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 / 1)

五更刚过不久,青州府城外的码头集市已极热闹。

“油饼,炸油饼,才出锅的油饼香喷喷,八文钱一个……”

“水梨,解渴佳品大水梨,二十文一斤……”

“青州刺绣,送礼佳品,百年工艺……”

集市不远处是宽达数十丈的清水河,河上船只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头。船只靠岸办理通关手续,需要等待一刻钟,船客们也能趁机下船歇脚。

商机就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

船客们涌进集市,最前头是炸油饼、蒸包子、稀饭酸菜等早食摊子,其间错落着墨砚、绣品等青州特产。

大部分人停留在集市入口,少数顺着青石板路继续往前,待拐了个弯,前头的人脚步登时一缓。

满满当当的小摊中间,站个守摊的姑娘。

这集市里守摊的女人不是没有,可大多是四五十岁、端着一脸沧桑的老妪,或是梳了妇人头的泼辣媳妇子,做未嫁装扮的姑娘实是少见,姿色如此明媚的更是稀罕。

有人便上前看她的小摊。

板车上重叠放着五层笼屉,笼屉盖的严实,为了保温最上面还搭着一层白色的厚棉被。

这卖的是什么呢?蒸笼盖的严实,未曾溢出多少香气。

陶蓁的摊位偏僻,能到达的船客十分有限。见终于有人前来,忙连着棉被一起掀开笼屉,将戴着薄纱布手套的手探进蒸笼,取出来一个米盒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掰为二,露出里面的馅料。

面饼白,米色酱,菜蔬翠绿,不仅颜色好看,香气更是浓郁逼人。

“阿叔先尝尝。”陶蓁将一半米盒子递向最近的一位汉子。

汉子“嘿嘿”一笑,伸手接过,张口便咬。

烫,好烫。

浓郁的香味却在口腔里炸开。

是被酱料浸泡过的米香,却又不厚重,没有遮掩米的本味。

不,不止,还有浓郁的肉香,一抿即化。

嚼动起来菜蔬脆口,中和了肉粒的腻味。

米粒软硬正好,面饼松软弹牙,量大管饱滋味足。

“香,真香……”那人已舟车劳顿三四日,口中发苦,吃着什么都没味儿。瞬间

被这米盒子打开了胃口,毫不吝啬称赞之意。只是此集市远离城里,物价本就极高,这米盒子馅料如此复杂,定然会贵很多。

“若合了阿叔胃口,劳您帮衬生意。五文钱一个,夏日天热干粮易坏,用不着多买,两个就能撑到下一站码头……”

“五文钱?”那人简直吃惊。最前头的油饼都还要八文,这米盒子和油饼的大小差不离,有米有肉又有菜,竟然只需要五文?

况且商人重利,巴不得人人多买,哪里见过有劝人少买的。

那人便道:“两个哪里够吃,我还有妻儿与老母在船上。来六个。”

陶蓁便捻起油渍纸,将六个米盒子分包成三份递过去,另一只手同时递出一个装银子的布口袋,清脆的吆喝声同时而出:“米盒子六个,一共三十文。”

前人起到了宣传效果,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补上:“来四个……”

第一艘船载着船客与货物再次离岸,集市上短暂的清静下来。

陶蓁清点着卖出去的米盒子,微微吁了口气。

她一共带出来五层笼屉,米盒子身扁,能重叠而放,一层能装四十个。方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卖掉了大半层。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半日就能打烊。

阿弟小满被她托在邻人家中,如此最晚她未时就能到家,也省得小满等她不着又哭哭啼啼。

她旁边的摊主,是位姓董的阿婆,卖的是绣品,方才搭着她的热度还卖了两个绣帕。

董阿婆一边往小摊上添货,一边笑道:“如何?我说你这吃食不愁卖不出去,老婆子可说错了?”

陶蓁笑一笑,“只是运气好些。”

这青州府水陆交通发达,南可通远海,北可达关外,是缙北极重要的商贸中枢。尽管上一世她厨艺了得,可人口天南海北的聚集于此,众口难调,她对第一日的买卖还真不敢太过自信。

然也不是没有机会。

船客们都有共同的诉求。

干粮要方便携带,像圆鼓鼓的包子就不好塞进衣襟里;

油少不脏衣衫,像油饼即便用油纸包好,或多或少也会漏油;

要味儿小不熏人,韭菜

盒子就不能带进船舱里,否则要招来一顿打;

要能耐饥,不能这头吃饱,才过一个时辰五脏庙又闹腾;

若味美就更好了,船上提供的伙食顿顿相同,船客们嘴里都要淡出鸟味来。

陶蓁便是考察过市场,决定求同存异,以米盒子试水,作为白手起家的第一道吃食。

之选择铺位日租金高达一两银子的码头集市,也是看中了此处人流量大,物价比城里高的多。

现下正值仲夏,便是船客随身带了干粮,最多两日便要馊,买吃食的钱省不下来。

这就像前世火车临停站的小摊一样,看着不咋高档,可物价比外头至少高两倍。一瓶纯净水外面卖两块,站内小摊能卖到五块。虽说贵,可挤时间买的人也是扎堆。

未几,又一声号角声响起,代表又有一艘船已经靠岸,即将开闸放客。

陶蓁重新戴上纱布手套,做好揽客的准备时,前方陡地传来一阵打骂。

莫非生了何种意外?

她第一日做买卖,求得便是开门红。唯恐被牵连,忙踩上板车站高去瞧。

嘈杂处在前头黄金地段,是一群摊贩围着个人似要打群架,“滚开,敢坏了老子买卖,老子打死你!”

被驱赶的人穿的破衣烂衫,双手抱着脑袋,慌不择路下,直奔陶蓁而来。

她这才看清,这是个叫花子,蓬头垢面、鼻青脸肿,只能勉强认出是男人,却辨不出年龄。

其他商贩赶走了他,便回去继续做买卖。他蹲在她摊位对面两丈远处,小风一吹,身上酸臭直直扑来。

与此同时,周遭叫卖声又沸腾而起,新一波的船客们已涌进了集市。

好不容易临近她的摊位,却全都捂着鼻子绕行,连她的姿色也引不来人。

陶蓁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擦,这是要阻她的财路呀!

董阿婆“哎哟”了一声,就拿起木尺便要去赶人:“快滚快滚,仔细我打你。”

那叫花只略略偏了偏身子,便不再动弹。

董阿婆也不过虚张声势,凭她老胳膊老腿,还真不敢上前动手。

陶蓁立刻解下手上薄薄的纱布

手套,从笼屉里选出一个略有些开口的米盒子用油浸纸包了,绕过板车,向叫花子而去。

“我不打你,送你吃食。”叫花子身上散发的酸臭气一浪一浪涌过来,她险些闭过气去,竭力屏住呼吸,弯着腰俯视他。

他的衣衫上全都是窟窿眼儿,沾着血迹,早已看不出本色和样式。

一头乱发似鸡窝一般顶在脑袋上,又脏又湿,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

脏兮兮的脸更是不能看。嘴角上方的一道伤痕肿胀着,牵引的他半边唇高提,配合着肿得眯成线的双眸,像是随时都在嗤笑。

“出门在外,互相都给个面子。收了吃食,你离我的摊位远一些。”她想了想,把米盒子一掰两半,递出其中一半。

他毫不迟疑的接过米盒子,张嘴便咬。一口咽下,才去咬第二口。速度不算慢,可吃相当得上斯文,连吧嗒嘴的声音都没有。

她挑了挑眉头。

竟还是个有些款儿的叫花子。

他直到将米盒子吃的干干净净,才终于抬了首,却只是更加眯着眼盯着她,全然没有要离去之意。

陶蓁咬了咬后槽牙,继续和他打商量:“剩下这一半也给你,吃完就走,再赖皮可别怪我放狗咬你。”手里捏着的半个米盒子却不送上,执意等着他先表态。

他等不到米盒子,看她的目光中显露着不解,半永久勾唇终于咧了咧,“娘~~”

陶蓁:“……”

原来是个傻子。

让她如何和傻子讲道理?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从码头方向传来,陶蓁明白,这代表这一波的船客们只剩不到半刻钟就要上船离去。她动作再慢点,只怕连下一波行情都要错过。

陶蓁一咬牙,将她纤细白嫩的手搁在了他鸡窝一样的发顶,顺毛捋了两捋,“拿着吃食去那棵柳树底下晒太阳。听话的宝宝才是阿娘小乖乖,阿娘才疼他。”

傻叫花立刻受了蛊惑,抬臂往几步之外的那棵半枯的柳树一指,“是那里?”声音意外的好听,声线稳重低沉,语调又带着点孩童的天真。

“对,小乖乖真聪明。”

那棵柳树虽在三五丈之外,可

背着河畔,不会被河风把一身臭气吹过来。垂下的柳枝还能把他的身影遮掩,不会吓到路人。

他要能一气子离开自然更好,可据她近半个月来和她的便宜阿弟打交道的经验,倘若要指使一个小孩子做事情,目标一定要定的低、易达成,否则小屁孩耍起赖皮来才是花样百出。

傻叫花终于点了头,接过那半个米盒子就站起了身。往前走一步,又转回首勾着唇角看着她,眼神中分明闪动着不舍。

她连忙给他鼓励的微笑,“真听话,果然是乖宝宝呢!”

他的胸脯立刻挺了挺,带着被赞的骄傲,烟视媚行的向那柳树边去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忙回到板车边擦干净手就要做买卖。

董阿婆惊叹连连:“呀,他竟听你的话呢。”又打趣她:“还是要你这般长相的姑娘出手,才能哄得叫花子也卖你面子。”

陶蓁应付的勾了勾唇,连忙招呼起船客。

连番的忙碌持续到午时之前,陶蓁的米盒子卖空,开始慢慢收摊。

把空笼屉叠放在板车上,还有一个小板凳原本准备站累了坐坐,却也没用上,依旧原样系在板车扶手上。

陶蓁松懈下来,靠着车把手计算今日的进项。

虽然中间出了点傻叫花的插曲,好在对买卖的影响微乎其微。除了两个开了口的,带来的近两百个米盒子全卖空,一个五文钱,扣去摊位费和各种食材成本,粗粗一算,能赚三百多文。

这码头客流量真是好,若她力气再大些,或有个帮手,带出来更多的吃食,也不至于只能赚半日的钱。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一赁到摊位只把前半日留给自己,将后半日分给了董阿婆的儿媳。

半日的赁金也要五钱银子,若是买卖不好,亏起来也是立竿见影。

虽然今日那位八十高龄的梦中老情郎并未出现,可第一日有这样的收获,陶蓁还是满意的。

她把钱袋系在腰间,和董阿婆告别,推着板车往外行。

新一波的船客又似潮水一般涌进来,她还未来得及避去路边,便被人迎面撞了个趔趄。

她连忙稳住身子,下意识垂首,

目光落在光秃秃的腰间时,心下登时一凉。

才系上去的钱袋呢?

“抓贼啊……”她慌乱中转首望去,汹涌人潮里,人人皆步伐匆匆,哪里能瞧出偷儿的影子。

当是时,一个满身褴褛的影子却从前头那柳树下跳出,如脱兔一般往前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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