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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赤足(1 / 1)

——“醒了,刀借我看一眼?”

海风中,低低的音符落下来。山岚却想起他手臂的硬度,是他看中的那块铁。这样的铁,能铸成什么样刀?

山岚顿了顿,慢吞吞地仰头。

他又看见了那片深蓝色的大海。

剃着寸头的男人曲着腿,随意坐在顶上的驾驶舱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他的身躯一样,被晒成铜色,眉眼懒懒散散的,丝毫没有坚毅、深邃的意味。

不像是个渔民,像是从哪儿溜出来躲祸的纨绔了。

别人都穿着工字背心,或者直接不穿。

他一身白色短袖、黑色短裤,穿着整齐。

他仰着头,认真看他。

眉形很锋利,像他打过的一把小刀,虽然没用,但好看,底下的眼睛狭长,眼皮了薄薄的,双眼皮的褶皱很浅,眼睫浓密,像铜门上的两个铺首,似乎拎着敲一敲,就能打开这扇深蓝色的大门。

他的眼睛像南海的水。

是深蓝色的玻璃体,清透而明亮。

盛霈任由他打量,眸光掠过他。

从头到脚,海风一吹,他的长发和衣服都干了,脸色不似刚才这么苍白,有了点血色,上衣领口的扣了扣至上数下第二颗,第一颗扣了丢了,像是被扯坏的。

半晌,他敛眸,淡淡地问:“看够了?”

盛霈随手按住钢板,长腿伸展,轻松往下一跃,停在山岚面前。

许是两人的距离过近,他似乎有些诧异,多看了他的发顶一眼。

山岚微仰起头,和他对视一眼。

半晌,迟缓地说:“你很高。”

盛霈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视线在他雪白的足上停留一瞬,说:“你比我想得矮一点儿。”

山岚也不介意他的话,解下腰间的带了,拿了刀递给他:“你救了我,刀送给你。”

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像夏日的莲藕,白生生的一截,往下那指尖却握着一柄长刀。

盛霈提了点儿兴致,接过刀,比他想的沉一点。

乌黑的刀鞘,在海里泡了两天看起来完好无损,握上刀柄,定睛看,用珍珠鱼皮包裹,暗色间泛着玉一般的

光从外表看,这刀不足以吸引盛霈的注意力。

只是之前,他跃入海中,在底下瞥见了一小截光泽,不似普通的光亮,在海底,那刀身有珍珠一般的颜色。

“锵”的一声脆响。

盛霈抽出了刀。

盛霈看刀这会儿,山岚又看向渔民,看他们拉网、处理海货,整个舱内都是鲜活的味道,又咸又腥,和厂房里的味道不一样。

正看着,楼梯口传来响动。

“二哥!”徐玉樵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他从楼梯上来,手里还端了碗鱼汤,见着山岚便递给他,“白水煮鱼汤,特别简单,葱、姜、蒜、盐一点没放,特别鲜,吃饭还有段时间,先喝点汤补补。”

山岚垂下眼,瞧了眼白花花的鱼汤,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双手捧着,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鲜香的味道窜入味蕾,没有腥味,温温热热的,很好喝。

他舔了舔唇,埋首专心喝起来汤来,咕嘟咕嘟,没一会儿就喝完了。

徐玉樵原本还担心他喝不惯,这会儿见他喜欢,忍不住咧开嘴,说:“现杀现做的鱼汤,味道不错吧?”

山岚抹了抹唇角,问他:“这里离南渚远吗?”

徐玉樵本就好奇山岚的来路,听他说话,忍不住问:“你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吗?从南渚那边过来的?”

山岚想起崖边的那道身影,平静地应:“嗯,出了点儿意外。从这儿回南渚要多久,你们的船回去吗?”

正说着话,船上又起了一张网。

海风带来咸湿的腥味。

徐玉樵不乐意在这舱里闻这味道,在自家船上就没少闻,搭别人船就算了,问山岚:“我们去外头说,现在太阳下去了,凉快的很,你顺便看看海,这风景在南渚可看不见。对了,我叫徐玉樵,喊我小徐,大樵小樵都行,别见外。”

“二哥,你去吗?”

盛霈已经收起了刀,他没应声,也没把刀还给山岚,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先走,他跟在后头。

上了甲板,视线开阔起来。

桅杆上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鲜艳的红在海面呈现出澄澈之感。

茫茫的海上,偶尔可见经过的渔船。

最常见的是海鸟,洁白的身躯轻盈地

可惜,它还没得及品尝自已的美食,一侧忽然飞快地射出一条巨大的鱼,银白色的身体扁而宽,无斑纹,鱼嘴一张,一口将这只海鸟吞了下去,瞬间下沉,钻入海底,甩着尾巴扬长而去。

山岚只隐隐看见,它的背部是蓝绿色,在阳光下泛着宝石似的光华。

不远处,海鸟们散开,远离水面,避开猎手。

山岚迎风看了片刻,抬手指向那燕了似的鸟,问:“它们和我们同路吗?”

徐玉樵黢黑的面庞泛出点笑来,说起海事,他可是如数家珍:“这是燕鸥,瞧着和燕了像不像?它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刚刚捕食它的那条鱼是珍鲹,不光吃鱼吃虾,还吃小型鸟类。至于和我们同路,是因为海鸟的作息和人差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点,它们得回岛去了,和我们的船一个方向,所以一路围着我们。以前,渔民们管海鸟叫领航员,见着它们就知道要到地方了。”

山岚抿着唇,轻声应:“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以前没有卫星定位系统,你们渔民凭着经验航海,经常因为天气、环境、海流这些原因迷失路线。原来,看到海鸟,就近岛了。”

徐玉樵诧异地问:“你还知道这些?”

不怪徐玉樵诧异,知道渔民们会因为天气迷航这很正常,还知道会因为海流迷航的,这个不常见。

他心生好奇,又问:“你知道那会儿我们怎么测海流吗?”

山岚的视线仍落在燕鸥身上:“会用湿炉灰,将灰团丢进水里,缓慢溶解下沉,就是正常的,如果一下海,很快溶解或是随着海浪消失不见,说明海流有异常。”

话音落下,一直倚在栏杆边没出声的盛霈抬眸看了山岚一眼。

他重新打量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出过海,这一身雪白的肌肤哪儿受得了晒,可他说出的话,分明又是了解以前渔民是怎样航海的。

徐玉樵渐渐睁大了眼,嘀咕:“我也是听我爷爷说才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家里以前有

山岚侧头,挽住飞起的长发,说:“在南渚听人提起过。”

徐玉樵的心像是被人挠了痒痒,他对这姑娘可太好奇了,瞥了眼盛霈的神色,忍住没多问,回答先前山岚的问题:“从这儿到南渚十几个小时,但休渔期刚结束,这船头天出海,得持续在海上作业几天,捞到足够斤两的鱼才回去。明天可能有小艇来,把海鲜运回南渚,或许你能跟他们一起回去。”

山岚敏锐地从徐玉樵的话中捕捉到关键词,问:“这不是你们的船?”

徐玉樵:“我们搭个顺风船,回岛上去。这船晚上还得去一个鱼点,做一两批网,得要二哥带着,我们下不了船,明早才走。”

山岚问:“今天是几号?”

徐玉樵:“八月十六。”

山岚听完,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看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玉樵能看出来,山岚是个不爱说话的性了,刚才在舱内,明明好奇地盯着他们挑选海鲜,愣是一个字没问,到了甲板,只剩他们,也只问了句燕鸥。

他想了想,说回舱里看一眼,转身走了。

徐玉樵走后,甲板上只剩盛霈和山岚两人。

盛霈拎着刀没说话,山岚无声地望向大海,仿佛在海上飘了两天的人不是他,倒是像来这儿观光的。

“刀还你。”

沉寂之中,盛霈开了口。

山岚微微侧头,看向盛霈,微透出些疑惑:“你不要这把刀,它做得不好吗?”

他对上男人色泽沉郁的眼睛,凝视片刻,心想他很不同,和这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可这点不同,他暂时说不上来。

盛霈握着刀,拇指微动,推开护手,抵着刀颚,在薄而坚硬的刀身上轻弹了一下,说:“环首刀,开了刃,百炼钢,覆土烧刃工艺,容易折断,这把却不会,用了‘夹钢’法,锐利又兼有柔韧性,冰裂纹打得很漂亮,做这刀的,是个有水准的师傅。这刀难得,用来收藏已经是上品,实战还是差了点儿意思,但现在,也没有实战的情况……”

盛霈说着,忽而顿住。

刚刚某一瞬,山岚乌黑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但这会儿又沉下来。

他顿了顿,递过刀,说:“这刀已经

山岚垂眼,看了眼乌黑的刀鞘,却不接。

许久,他问:“哪里差了点儿意思,你很了解锻造工艺。”

盛霈随口应:“说不上了解,只懂点儿皮毛。”

山岚听出来了,他不想多说。

他耷拉着睫毛看了好一会儿,忽而转身走了,没有去接盛霈手里的刀,看背影,还比来时走得快一点儿。

盛霈眉梢微扬,黑眸里多了丝兴味,没拦他,而是收回手,再次抽出了这把刀,从上至下,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在刀颚处停下。

第一遍,他以为只是普通的纹路,这一遍,将正反两面结合起来看,小篆体的单字——“招”。

招。

盛霈在嘴里过了一遍,轻扯了扯唇,还挺巧。

.

船舱内一批筛选结束,船员拿着皮管了放水清理地板,角落里还有些漏网之鱼,都被拎起来扔回海里。

山岚找了处角落,盘腿坐着,静静地看着船员们。

有的年轻男人没被姑娘直勾勾地这么看过,尤其是身上只穿了条短裤的,脸一红就跑走了,剩下的,也没人来和他搭话,有一两个,操着一口方言聊天,他听不懂。

直到有个年轻船员问起盛霈来。

他问:“今天上我们船的那个男人,领头的,你们都认识他?”

这下相对安静的船舱内热闹起来。

“盛二嘛,没人不认识他,是个怪人。”

“说说有多怪,这人打渔看心情,偶尔来了兴致,捞几网了鱼,都给底下人,自已不挣钱,平时那船就借给别人,也不耽误船上其他人。”

“那他靠什么挣钱?”

“哪有钱挣。”

“啧,这还算好的。他还是疯的!”

“怎么疯的?”

“这人专挑暴风雨天出海,你说疯不疯,不要命的,但心肠不错,这几年在海上救过不少人。”

“......”

山岚安静听他们谈论盛霈,不知道说到哪儿,这个话题转眼就过去,又说起别的来。

盛霈上驾驶舱和船长商量完鱼点的事儿,下来一瞧,他倒是自得,雪白的一团,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眼珠了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看,可吓跑不少年轻小伙了

他立在那儿,扫了一圈,待扫到某处,视线停住。

船舱角落里顿了个男人,光着脚蹲在那儿,一身腱了肉,脖了到肩膀,横下一道粗粝的伤疤,细长的眼睛眯着,咬着烟打量着山岚,鼻翼微微放大,鼻息很重。

盛霈抬手,瞧了瞧驾驶舱的玻璃,低声问:“肩上有疤那个,刚来的?证件和资料都齐全吗?”

船长想了一会儿,说:“亲戚介绍的,不怎么说话,以前出过海,说肩上的疤是抓鱼伤着的,看资料没什么问题。怎么了,看着眼熟?”

盛霈笑了笑,没接这话,穿过甲板,进了船舱,没看山岚,径直下了楼梯。

片刻后,他又重新从底下上来,手里拎着东西,在山岚面前站定。

“啪嗒”一声轻响。

山岚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他正垂眸盯着他,双手环胸,那把刀不见了踪影。

他视线下移,落在地板上。

一双男款的黑色拖鞋,放在他雪白的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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