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红越看越心惊，轻手轻脚地将稿子放好，又拿起小银剪刀剪了烛花，书房里亮堂了些。
她屏气凝神回到桌案旁，捡个不挡光的位置，轻轻为公子研墨，顺便将公子笔下新写的内容逐字逐句地看。
公子还要办村学？免费收小孩子读书？凡是进沈家做工的村民，每晚亦要来学堂认字？
公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这些村民驽钝不堪，老大年纪了，一门心思种田，哪里有读书习字的本事？跟对牛弹琴也差不多吧？
九红不敢腹诽公子。
毕竟公子天纵奇才，书画双绝，还懂洋文，会破解江湖把戏，而且！
公子还通农事，懂农桑！
饶是九红常年随侍在公子身边，见多了主子的不凡之处，依然被这层出不穷的本事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天才吧？
公子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她脑筋不够用暂时想不通，就先安静看着，慢慢想，总能想明白的。
小丫头不断安慰自己，手里研墨的动作越来越慢。
公子还要组织村民打井挖渠？还要雇人开荒试种药材？还要建什么试验田？还要搜罗外邦新奇种子？
一张墨迹淋漓的纸张丢来，九红手忙脚地捡起，细心吹干之后，谨慎收好。
总觉得这些稿子特别重要，不能随意叫人看到。
九红忍着一肚子疑问，再度站回去磨墨。
这回公子写的是书信，没叫她退下，便是能看的了。
九红脸色古怪，实在憋不住问出声：
“公子，你真要去河间书院教书啊？”
明月华一笔一划写好一封措辞客气的信件，检查无误后交给小丫头。
“明天一早便寄出去。”
她提起毛笔饱蘸墨水舔了舔砚台，随意答道：
“就去挂个名儿，总不好浪费山长一片好意。”
九红哦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还想再问，见公子又伏案疾书，只得先将话咽了回去。
不知不觉外头锣鼓歇了，管家亲自来敲门。
“公子，戏散了。”
明月华搁下手里毛笔，甩了甩右手，有段时间没赶稿了，还真有点不适应一下子写这么多字。
九红熟练地上前整理书案，该收的收，该藏的藏。
明月华正了正衣冠，随管家下来。
“戏班子可打赏了？”
“赏了，足足五两银子！”
邢方笑眯眯回答，提着盏灯笼头前照亮。
“嗯，管饭了？”
明月华又随口问一句。
这年头唱戏的都是苦命人，不是遇见天大难处，没人会走这一步。
“管了管了。”
邢管家提醒她注意脚下，与有荣焉夸道：
“全青山镇再寻不到像您这样的善心人！那戏班班头带着台柱子等着要给您磕头呢。”
明月华摆摆手拒了。
“你知道我不喜这一套，唱得好以后还请他们就是。天晚了叫他们早点吃完收拾回去，夜路不好走。”
她倒是不介意将人留宿，只是带来的人着实不少，住不下。
“行嘞，我叫福海去说。”
邢方喊来一个小厮，当着公子的面把话吩咐下去，小厮机灵答应一声跑开。
“没人闹事吧？”
明月华站在门口阴影里，先打量外头情形，低声问道。
“沈头儿带人盯着呢，没问题。”邢方有问必答，管家做得十分称职。
明月华满意点头，略站了站，便迈步走出去。
“沈公子出来了！”
“嘘，别闹，沈员外来了，你再哭叫他抓你去宅子里喂狗。”
不肯散场的村民终于等到正主，全都振奋起来，还有拿沈明名头吓唬自家哭闹小儿的。
明月华哭笑不得。
沈员外这是什么称呼？感觉她一下子老了六七十岁！
还有，大黄不吃小孩儿。
瞅瞅那小孩鼻涕哭得老长，脸上全是泥道道，明月华胸口翻滚，皱眉想着，回头还得添上卫生相关条款，这也太不讲究了。
“乡亲们，戏看完了，过不过瘾？”
明月华上台，笑吟吟问。
“过瘾！”
台下汉子热情吼了一嗓子，招来妇女们一阵嘻嘻哈哈，气氛活跃起来。
“沈公子，快说说招工的事吧？”
又有心急的村民催促。
明月华也不卖关子，朗声回道：
“那行，我就不多废话了，先叫邢管家念录用名单吧。”
底下一片骚动，随即安静下来，就连哭闹的小孩子都住了嘴，好奇地张着湿漉漉的大眼张望。
邢方先请公子在太师椅上坐下，丫头小厮将茶水点心一一奉上。
沈威一个纵身跃上台，威风凛凛立于表少爷身后，双目炯炯，手扶腰间长剑，全神戒备。
邢管家见主子一切妥当，这才上前一步，自袖袋里掏出一份名单展开。
宝禄举起火把近前，将名单映得清清楚楚。
管家清清嗓子，带着些乡音，拿白话朗声读到：
“今有报名者七十有九，录用者五十四人，如下。”
“郭大壮，郭小山，郭金花，徐招娣……”
邢管家不紧不慢地一一高声朗读，被点名的一家欢喜，还未点到名字的便提着心，生怕自己落选了。
尤其近来在沈家捞足了油水的那些人，更是心急。
他们还指着进沈家继续捞银子呢！这么大方的主家，满镇子扫听再没第二家的。
“公子，眀家人想见您，被兄弟们拦下了。”
沈威将自己身份摆得极正。
相爷既然将他们一干人拨给表少爷，那便听表少爷吩咐。
表少爷虽然性子纨绔些，却有情有义有担当，对前二小姐不离不弃，是条汉子。
他们都敬重表少爷的人品，过来之后又得重用，比及在京城时还威风些，便更愿意用心做事。
明家人跟前头二小姐那点纠葛，他们早打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作为外人来讲，明家做父母长辈的，好像也没有太对不起明姑娘的地方；
可谁叫他们不是纯粹的外人呢。
不提别的，相府养了明姑娘一场，临走派了表少爷来护送，后头又不远千里将他们一干兄弟拨过来听候调用，这明摆着是要护短！
明家人是有多眼瘸，连这么点账都瞧不明白？
亲闺女丢了又找回来，接回家千娇万宠地养着就是，还能借这引子跟相府走动起来，多大福分！
偏偏送上门的好事都叫他们给搅黄了。
糊涂虫！
也对，若这明家人真是明白的，何至于把那位真二小姐养成那副性子？
依他看，谁养的随谁，还是明姑娘更像真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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