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静贞正在心中盘算，凌君昊忽然抬眼看向她，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微笑。
这次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他便移开了视线，安静的吃那份老爷子为他特意准备的佛跳墙，留下凌静贞一个人心里翻江倒海——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短暂的微笑，又讽刺，又怜悯，就像看着即将失败的跳梁小丑。
凌静贞气得手指发颤，一时手滑，勺子落到碗里。简素刚体贴的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鲜美又养颜的花胶银耳汤，骤然落下的勺子让乳白的汤汁溅出不少，斑斑点点落在她的胸前和腿上。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简素连忙问：“妈妈，怎么了？”
陈美君生怕惹毛了这个大姑子，当众揭发她扶持王笙儿的事，在她琢磨好搪塞老爷子的话之前，她明智的把嘴闭得紧紧的。
四房没有捅这么大的篓子，凌静柏夫妇自然不用这么谨慎，唐雯忍住笑，拿出手帕递给简素：“快给你妈擦一擦。”
她这句话没半点问题，当着老爷子的面，简素不能不忍住气接过来，凌静柏感叹：“可惜了二姐的衣服，都说一寸云锦一寸金，衣服上绣的仙鹤祥云，据说得让有经验的绣娘忙三个月呢。云锦和丝线都娇贵，沾上油颜色也会坏掉，这件衣服今后穿不得了。”
简素一边帮着擦汤一边做出满不在乎的姿态：“穿不得就穿不得，俗话说衣不过二，我们凌家人穿过的礼服哪儿有上身第二次的？”
唐雯笑了：“这话是不假，不过也要看是什么衣服，那些当季新款穿一次也就罢了，像二姐这身旗袍，好好保存，可是能传家的。我记得现任慕夫人嫁进慕家的时候，穿的可不是什么订制婚纱，而是从她祖母那里传承的老式裙褂和凤冠霞帔，保存得好好儿的，那些金线银线绣花，点缀的珍珠宝石，漂亮体面不说，还格外有底蕴。毕竟漂亮新衣服有钱就能买，这种传家的旧衣服，才能显出世家的尊贵。”
凌退思抬手止住这些无聊的言语交锋，看向凌静贞那张涨得血红的脸：“静贞，你一向沉稳，怎么突然掉了勺子？身体不舒服？”
凌静贞不由自主又看了凌君昊一眼，他已经放下碗筷看着她，淡淡的眼神里依然透出一缕看小丑的讥讽意味。
她气得牙根都快咬出血了，可她能怎么说？因为凌君昊看了她一眼就失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老爷子，这个亲侄子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容也容不下吗？
因为简繁的明智之举，二房终于有机会挽回老爷子的欢心，此时她哪儿能透出半分对凌君昊的不满？别说凌君昊只是隐隐约约用眼神嘲讽，哪怕他当众羞辱二房，她也必须笑脸相迎，展现她的痛改前非，宽容大度。
“不，没有不舒服。”凌静贞飞快找到了理由，“刚刚嚼到了小半颗胡椒，呛了一下，就没拿稳勺子。”
“原来是厨房不小心。叫人送一套干净衣服，你在旁边的偏厅换下来吧。”凌退思收回视线，“行了，继续吃饭。”
不一会儿衣服就送了过来，简素跟过去帮凌静贞换衣服。
偏厅大门紧闭，母女俩终于不用伪装，简素皱眉问：“妈妈，你不会真吃到胡椒了吧？”
凌静贞脸色铁青，脱下身上华贵无比的旗袍，像扔垃圾一样往旁边一甩：“凌君昊那臭小子突然对我笑了一下，挑衅我。”
简素怔了怔，不解：“他现在和我们关系紧张，肯定不会给我们好脸色啊。再说现在外公已经开始原谅哥哥了，他想欺负我们也得掂量掂量，说不定他正心慌着呢，挑衅只是虚张声势，妈妈就为了这点小事闹这么大动静啊？”
凌静贞咬牙：“我不在乎他挑衅，我只是觉得奇怪，他这些年修炼得都要成精了，半点情绪都不外露，哪怕心慌也会按兵不动，怎么会突然挑衅我？他究竟在盘算什么？难道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简素道：“能有什么后手啊？昨天晚上的事都怪四表哥的大嘴巴，那是突发事件，今天哥哥本来被外公拒绝见面，现在外公重新理他了，也是突发事件。表哥他再狡猾，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些事吧。更不用说他这几天胃出血，自顾不暇。”
凌静贞闭了闭眼，低头整理衣服：“也许吧。”
哪儿有那么多的偶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偶然事件，都是人蓄意谋划许久才营造出的结果。
简素是明白不了这个道理的。
十个简素的心计也比不过一个简繁，这个家里，也只有儿子才能为她真正的分忧解难。
也罢，反正现在二房已经见到了曙光，晚餐之后回去和简繁商量一下对策，她凌静贞，迟早会重新得到曾经的超然地位。
甚至会更多，毕竟凌静松凌静柏不断犯蠢，只会让老爷子越来越倚重她。
母女二人换好衣服出去，晚宴继续进行，须臾饭毕，佣人送上消食的养身茶，老爷子慢慢喝着，听着子孙们费尽心思说吉祥话讨好他。
然而，凌君昊静静的在旁边替他斟茶，没人来攀谈，另外几个子女也是小家庭为单位，表兄弟堂兄弟们互相毫无交流，看似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实际上……已然是一团散沙了。
清香微甜的茶越喝越苦涩，老爷子喝了小半杯，终于放下了杯子，轻轻叹了口气：“我进门的时候，你们就剑拔弩张的吵，现在虽然不吵，但眼神都在勾心斗角，假如我不在，说不定你们都打起来了。”
一众人唬得脸色青了又白，连忙否认：“爸/爷爷，我们没有！”
“我老了，但我没瞎。”凌退思淡淡道。
众人只能闭嘴。
“我还没有得阿兹海默症，还记得起以前的日子。”老爷子缓缓站起来，慢慢的绕着温室的花树踱步，“这座温室是静贞六岁的时候建好的，那时候静松五岁，静柏三岁，你们姐弟几个在里面捉迷藏，玩得那么开心，静柏年纪小没轻重，踩坏了好些珍贵的花草，看见我生气，静贞你说是你踩的，和弟弟没关系，静松把静柏护在背后……那时候你们互相关心爱护，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