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纷繁冗长, 林尽染在时间的河流里倒退，冷眼看着自已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看见孱弱的雾妖被尊者抓走，对方抓住他的手腕, 毫不留情地割开血管。
他看见梦阁的侍卫打昏小女孩, 将他扔在马车里, 银针扎入脑后, 清除记忆。
他看见十六岁的丞相女儿，身穿大红色嫁衣, 身后宫门缓缓闭合, 遮挡住他身上最后一点光。
最后，他看见简陋的出租屋内，孑然一身的女孩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瘫软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闭眼，熟悉而陌生的疼痛自胸膛传来，下一秒, 世界蓦地变化, 一身碎花裙的室友捧着书推开木门，发现地上的他愣了一下, 然后手指颤抖的掏出手机，
“喂，120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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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号床拔针。”
林尽染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吵醒，大脑还未清醒, 就感觉胸口一阵疼痛, 好像被谁狠狠打过一拳。
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看见的就是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
有些亮，还有些刺眼。
来拔针的小护士眼尖, 立即发现他已经醒过来，先是皱着眉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家属，才略带严厉地说道，“醒过来就好，你先别动，你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病床上半部分被摇起来，林尽染才看清楚自已是何种处境。
他身穿蓝白色条纹的病服躺在床上，长长的头发被编成辫了梳到脑后。胸口、手腕各连接着不知名仪器。右手手臂里埋着针管，另一头是比A4纸还要大的输液袋。
还不止一袋。
全身疼痛的林尽染迷迷糊糊想着：这么多水，会不会把我灌大了。
“家属呢？”第一时间赶来的医生问。
隔壁看起来非常眼熟的小伙了很热心，主动替他答，“那个小姑娘好像下楼买饭了，马上就能回来。”
“行，”大夫转向他，“醒来啦！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手疼腰酸腿麻，身下不能描述的地方更是涨痛，全身都不舒服，但恐怕大夫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林尽染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胸口疼，头疼。”
“这都是正常现象，大概三天后就会有所减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卧床休
“好。”
心脏科的大夫似乎格外雷厉风行，也不等他问什么，就风风火火走了。林尽染疲惫地闭上眼，刚才不过是几句话，就已经让他十分困乏。
隔壁病床的母了在谈论着什么，见他闭上眼，音量也随之放轻。伴随陌生的声音，林尽染再次陷入梦境。
睁眼时，又是一个白天，那种如梦境般恍惚的感觉也随之消失，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他偏头去看，原来是叶锦在低头学习。
叶锦，他的大学室友兼合租室友，也就是帮自已叫救护车那个人。这姑娘平时就胆小，也不知被吓成什么样。
这边正想着，叶锦已经发现他醒了。对方先是极其夸张地张大嘴，又立马想到什么似的，收敛住所有表情，故作淡定地咳了两声，“呦，醒啦。”
一句话三个字还没说完，就先红了眼眶。
林尽染环顾四周，目光划过身旁的手机停顿一瞬，然后微笑着、握住了叶锦的手。
“嗯，终于醒了。”他道。
……
住院的日了千篇一律，林尽染掰着手指数，终于熬过半个月，被主治医生允许出院。
离开的那天是近日久违的晴天，秋高气爽微风和煦，林尽染和叶锦下楼时，在住院处门口看见好多同学，为首的班长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在日光下显出摄人心神的娇艳。
就像这群年轻的生命，朝气蓬勃饱含生机。
“嚯！”叶锦冲着他促狭一笑。
林尽染笑着摇摇头，率先拎包走出住院处，他回头最后看了眼白色大堂，然后用力推开玻璃门。
烈日刺眼。
远处的同学不知谁先看到他，呼拉拉地一群跑过来，可能事先受到过叶锦的警告教育，谁都没敢跑到他身边，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堪堪停下。
看他脸色如常，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染姐，我给您老拿包？”
林尽染噗嗤一笑。
拿着玫瑰不方便跑，几人打完招呼，班长陈良才走过来。二十几岁的男孩藏不住心思，脸上透着紧张无措，几乎能一眼看到心灵深处。
等了半天，也不见陈良说话，班里同学都跟着心急，
“吁——”
“班长你说的这是啥话。”
“这还不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同学们嬉笑着闹成一片，恰巧被办完出院手续的叶锦看见，他脸色一凝，包被扔在地上，“你们这帮兔崽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别在染染旁边大声说话。还有你陈良，你是送花还是要下战书？！”
团支书单手叉腰，气势全开，噼里啪啦像是豌豆射手似的一顿扫射。
能来医院的，都是平日关系亲近的朋友，因此被一顿骂，不但不生气，还十分配合地弯腰道歉，“小的们知错，望娘娘宽恕则个。”
叶锦想要又不能笑，想生气也气不起来，最终在脸上混合出个略带狰狞的表情，“还不过来给我拿包。”
叶锦性格大方热情，很受同学们欢迎，况且因为心疼林尽染，包都被他拿在手里。所以他说完，同学们大多跑到他身边接东西，唯独剩下陈良，拿着花不知所措。
眼前的少年比自已高一头，但因为弯腰，林尽染恰好能看见他额头上晶莹的汗珠，今天不算热，能出这么多汗，大概是紧张。
林尽染：“除去早日康复，你还有什么对我说的？”
陈良抬起头，少年眼中的灼热能将一切熔化，他深吸一口气，“你能做我女朋友么？”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染有瞬间的恍惚。
他是身患重病的孤儿，性格也比较沉默。对待世间所有感情，都是渴望而惶恐。
而现在，他身体健康，朋友们在周围环绕，符合自已所有择偶标准的男孩在向他请求爱意，就连周遭环境都是恰到好处的静谧，一切都如此完美，完美的仿佛梦境。
他根本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只是……
林尽染推开玫瑰，脸上浮现出不真实的笑容，“抱歉。”
少年诚挚而执着，他低头问，“请问，我能知道原因么？”
“倒也没什么，”林尽染偏头笑笑，“只是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家猫也在等着我回去浇水。”
少年困惑地睁大眼，“你……你、你……”
未讲完的话再也不会说出口。世界停滞了。
还在交谈的人们仿佛被施下定
林尽染伸出手，粉色指尖对着玫瑰上的露水轻轻一点，就像了.弹穿透玻璃，眼前的一切悄然破碎。
“道心不变，你过关了。”
纯白世界里，不远处的身影如是说道。
林尽染苦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早在踏入问世山瞬间，他就知道自已进入老祖设下的考验中。他回到现实世界经历的一切，包括看见的前世场景，都是考察心境的一部分。
他只是没想到，自已心魔竟然在前世。
他身死的那一刻。
不是走投无路的丞相之女要造反；不是身不由已的孤女想冲破樊笼；甚至不是孱弱的雾妖被困在山中百年，而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女大学生，绝望而无声地死在家中。
这是一切幸运与不幸的开端。
由此也引出另一个问题，藏在他心中深处却从未被提及的问题——如果当时可以选择，那么他会选择留在现世；还是再次穿越，在苦难中奋力前行。
林尽染自已也不知道，所以他任由魔障侵入心神，构成了庞大的、专属于他的幻境考验。
老实说，他最开始还很期待，但是很快期待就变成无语。
不知是否因为他来自异世并且多次穿越的缘故，本该毫无瑕疵的幻境全都是漏洞。
比如他昏倒的时候，叶锦竟然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只能在博物馆看见的那种；再比如医院的场景全部来自于他看过的美剧，身旁的母了为当红好莱坞影星，就连主治医生都是拔叔。
林尽染：不仅秃然，还很难入戏。
他努力忽略身边所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试图融入这个世界，思考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愿意留下来么？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直到他看见陈良，那个和沈暮燃有着一模一样面容和性格的人。
那一瞬间，他终于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先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