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请下假，窝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
他轻轻捏了捏白夏夏冰凉的小肉垫，抬眸时，漆黑眼瞳透出茫然。
秦萧有些头痛，手按住额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邱宇未死，当年在手术室中的江平不知道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不知邱宇的具体状况。
孟医生和江平那里，他肯定得不到信息的。
顶多确认下当年邱宇的确未死。
这些年，邱宇定然改头换面，孟医生只是中途帮忙做了一套程序，他想要寻到邱宇的踪迹，非常麻烦。
秦萧倒是可以豁出去跑到军部去找大首长，开门见山询问当年的事。
可……这样就更不妥了。
秦萧和郭朝明这些年都遵守上头安排，火里来水里去。
他们枪林弹雨里走过来，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做其他的。
他们也没有办法挪出手去调查当年的案子。
秦萧和郭朝明本身就是被注视着的，他们一旦有过界的行为，立刻会被发现。
是以，秦萧此刻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脑快速转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白夏夏毛绒绒的小脑袋。
神情冷峻的青年军官用手掌轻轻环抱住波斯猫，将她抬起，与自己视线齐平。
秦萧额头蹭着白夏夏柔软的毛，低头，脸埋进了它柔软的小肚子里：“夏夏，我该去哪儿呢？”
姚安。
姚安是当年支援来迟，伤残退伍的军官。
秦萧有些头痛。
他想要去找姚安，就得调出他的转业退伍资料。
这样，势必要经过军区那边的关系。
根本躲不开大首长的视线，指不定他前脚电话打出去，后脚就被叫到军区去了。
“……”这可就麻烦了。
秦萧不能走军区的关系，相当于断了他大半关系网。这年代资料还没有完全输入电脑系统，资料库不能共用。
他寻到其他地方是没有用的，除非已经明了姚安的转业地，找到地方去。
白夏夏歪了歪脑袋，戳开秦队长脑袋顶上的泡泡，漂亮鸳鸯眼咕噜噜转动：“喵呜～”
白夏夏爪爪啪啪打过秦萧手背，鸳鸯眼亮亮的。
秦萧：“？”
“有事情，找爸爸呀。”你爸爸，你爸爸！
秦队长：“……”
白夏夏很确定，秦萧听懂了自己的话。
然而，冷俊青年面无表情将白夏夏重新抱进怀里，他倚靠上身后的休息椅，闭上眼睛，装成没有听懂的样子。
“你想不想找邱宇了呀？”白夏夏爪轻轻拍秦萧胳膊，鸳鸯眼儿带着点儿好奇——其实，她就是想试探下。猫真的非常好，养出秦萧和郑卫东这俩冰坨的秦爸爸是什么模样？
打个电话，又不碍着什么。
毕竟，秦萧跟秦爸爸的关系只是僵硬，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打个电话而已。
秦萧在这半年里，过节时也会给秦爸爸打个电话的。
宋北提起过的。
这会儿就是打个电话问问而已，又不会掉你一块肉。
秦队长似乎真的不乐意在他亲爹跟前儿低头，白夏夏抖了抖白须须，两只毛绒前爪巴住秦萧手腕晃了晃：这么刚的吗？
“郭子。”
秦队长身体力行地证明了白夏夏的猜测。
他宁愿转个弯儿，旁敲侧击让旁人开口，也不乐意自己在秦爸爸跟前儿低头，或者说是交流。
郭朝明微微扬高了眉梢，双手环胸，跟兴致盎然的猫来了个对眼，笑眯眯扯着秦萧胳膊：“那行，我去问问。”
秦队长板着脸，冷峻眉目流露出些许烦躁感，那是提到秦爸爸后的本能反应。
他坐在椅子上不挪窝，郭朝明强行扯着他往办公室去。
郭朝明跟秦萧是多年战友，打个电话而已，简单。
他先是拨出了一串号码，中途转接过三四回，总算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董秘书，我是郭朝明，秦部长在吗？”
不知电话里听到了什么，郭朝明略带诧异地扬起眉梢。
偏头，看旁侧面无表情秦队长，有些痞子地笑了笑：“行。”
“没问题。”
白夏夏两只爪扒住秦萧肩膀，猫猫超级好奇的——小秦子反应真奇怪。
猫鸳鸯眼儿滴溜溜转：“还没说事儿呢，怎么就挂了？”
郭朝明笑嘻嘻地手伸过白夏夏胳膊肘，抱小孩儿似地将猫抱进怀里，慢条斯理地捏住猫爪，对秦萧扬了扬：“秦伯父就在省城，马上派人过来接咱们去机关大院儿。”
秦萧：“……”
秦队长干脆利落转身，迈开了大长腿就走：“我有事儿……”
“你爹都来了！你不去见见？”
秦队长转身就跑的姿势格外熟练帅气，看得白夏夏都蒙了。
白夏夏：说好的冷酷军官绝不低头呢？
猫揣着爪，茫然眨巴了下眼睛。
秦爸爸这么厉害的吗？
人还没到呢，就把亲儿子给吓跑了？
猫儿头一回看到秦萧避之不及的样子。
人还没到就吓得他转身逃跑……或者，不是吓得？单纯不想看见他爸？
秦萧转身跑，被郭朝明死死攥住了手腕，
秦萧冷冰冰偏头，眼神隐隐带着点杀气：“撒手。”
“我不。”郭副队长慢悠悠回答，吊儿郎当带着点儿痞气的笑容里，充满了吃瓜群众的期待和兴奋：“你这儿子怎么回事！秦伯父好歹把你拉扯这么大，你怎么好意思不等他来就跑？”
“咱们任务在身，过年过节没办法回去陪长辈就算了。眼瞧着就在同一个城市，你都不回家看看，秦伯父知道肯定很伤心。”
“你不放手，我让你伤身！”秦萧冷锐眼瞳微微眯了起来，被攥住的左手手腕陡然用力，反过来攥紧了郭朝明手腕。
与此同时，他欺身上前，右手成爪，破空抓向郭朝明咽喉。
郭朝明早防范秦萧有这么一招，仰面后退，同时扔出了重磅炸弹。
“喵喵喵～”
白夏夏惊慌失措地在空里挥舞着爪，漂亮的鸳鸯眼儿茫然无措，可怜巴巴地去抱秦萧手指头。
秦队长只能变换手势，顺势抱住了下落的白夏夏。
白夏夏呲溜窜进秦萧怀里，愤愤瞪了眼郭朝明，委屈巴巴抱住秦萧，“小郭子欺负我。”
淅沥沥小雨已经停了，阴沉天空中流泻出金光。
白夏夏被秦萧单手抱住，感觉自己被不停颠簸着。
秦萧长腿连跨过三级台阶。风一般刮下了楼梯。
青年军官神情冷峻，如风冲出医院大门。
郭朝明站在二楼阳台上，手放在唇边，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老秦，加油跑！我相信你！”
——就知道你要跑。
跑吧，跑吧，反正十回有八回你跑不过你爹。
郭朝明兴奋地搓了搓手，要不要叫上老宋？这回铁定有大餐吃。
温巧慧烦是烦了点儿，手艺却相当好。
就算秦伯父没带那烦人的温姨，应该也会给亲儿子安排一大桌补身补气的大餐。
秦萧军靴踩踏过积蓄着钱浅水的青石街道，白夏夏被秋日寒风吹得耳朵冰凉，瑟瑟发抖地把自己塞进了秦萧敞开的外套里，仅仅露出了半个小脑袋。
猫满脸茫然，抱着猫的青年军官在医院里行走匆匆，眉头紧皱着，眼神阴沉沉的。他四下环顾，似乎在寻一条最好的路线。
白夏夏：“？？？”
你这是在躲灾呢，还是在躲爹呢？
在她想象中，秦萧跟秦爸爸见面的画风应该是——
冷硬无情的秦队长特别硬气，就跟很多电视剧和漫画中的情节似的，特别刚。
毕竟，这才符合秦队长冷硬无情的画风。
可你……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刚了？有点怂诶。
你爹还没来呢，你就开始跑啦？
东省军区医院占地范围极广，特别大。路线还弯弯绕，很容易迷路。
住院部距离医院正门有十几分钟脚程，秦萧步履飞快，急促走出医院大门时，门口刚好停下一辆红旗车。
白夏夏目力比秦萧好，第一时间爪爪戳上秦萧滚烫的胸口——好像来了诶。
秦队长眼眸眯起，略过了那辆车。
艹！来的这么快！他不想看见秦正泽，也不想跟他玩心眼。
秦萧单手抱着猫缓步后退，外套缝隙里的小猫脑袋竭力冒头，特别好奇地往红旗车方向看。
秦萧面无表情后退，方向是左后方的支线小路。
白夏夏清楚听见了秦队长那一声骂，感情很复杂。
猫：秦队长这回肯定记恨上小郭子了，小郭子前途堪忧。
然而，猫对秦爸爸更好奇了。
秦萧面对任何事情都淡定如雪，姿态从容，好似从来都不会慌乱。
头一回看见秦萧如临大敌，好似耗子见了猫，也不对，是两看相厌？所以，拔腿就走？
这是父子关系太僵硬，所以不想见面吗？
秦萧半低着头，步履匆忙，白夏夏晶亮亮的眼看到红旗车后车被打开。
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踩着皮鞋走下来，头发灰白，眼眸深邃，五官不似白夏夏想象中的那么好看。
可又让白夏夏觉得，秦部长就该是这个样子。
那肯定是秦萧的亲爹，
两人眉宇之间的相似度极高，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秦正泽步履缓慢，走得十分闲适，下车时，还神情认真地扣上了西装扣子，右手握住雨伞伞柄。
猫揣着爪爪，有点儿被秦爸爸帅到。
秦萧俊美的五官应该是继承自母亲，可他眉宇像极了秦正泽。
下车的秦正泽没有第一时间往医院里走，他停留在正门附近，慢悠悠握着黑色雨伞，伞尖抵着地面，四下环顾。
秦部长顺着炽热的目光，精准捕捉一双晶亮亮圆溜溜还带着小兴奋的好奇小眼神。
“喵喵～”呀呀，被发现了。猫赶紧缩回小脑袋，奈何脑袋有点大，钻不回去了。
一只圆圆的可爱波斯猫露出小脑袋，被卡在军装外套衣领缝隙里，有点滑稽。
抱着那猫儿的青年人继续后退，表情冷淡。
秦萧从红旗车停下来后，就下意识偏开了视线，克制地没往那边儿看一眼。
他爸有多敏锐，秦萧是知道的。
秦萧警惕地避开了所有会暴露的风险，没想到……他有一只猪队友。
细如丝的小雨密密实实落下来，秦正泽撑着黑伞，给儿子挡住了落下来的小雨。
猫儿歪着脑袋看眼神温和、气质温和沉定似水的秦正泽。
猫又看看浑身上下冷硬如冰的秦队长。
猫儿陷入沉思——传说中的物极必反吗？
秦正泽只看了他儿子一眼，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捂在儿子外套里的漂亮波斯猫上。
方才，他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瞧了眼，便觉得这猫灵气十足。
特别是那双灵动的鸳鸯眼儿，似乎都跟普通的猫不一样，好似能够透出不同的情绪，特别生动活泼。
“你何时养了猫？”秦正泽好声好气问，他脾气似乎很好，声音温和，宛如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白夏夏近距离观察。
秦正泽五官端正，但又不过分出众。是那种能融入到人群里，就立刻消失在视线中的路人甲模样，平凡温和。
偏生，沉淀了沧桑岁月的眉眼又会让人感觉到他的气场。
秦正泽一直是笑着的，笑起来鱼尾纹很重，冲淡了威严的气势。
这位秦伯父气场上善若水，言谈举止都恰到好处，特别舒服。
猫舒服，秦队长明显不太舒服。
秦萧有点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绷紧神经，完全不看秦正泽。他爹每句话都要警惕，指不定自己又要掉进去爬不出来：“没养多久。”
白夏夏：小秦子好像挺紧张也挺烦躁的，有点像很多子女见到唠叨父母的本能抗拒。
“跟我回家吧，好久不见，总要吃顿饭吧？”
“我还有事儿。”秦队长表情冷漠偏开头：“我有任务。”
慢悠悠撑伞离开的秦正泽语气淡淡：“哦，那算了，我其实也挺忙的。”
“董秘，给他把伞，别把猫冻感冒了。”
五分钟后。
车里的白夏夏还有些懵逼——小秦子，说好的你有事儿呢，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跪得相当迅速了。
猫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哦，有求于人，不得不跪哦。猫目光扫过憋笑的郭朝明——嗯，小郭子肯定知道。
“宋团长不一起吗？”
宋北笑着摆摆手，婉拒：“麻烦秦部长了，来了省城，我得去军部一趟。”
“有时间，我肯定上门拜访。”
宋团长目送车子离去，若有所思：“……秦部长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这些年只见过温巧慧，
温巧慧看见秦萧总爱冷嘲热讽，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模样。
那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刺着秦萧，让他别回家。
郭朝明想象中的秦正泽可能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类型，应该是跟秦萧水火不容，关系很紧绷的那种。
宋北也曾劝过秦萧多回家看看，秦萧都拒绝了。
他以为是父子关系太僵硬，秦萧不愿意回家。
这回看着，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秦萧那副如临大敌，想抱着猫跑下车的紧绷感……宋团长很想笑。
这哪是儿子见了爹，分明是老鼠见了猫，满身写着抗拒。
秦正泽对儿子没有很热情，淡淡的，反而对白夏夏很感兴趣：“我可以抱抱你吗？”
“喵。”
白夏夏特别乖。
爪爪乖巧搭上秦正泽掌背，叫得特别软——待会儿有求于人，这会儿，就要表现的好一点儿。
秦萧这笨蛋！卖萌不行，还得我来。
秦正泽有点诧异，刹那又消失不见了。
机关大院儿。
“我也刚到没几天，家里有些乱，先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郭朝明嘻嘻哈哈：“伯父，温姨在吗？”
白夏夏蹲秦正泽肩膀上探头探脑，秦萧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冷冷淡淡，跟在秦正泽身边儿。
“秦哥，你回来～”有温婉的女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轻快又带着点欣喜。
很快，裹着围裙的温巧慧擦着手走出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秦正泽身上。隔了三秒，温巧慧才发现他身后多了两个人。
温巧慧笑容淡了很多：“秦萧来了呀。”
秦萧冷淡点头，没说话。
秦正泽似乎没看出温巧慧的冷淡：“你多做几个菜，我过几天把卫东也叫回来，大家一块儿吃个饭。”
温巧慧笑容依旧淡淡，只在跟秦正泽说话时会温柔起来：“他忙着呢，来来回回还折腾。叫他自己一个人吃，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们，跟我来吧。”
白夏夏窝在秦正泽肩膀上，很明显发现了华点。
不仅仅是秦萧，郭朝明今儿个也安分多了。不跟平时似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副军人的板正模样。
在秦正泽面前特别冷静，宛如小学生见了教导主任，安分乖巧挺直小腰板。
白夏夏：“？？？”这么厉害的嘛？
秦正泽在书桌后坐下，示意秦萧他们也坐下。
秦萧和郭朝明各自选了个位置，坐姿都很正式。
秦正泽将小猫放上书桌，慢悠悠开口：“秦萧，你是来履行承诺的吗？”
“这回不跑了？”
秦萧低头，眼神带刺，摆出了拒绝沟通的姿态：冷漠jpg
白夏夏耳朵竖起来，好似被百爪挠心，好奇得不行。
郭朝明同志眼观鼻鼻关心，努力降低存在感，全当自己不存在：乖巧jpg
秦正泽温和着语气，舒缓极了：“看来，你不是来履行承诺的。”
“食言而肥，对我可以，我是你父亲，可以容忍你出尔反尔。但是，别人就不一样了。”秦正泽斯文地教育儿子：“秦萧，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以后不要乱许诺。”
“整的旁人都以为我虐待你，是你后爹呢。”
白夏夏瞪大眼：“？？？”
信息量好大！
白夏夏：快，继续说继续说啊。
秦正泽双手十指交叠，说话还是慢条斯理地带着有些特别的腔调：“你信用度破产，已经没有让我信任的资格了。有事求我，要付出酬劳。”
“我可以根据你付出的酬劳和工作难度，来考虑帮不帮忙。”
秦萧：“……”呵，他就知道！
秦队长面无表情，下巴颏弧线绷紧：“我没钱。”
郭朝明对上秦爸爸含笑扫来的目光，头皮发麻，也赶紧撇清自己：“我也没钱！”
秦爸爸眼神依旧温和，带着长辈的包容：“嗯？那……”
“不过不要紧，我们俩没钱，有人有！”郭朝明生怕秦伯父翻脸无情把他们扫地出门，立刻推出挡箭牌：“她有！”
“她先垫付，实在不行，我们把她压在这里！她特别有钱，绝对能还得起您的人情账！”
秦部长顺着转头，看到了一只偷偷摸摸用小爪扒拉他毛笔杆的波斯猫。
白夏夏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秦部长那慈爱地看小孩子的目光就有点发怵，下意识人立而起，投降地高举起前爪爪，无辜脸乖巧极了：“喵呜～”我，我没有调皮。
秦正泽：“他们说，你特别有钱，可以当抵押物还债。”
白夏夏：“？？？”
愤怒小猫猫生气极了，白须须炸开：“没有！”
都觊觎她的小金库！做梦！
秦队长手按住额头，语气很烦：“你想怎么样？我可以酌情考虑……”
秦正泽微微惊讶：“我想让你转业退伍，你到现在还没有履行诺言。你觉得，你还有在我这里谈赊账的资格吗？”
秦队长：“……”如果有可能，他真的特别想换一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