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云举袖挡在白无药脸前，眯缝起双眸，勉强往远处望了一圈。
视野最边际的天空似乎与沙漠连在一起，胶着黏连的根本分不清界限。
“我们需要一份地图。”沈令云道。
扒着他宽大的袖子，白无药也对这片空间有了第一眼认识，默了默，冷静道：“先退出去！”
“稍等，你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大姐。”沈令云正看见她手指上的通讯扣。
片刻，白无药摇头道：“不能。但大姐肯定在这里，她的神识符名又亮一些了。”
“很好，找对地方了。”沈令云道，“我们已经惊动信雀，明家人很快就会得到讯息，退回去从长计议吧。”
白无药：“嗯。”
两人甫一离开祭坛，大批人马便赶到了。
“家主，这些人中的好像是七品赛仙丹。”一名俯身查看昏迷者的青年，扭头汇报道。
“哦？”明家主身躯矮小，玲珑有致，竟是个女子，她背负双手，其中的右手泛着紫幽幽的寒光，“秋贵，家仆里，有能炼制七品丹药的七星医药师吗？”
秋贵不小心扫到那只右手，宛若被针刺了眼睛，低头禀道：“回家主，有一个，沈门的瘸老二。”
明家主道：“沈二？给太翁种霜露草那个？”
“就是他！”秋贵道，“明太翁需要七品霜露草，但瘸老二种的全是五品，奴才教训过他很多次了，他都推脱能力所不能及，现在倒好，偷偷摸摸炼出七品丹药来了！奴才觉得，他恃才傲物，卖弄清高，就是不想给明太翁卖力。”
“是吗？”明家主“咔嚓咔嚓”捏着那只带了臂甲的金属右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秋贵眼睛一转，续道：“还有，瘸老二家里住进了三个奇怪的人，其中那女的，是个小宗位，另外两个，深藏不露，看样子应该也是武者。”
明家主手一握，道：“仆人里怎么会有武者？”
“奴才也纳闷呢。”秋贵道。
“是太翁的人吗？”明家主道。
“奴才问了，他们连明家人都不是。”秋贵如实禀告。
明家主一听，声音沉了下去：“你想说，那三个武者是偷偷上岛的外人，而沈二窝藏了他们？”
“奴才大胆猜，今夜闯祭坛的人，也是他们呢！不然他们怎么会有瘸老二才能炼制的出的七品丹药？”秋贵道，完全没注意明家主口气中的异样。
“你是说，沈二要造反？”明家主道。
秋贵这才听出点不对劲，如果他称“是”，估计明家主的右手能不客气地穿透他的心脏，毕竟，敢借家主的刀去满足个人私欲这种事，没人敢干，眼前这位明家主虽然新上任，对河岛上的事知之不深，但他无端的大胆猜测，不难泄露他与瘸老二积怨已久的事实。
秋贵喉咙干涩的很，硬着头皮道：“奴才不敢说他造反，只是禀明实情，直述心中所想而已，家主睿智英明，您心里定然已有盘算。”
“沈二，他可是太翁器重的人……”明家主话锋一转。
呼——秋贵松了口大气，逃过一劫。
“这样，你去把沈二给本王带过来，本王亲自会他！如果他敢装腔作势，你就把他的手也废了，但不要伤他性命。”明家主曲张了一下右手，发出冷硬声音。
秋贵点头哈腰道：“奴才这就去。”
白无药和沈令云按原路返回茅舍的时候，拓英正抄着手，静静地看小南扎马步。
少年是个凡位，并非武者，拓英玩笑说他是“王位”之时，他还闹了个很不好意思，但彼时他站在舟上，脚底生根也似，白无药就知他下盘有点功夫。
果不其然，小南两腿平行开立，脚间距离三个脚掌，膝向外撑开，胯向前内收，含胸拔背，虚灵顶劲，是个非常标准的马步姿势。
“练功呢？”白无药随口道。
“不，被罚。”小南滴着汗道。
“……教徒有方。”白无药是真的觉得这惩罚的法子，有助于提升体质。
哪知，小南道：“教徒有方的话，师父应该叫我抄炼方，而不是体罚。”
白无药奇道：“怎么？你师父是医药师？”
“对啊，好厉害的医药师呢！”小南在肩膀上蹭了一把下颌的汗珠，“也不知道是哪位祖宗，把我们沈氏门规定成了扎马步，我们又不是武者，扎两个时辰简直要命啊！”
“沈氏门规？”白无药不由得看了旁边一眼。
“我父亲定的。”沈令云对她悄声道。
啊？那二先生……白无药往草草补好破洞的茅屋望去。
“他叫沈良陌。”沈令云给她个“你猜我们是什么关系”的眼神。
不用猜，看年龄，加上沈容海，大叔小叔齐全了。
白无药突然有种正式迈入夫家的感觉。
“但是，他没认出你来。”白无药道。
沈令云苦笑：“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沈家灭门十八年了，我已不是孩提模样，他认不出来很正常。”
“他也没认出龙丘叔。”白无药又道。
“哦，这就更正常了。”沈令云解释道，“龙丘曾奉命帮你母亲，我的岳母大人，寻找明锦华后人，来到河岛的时候，正逢我母君和父亲带着我，因母君帮岳母大人分离五蕴灵源而身份暴露，打算离开河岛避一避，龙丘则留在河岛继续完成岳母大人所托。”
“结果母君还是没能逃过妖尊执役分身的毒手，龙丘感应主君出事，找到因原位木灵而幸免于难的我，想要把我交给沈家，再去报仇，回头却发现沈家也被妖尊血洗了，只有小叔尚有余息，为了抚养孤苦无依的我，为了不再被妖尊锁定，也不被其他妖族瞧出真身，他就拔掉了一身龙鳞，成了这副疮痍模样，叫谁都认不出来。”
东方族和沈家灭门，白无药是知道的，龙丘拓英受命在外她也知道，只是没料到他有幸躲过妖尊灼冥的杀戮，却经历了不比死好受的痛苦过程。
拔掉一身龙鳞，与活生生扒掉一层皮肉何异？
而且是自己动手。
“龙丘在河岛的那段时日，为了求证河岛明家是否明锦华后人，曾救过被旁系迫害的明家当家人，所以得到了一枚红双菱星纹。”沈令云道。
原来如此。
“怪不得龙丘叔聊起明家的事来，极为熟悉的样子，你也是，怪不得熟悉河岛地形。”白无药了然道。
“我曾在这儿生活了四年，仆人嘛，漫说沈家，整个医盟，都是明家的私人医属。”沈令云笑道。
白无药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道：“就你这样的，哪里像个仆人？”
“母君放着好好的妖族帝君不做，偏和父亲来做仆人，我也是，也愿意来做夫人的仆人，莫忘了，夫人根底上也是明家人哦。”沈令云温柔道。
“那你怎么没有红双菱星纹？”白无药笑看他。
“乾臻郡的御则司只给年满十五岁的人发放印迹晶环，医盟沈家在的时候，我尚小，哪配拥有呢？”沈令云的笑意总是完美无瑕，白无药却看得清他眼底深处极难被人发觉的落寞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