老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
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这一点他是否能明白？
要到几时才明白?
春蚕的丝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死时才能此尽?
而眼下好在公子羽似是明白这个道理，他眼含温柔看向身旁的女人。
……
夕阳西下。
孔雀山庄。
重获自由的秋水清的手中，多出了一封素笺。
雪白的纸，死黑的字。
这是公子羽的讣闻，传遍天下的计闻，无疑也震动了天下。
尘归于尘，土归于上，人总是要死的。
秋水清长长吐出口气，抬头望天。
暮色渐深，黑暗已将临。
但黑暗已至，黎明又怎还会遥远?
他眼下虽无子嗣，但他仍处盛年，只要他有心，有朝一日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个道理，秋水清明白。
望着山门外，早已化作黑点的人影，秋水清的眼中只剩下崇敬。
二人初次相识时，的确不怎么愉快。
这个人行事手段，的确太过霸道。
但他却从未说过半句假话，不仅为他的孔雀山庄铲除了隐藏极深的探子，还替他亲自向公子羽讨回了代价。
甚至……
想到这里，秋水清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不久前，他刚得知一个好消息。
他的好友，傅红雪，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
……
三个月后。
一处远离世间纷争的郊外。
慕容复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他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的步子很快，又似是去见一个许久未曾蒙面的老友一般急切。
三个月时间很长，也很短，在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江湖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公子羽的假死。
比如傅红雪的下落。
再比如，江湖上有人盛传，不久前有人曾亲眼目睹叶开影现江湖。
没有什么事，是比听到老朋友的消息更令人值得开心了。
叶开的具体下落，慕容复眼下虽然暂无确切消息。
但他却知道一个办法，一个如何找到他下落的方法。
一个时辰后，远处的视野中突然多出一间小屋。
屋外不远处，则多出一名少女。
她的耳间别着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看起来和以前并无太多区别。
她的生活看起来，寂寞而枯燥，甚至还有一些清贫，但她的嘴角却始终有笑容露出。
她看起来很幸福，一个女人幸不幸福，你看她的嘴角就知道了。
她的生活或许寂寞而艰苦，可是她并无任何怨天尤人。
因为她心安，她己能用自己的劳力去赚取日己的生活，已用不着去出卖自己。也许并不快乐，可是她已学会忍受。
生命中本就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忍受。
更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挚爱，一个人的心倘若被爱填满，她都会变得幸福。
现在一天又已将过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提着篮衣服，走上小溪头，她一定要洗完这篮衣服，才能休息。
但她嘴角的笑容依旧久久不散。
或许是这便是爱的魔力。
它的魔力足够大到，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周姑娘，我们又假面了！”
看着溪流边的少女，慕容复微笑道。
“啊，公子你来了……”
看着突然现身的慕容复，少女的眼神多出了一丝惊喜，忙起身道。
“嗯……”
待到少女起身后，慕容复这才发现少女小腹微微鼓起，明显已似有了身孕。
慕容复微笑道：“看来我要恭喜周姑娘，终于能和意中人携手白头了！”
少女闻言，当即是羞红脸，但她的眼中却透露出幸福的味道。
“傅兄呢？”
看着眼前的少女，慕容复突然问道。
“傅大哥，去打猎去了，他说这几天或许有朋友上门！”
少女匆忙解释道。
看着突然现身的慕容复，她明显误以为说的朋友是他。
慕容复闻言，则是心中一动，当即含笑道：傅兄口中说的朋友并不是我……”
他与傅红雪曾在天龙古刹血战，他或许是出于一片苦心，但的确算不上傅红雪的朋友。
“那傅大哥……”
少女闻言，略显疑惑道。
“但他要招呼的朋友，或许我也认识！”
慕容复继续微笑道。
不久过后，被少女迎进了小屋的慕容复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莫名一笑道：“他回来了！”
少女闻言，眼露意外看向了门外，便在不远处看到了傅红雪的身影。
他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可是少女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只有崇敬。
无论何时何地，她看着他时都都这样。
傅红雪的右手拿着刀，左手则提着几只野兔，肩上还扛着一只鹿。
他似也是察觉了什么，眉头微动道：“有外人来了吗？”
“傅大哥，是慕容公子来了！”
少女嘴含微笑道。
“是他！”
傅红雪闻言，当即神色有了变化，他的手在一瞬间握紧了刀柄。
“看来傅兄似乎并不欢迎！”
明白傅红雪的戒备所在，慕容复当即便现身道。
“傅大哥，这位就是当初将我救走的慕容公子。”
少女似是未能察觉二人言语间暗藏的火药味，忙含笑介绍起了慕容复。
“便是他救了你？”
听到此处，傅红雪握刀的右手突然一松。
“是我！”
慕容复点点头道。
“眼下你该欢迎我了吧？”
慕容复微笑着。
傅红雪闻言，只是暗暗放下了防备，将手中的猎物放进小屋。
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并不善于表达心意，也不善于感谢他人。
“谢谢你！”
但当他放下这些猎物后，却主动开口了。
“不客气！”
慕容复嘴角的笑容再次绽放。
没有有趣的事，比眼下傅红雪的表情更让人想要发笑。
“或许叶开很喜欢看到这一幕!”
慕容复道。
听到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就连傅红雪的嘴角也似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或许我已经来了呢？”
突然间，一声熟悉声音便响彻三人耳边。
下一刻，便见在小屋外，多出一个熟悉人影。
这个人白白净净一张脸，瘦瘦高高的身材，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
眼下的他正微笑注视着二人道。
在他身旁左右，则有两个熟悉女子。
一个是丁灵琳，一个是上官小仙，眼下这两名女子都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好久不见！”
慕容复道。
“好久不见！”
叶开道。
……
中原，一处不知名的山谷。
洒在杯中，杯在手中。
公子羽把酒面对小窗，窗外有青山翠谷，小桥流水。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如此美丽，如此温柔。
女人轻轻在问“你这样子离开，会不会太过遗憾?”
“遗憾？”
公子羽单手举杯道。
“不错，遗憾！”
女人说道这里，她的眼中又闪烁出阵阵柔光。
“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只因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话说道此处，公子羽放下手中举杯，左手轻轻挽住身旁女人的手。
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因为他要为自己赎罪，他—心要求自己的心安和快乐。
现在切都已成过去。
他把酒，对青天，却没有再问明月何处有。
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处。
或许明月本无心，但人总该有心。
有心就该懂得去爱。
江湖他早已登顶，但回首间，他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倘若他的身边没有明月的陪伴，就算永远伫立在顶峰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忽然很感谢慕容复。
与他的一战，他是少了一只右手。
但同样以此为契机，发现了身旁一直被自己所忽视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才是他心中最宝贵，也是最该珍重的东西。
但好在，眼下他已经将她紧紧握在手心。
想及此处，他又笑了。
笑得更温柔，更甜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