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十年灯(1 / 1)

有轻柔的寒风拂动阿笙亲手开合过十余年的轩窗。

窗棂的风声振振下,崔大夫人警觉地看过来,“谁?”

然而只有霜花摇曳在她疾步行过来的视野里。

皱紧眉头,崔大夫人对着旁边的仆妇喝道:“出去看看!”

窗子拍打出扑簌簌的雪声,崔姑母面上无波无澜,然而被束得失血的手指却紧紧攥在一起,细瘦的血管围绕着青筋,突兀在她一夕苍老的手腕上。

“别多事。”瞥过一眼那只微微发颤的拳头,戴着素钗的李家如夫人收回视线,声音淡淡,“一会儿人回来就不好弄了,还是快些送这位尊贵的夫人上路吧。”

“也好。”崔大夫人露出个讨好的微笑,将素色的绫子递过来,手上缠绕着的布料,比窗外的新雪还要干净洁白。

露出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如夫人接过这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白色绫子,将在梦中上演无数次的场景付诸实际,不期然地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笑意。

如夫人咀嚼着十数年来大仇得报的畅快,低声问生命缓缓地流逝在自己指尖的人,“你很开心吗?”

在梦中冷淡着眉目居于高座,用悲悯的神态做下最为恶毒无情的事情的女子,此时此刻眼角眉梢却洋溢着恬淡的满足,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谢谢你。”

发现手下的人缓缓把头歪向一旁、彻底断了气,如夫人想要大笑出声,眼角却溢出泪水,她低声絮语:“你该说抱歉的,崔姑母。”

“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如夫人露出个软媚的笑靥。

她终于放过沉沉压在自己头颅的夫人头衔,还自己、也还对方于挣脱开因果的本来宿命。

桃李春风,江湖夜雨。

这么些年,她把这些恨意浓缩成细针,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不住在心尖描画着滔天的愤恨,是把这些人念成比所有友人与灯盏还要明亮的一簇火。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搓过烛芯,把困在她柔善端方外表下的从前的自己放出来,把一切都燃烧殆尽。

真是快乐啊,再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快乐,这是数年前晃荡着秋千,怀揣着对未来向往的浅薄无知少女绝对无法感知的愉悦。

十年磨一剑,她终于如愿以偿。

咽了口唾沫,崔大夫人畏缩地望着疯狂大笑的如夫人,心里想:这人该不是疯子吧。

至于阿笙,从窗棂处冒着腰缩手缩脚逃出来的阿笙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的。

裙裾和身边的新雪在余光处拉成一道绵延的白,她只知道抬起左脚,落下的同时要被右脚接上。

这样就不必再去想再去思考,便是路上有打扮华丽的名贵女郎惊讶地唤她“阿笙”,她都没空停下驻足,只是一直向前奔跑,直到被暗藏在雪海里的礁石绊倒,才猛地停下来。

她要救崔姑母,这是在做什么?

快救救她!

猛然惊醒的阿笙颤抖着弯下身子,在脚踝处摩挲到染着她体温的珠钏,手指沿着珠子的纹路细细摩挲。待到察觉到一个小小的凹凸处,她掀开它。

这口卡在喉咙里的气彻底呼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阿笙按动了珠子深处的机关。

后来的事情阿笙已经尽数记不大清,只是在记忆里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包括忽然猛然炸裂的是怎样的烟花响彻云霄,衣着铁甲神情肃穆的兵士是怎样低头唤她“大小姐”,打扮整洁的穗妈妈眼神平和又慈悲。

这些她统统不记得。

只记得月亮柔和地爬上来的时候,肃雍威严的佛寺钟声响彻整条街巷,无数的人迎头跪拜,冰凉凉的灯火在他们周身勾勒出温暖虔诚的光圈,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高呼“我佛慈悲。”

林间有夏日的雏鸟飞到皑皑冬季,不然为何耳边有羽翼振翅的声音轻卷。

视野所及,所有的目光被汇聚成针尖一样的白,横冲直撞而锐利地冲过来,撞破了她脑中所有混沌的迷雾。

刚才在路上碰到的世家女郎带着众人赶过来,七七八八搀扶起她,唤她大小姐,问她怎么样。

后来阿笙才知道,自以为跑过一整个涿郡的她甚至都没有拐出崔府门前的三两街巷,可在当时的她的意识里,举目皆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像是偶然闯入另一个未曾发觉过的梦魇。

有人兜着暖香将她罩笼,把耳朵凑到阿笙耳边,听她喃喃呓语:“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

阿笙跌跌撞撞直起身跑回崔府,在见到安详着神色歪向一边的亲人时,惨淡地笑出声来。

是的,崔姑母就是她的亲人。

而一切都太晚了,从她来到轩窗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为时过晚。

情势逆转,原来还在堂屋里,得意洋洋掌控着局势的众人转眼就被掀翻,皱皱巴巴地被捆束在一旁。

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崔大夫人见此马上明白了情况,也不在意阿笙从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婢,迅速跪地磕头求饶,保养得宜地额头迅速红肿了一大片。

崔大夫人凄凄惨惨道:“我这都是猪油蒙了心,因着这无耻的贱妇承诺会给大老爷一个前途,我才会帮着她指路。”

她的手笔直地伸向了之前自己还姐妹相称的如夫人。

崔大夫人哽咽道:“阿笙,婆姑也肯定是盼着自己弟兄好的,她自知身体本就差,也是甘愿用自个为亲眷铺路的。你看啊,她过世的时候还是笑着呢,一点都没见不情愿。”

崔大夫人就差以手捶胸了,“也是这贱妇和婆姑有龃龉,不然如若是她与我有旧怨,我二话都不说,心甘情愿用我这具身子,给阖府换个美满前程啊。这也是没法子,所以才只能让婆姑舍身就义。”

“是吗?”神色安宁的如夫人平静开口,“你可知我家老爷不一会儿就要赶来,不论旁人,你且说他会不会放过你?”

崔大夫人顿时噎住,神色青白交接起来。

她只知道阿笙是被崔姑母收留的,却并不知道这女郎的本来身份究竟是何。

因着阿笙虽是带着谢家的人来,可是崔大夫人因着久离王都,并不识得谢家的二小姐,因此只当他们是另外的普通世家。

形势比人强,崔大夫人现在身边又没有旁的得力人手,这才迫于无奈、哭诉求饶,但假若本来如夫人的夫主就快赶到了,那她何必委曲求全地跪在一个原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女面前?

正在崔大夫人脑中飞速旋转的时候,却只听到一阵笑声,闻声循去,如夫人诡谲地弯起唇角,“放心吧,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把他给剁死。他最珍视的下边的好宝贝,已经被我叫驴子给踩成碎泥。”

在崔府其他人惊恐的神情中,如夫人愉悦地摸过自己饱满的朱唇,叹息一声:“就是可惜这驴的蹄子被染脏。”

崔大夫人吞吐掉唾沫的声音都清晰可见,一旁同样害怕的归春闭了闭眼睛,然而心里却又生出一种阴暗的快感来。

原来这位崔大夫人,也是会害怕的呀。

这念头还没有转完,归春就觉得小腹剧痛,麻木的苦楚涌动上咽喉,她动动唇瓣,竟是吐出来一块脏器的碎片来。

迎着她惊恐诧异的面容,崔大夫人避开了视线。

倒是一旁关注着这边的如夫人慨叹道:“没想到大夫人您竟是还不曾信过我这个盟友。不过是敬上的一杯茶,都要叫你的侍女先试一试,这可真是太可惜。”

“不过想来,你从前用着相同的招数还过旁人,有了一二的防备心也是不足为奇的。”这还没完,如夫人还幽幽道:“说起来,我也是很奇怪,你到底和这崔姑母什么仇、什么怨,居然早在李垂文带着她回门的时候,就在他杯里下了断子绝孙的药剂,就可惜他这好夫人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察觉不对,还只当是自己的错。”

崔大夫人咬牙切齿:“胡说八道。那你又是怎么肚子里头,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的?”

摸过耳边乌黑鬓发,如夫人瞅崔大夫人似是个乐子一般,扬眉笑出声,“当然是从瓦子里寻来的青白美貌的哥儿了,小意温存,那活又好。谁曾知,现在李家阖府的孩子全都是我和一个男妓欢好所得的呢?”

崔大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她是当真以为自己下的那剂药没有效用的,万没想到眼前这妇人竟胆大包天至此,不由喃喃问:“你不怕这么多人都晓得吗?”

“怕甚么?”如夫人不以为意,拨弄起发间的银簪,悠然道:“难不成你以为今儿个我们谁还能活着离开这间小苑不成吗?”

狠狠一脚甩开不停抽搐攀扯住自己腿的归春,崔大夫人强制自己柔软下来声音:“你哪怕是看在阿璜的面子上呢?你们两个青梅竹马长大,你定然不舍得弑杀他的母亲的,对吧?”

“这是自然。”阿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崔大夫人放平双肩,徐徐地喘出来一口气。

一旁的如夫人咬紧了牙关,正待愤懑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姣弱的女郎温和地弯弯唇,曼声道:“然而,崔大夫人,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在崔大夫人猛然睁大眼睛的时候,阿笙微弯膝盖,轻轻拍了下颓然倒在地上的崔大夫人,柔声细语,“您不是公子的亲生母亲,对吧。”

她用的是问句,可语气却是笃定的下沉。

阿笙另起一个话头,“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想请崔大夫人为我解惑。”

“看样子如夫人所言非虚,不知崔姑母究竟是做了什么,让您恨她至此呢?”她双眼澄亮又透澈,似乎摇过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寄黄几复》

下章大概可以清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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