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伞下(1 / 1)

近日绿水镇不大太平。大街上,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正和丈夫窃窃私语。只听见她小声说:“听说了嘛?最近山神又发怒了。”

白瘦的男子皱眉道:“说些什么怪力乱神的。你这无知妇人,整日都在神神叨叨些什么?可不要教坏了胖妮。”

妇人见他不相信,一时羞恼下想与其争执,畏惧地看看四周后,又闭紧嘴,便挎好菜篮,扯着丈夫归家。

“你给我住嘴,不要议论山神。快回家看胖妮去……”

两人逐渐走远。而离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不远,阴暗的街角里,闪过一片黑色的衣角。

一个灰衣灰帽的尼姑走在街上,左手持着度牒,面色平和。她敲开了一家小院的门。

门后露出一张温婉的脸,这少女正是秋渠。而这化缘的便是明思,秋渠将一碗米倒进了尼姑的碗里。

明思双手接过,合掌回礼道谢,念了句“阿弥陀佛”。秋渠也回了一礼,随后明思离开,院门被紧紧合上。

而秋渠快步走回房间,锁好门窗,张开手,里面有张卷好的纸条。是方才明思偷偷塞给她的。

缓慢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子时三刻,黑树林里,南方第十颗槐树下。”

她咬了咬唇。前日这尼姑来寻她,说是代送贺礼。原本她二丈摸不着头脑,可一看到竹哨便明白了。

便接下竹哨。而尼姑看到她的脸后,神色震惊,死死地抓住她的手,眼泪扑扑地落下。

接着又问她的生母是否姓傅,是不是文县人。还说自己是她的小姨,她的母亲是她的孪生阿姊。

因秋渠长得随了父亲,也没见过生母。虽然将信将疑,为了能救公主便也认下这门亲。

她一边思索,边开始着手准备东西。因担心蒹葭害怕,便留了书信只说自己出门办一趟差事。

凤梧山,后山禁地。

这几日都是阴天。禁地里的暗室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一丝亮光,幽暗森冷。

室内有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便看见个漆黑的人影,戴着罗刹面具,身形高大,他正站在床榻前。

榻上正躺着一个男子。面如冠玉

,凤目薄唇,倒是个俊俏的公子。可这公子一睁眼,便让人惋惜起来。

这双凤眼呆滞无神,带着愚痴。他看到眼前的黑影,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他丝毫不害怕,歪头看着鬼面人,发出“阿巴阿巴”的怪叫,嘴角流下一滩晶亮的口水。

鬼面人像是有点受不了这痴傻儿,嫌弃地离远了点。他伸出右手,“唰”地一声,在手掌的正上方,竟然出现一团蓝色火焰。

这火焰幽蓝寒冷,不是人间的火种,仿佛来自幽冥地狱。

而这鬼面人也不像凡人。他也不是茅山一派,起码施展的这些神通,江湖上的任何一个门派都比不过。

“天地玄宗,万本五根。听我号令,魂归!”

他念了一句咒语,并起两指贴近榻上男子的眉心,指尖如有雷霆万钧。

蓝色火焰如同有生命般,竟然慢慢地消失在他额前。

公子紧皱眉头,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鬼面人施了手段,让他无法动弹只能承受。他终于承受不住脑子快要被劈开的痛苦,本能地狂叫一声。

“啊!”

随着一声足以震破耳膜的吼叫,公子痛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暗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破开。

几个黑衣侍卫扑了进来,惶恐地喊着:“骆王殿下!”

……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一声笃的轻响传入唐心的耳朵。一直躺着的少女睁开双眼,眸光灼灼,原来根本没有入睡。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动作小心地推开窗户。窗外竟站着秋渠。少女面色从容,丝毫没有意外。

秋渠利索地翻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公主……”

“嘘,”唐心按住了她的唇,给了她一封早就写好的信,那上面写好了所有她假扮唐心的注意事项,接着示意她躺回床上。

秋渠眨着眼睛,乖巧地点头,安静地接过信,顺从地躺回床上。唐心则翻出了窗,她早就摸清了这院子的构造,熟门熟路,这都是她天天散步的目的。

而这两夜睡前她都狂灌水,一晚上要起几次夜。因为她的房间有任何动静,便会有人敲门来看。由此她也弄清了

哑奴每夜的换班时间。

若她真的赌对了,那么明思必定会全力帮秋渠,自然也会留意她这边的动静。

这几天她说天气太闷,胃口不佳。中午的五菜便减到了三菜。傻子才会午时来救人。

明思不是傻子。读懂了她留的暗号,正是子时三刻。

唐心脚步飞快,一路上都贴着暗色的角落走,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只能安慰自己此刻是话本里劫富济贫的侠盗。

很快,唐女侠便来到了最后一道关隘。她看着高高的院墙,眼神清亮,撸起袖子。

正当人以为她要施展神通时,却见她双膝一弯,趴伏在地上,迅速而动作漂亮地钻过了一个,藏在草从后的狗洞。

她钻出去后起身,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深谙此处不可久留地道理,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头也不回,飞速地跑向树林。

翌日清晨,一身浅色衣裙的“秋渠”说是去京城采办东西。蒹葭照常生活,偶尔会出现在镇上。

而就在唐心进城后不久。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道金蛇般的闪电破开积压多日的乌云,雷声轰鸣,云层燃烧起来,大地仿佛在颤抖。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行人纷纷抱头逃窜,有人在叫骂这鬼天气。狂风呼啸里,在街上玩闹的稚子被雨滴砸地哇哇痛哭。

唐心将包袱顶在头顶,她轻装简行,便没想到带伞。此刻石头般的雨砸在头上,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已经全身湿透。此处还在城东,离太子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街边的屋檐下挤了很多躲雨的人。

瞅着一个稀落的空地,唐心转身往那跑去,却没想到狠狠地撞到一堵墙。

“哎呀……”

她轻呼一声,额头被撞得生疼。眼中泛起泪花,包袱也被撞到了地上,抬头正想骂娘。

“姑娘抱歉。都怪在下马虎,你还好吗?”

这人的声音倒是怪好听,不过怎么有点熟悉。唐心不可置信地抬眼,竟然真的是沈青珂。

他撑着一柄竹伞。目似寒星,气度清雅,穿着青色的官袍,依旧和从前一样温润,又好像多了点锋芒

那双深邃的眸子望着她,带了点温软笑意。长睫如蝶般颤动,如晕开一纸水墨山水,愈显风华无双。

他温柔唤道:“殿下您……”

唐心立刻反应过来,垫高脚伸手迅速捂住他的唇。被手心传来的柔软烫了一下,又讪讪地收回手。

沈青珂也愣住了,他懂了大致意思,收了声。白净的耳根染上绯色,如同美玉生晕。

哪怕是在大雨中,继续杵在这也过于扎眼。

沈青珂捡起地上的包袱,好在蝴蝶结扎得紧,里面的东西没有掉出来。于是两人撑伞离开。

本以为沈青珂会带她去客栈之类的地方,没想到他却带她来到一处两进两出的宅子。

看着面前整洁清冷,家具虽老旧,但处处雅致清韵的民宅。唐心瞪圆了杏眼,开口问:“这是哪儿?”

虽然宅子不算豪奢,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

想到一种可能。她面上带了薄怒,还顶着湿发,带了几分质问道:“沈青珂,你这还没当官,就学会收贿赂了?!”

眼前炸毛的少女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他温声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这是我用多年的积蓄买下的,这里曾是娘亲的家。”

唐心默然。沈夫人是秀才之后,这她倒是清楚,具体的却不知道了,便也没再出声。

沈青珂倒是想和她说说关于沈夫人的事,却担心她着凉,便准备去给她烧洗澡水。

他往日并没有住在这宅子里。好在他动手能力很强,很快便生起了火,让唐心坐在一旁取暖。

此时已是夏末,其实她倒不冷,但是沈青珂坚持,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十分乖巧。

她看着男子往灶上的大锅里倒水,肩膀宽阔,身姿如竹,腰背线条十分流畅优美,不由地发起呆来。

从小过着仆从围绕的生活。从前在宫中,替她梳头的都有三四个宫女。兄长虽然爱护她,也不可能做这些小事。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奴婢外的人为她做这些。

她注意到沈青珂的耳朵又红了,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沈青珂回了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手里捧了一

堆衣物出来。

少女望着他,眸光清澈。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低声道:“殿下,这里没有女子衣物。这是我年少时穿的旧衣,只能委屈您一下了。”

“无妨,”她看向那明显长了许多的衣服。心中泛起柔软,眼睛弯成月牙状,还是多说了句,“谢谢你。”

于是唐心便留了下来,准备寻到时机再回太子府。

却不知道,沈青珂觉得这清冷的旧宅,因她才有了点暖意,才让他生出留下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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