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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

一曲、终于,终了。

美若天仙的宋二小姐将十指端放回并拢的膝上,她的手指卷了卷上衫垂下的柔软流苏,对周遭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新雪》是江洲乐师擅长的琴曲,金顶红墙覆雪,雪似鹅毛轻软。这曲子原本的意境乃是闻着便能从琴铮和鸣中品悟出江洲铺天盖地的新雪,和迎雪而绽的冬海棠。

但是宋二小姐这一曲《新雪》,非得没让大家感到一丝凉意,反而是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小臂。

若难听也区分境界,那么宋二小姐早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登峰造极俯瞰万物。

——只可惜了这把“黄粱”名琴。

“黄粱”是七弦瑶琴中的名品,凤尾木光滑润泽,每一根丝弦如铁画银钩,她的手指带着眷恋和温柔,轻柔地抚过宛如雪月交光繁美精巧的七弦,手指忽然微微向下凹陷,宋棠棠一怔,用力摁了摁,在琴尾摁出了一大束海棠花海。

那海棠雕刻的真假难辨,细嗅之下,鼻间甚至有浅淡的花香萦绕。宋棠棠短暂失神,难道敏德皇后......也喜欢海棠花?

少女水色空濛的杏眼最先对上呆滞成一尊玉雕的朝阳公主,朝阳被她看得一个激灵回神,干巴巴的拍了两下手,带头鼓掌:“二小姐、这《新雪》......”小公主绞尽脑汁想要拼凑些褒奖的词语,冥思苦想半刻后,才尴尬至极地挤出一句:“甚有新意......”

宋棠棠挂上无害乖巧的面具,柔顺道谢,笑得毫无破绽,“多谢殿下夸赞。”

她选择性无视周遭一片惊到下巴错位的贵女公子,她并不常弹琴,生疏的技艺和笨拙的手法让她的指心被七弦的琴弦剜得生疼,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指腹上有几道被割裂的细痕,比根根分明的指节还要清晰。

一直在看她的江湛眸色顿时一暗。他看着小姑娘将双手松松地攥成拳,若无其事地垂在身后。

“周衡。”他起身出去,不多时又进来,从周衡那里拿了一瓶药膏。原本想交给跟着宋棠棠的那两个丫头,等对上小侯爷那不可一世的揶揄笑意时,心思一转,漠然地将伤药收回怀中。

“阿湛,坦白讲。”顾重渊没个正形懒懒散散地靠过来,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瞥气质凝定从容的宋云烟,借着一个微微侧身的动作他看得更加肆无忌惮,少女垂眸时纤长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薄唇,精巧的下巴弧度却很柔软,她拿着一把很小巧的铁锤,专心致志地敲核桃。

“我真想变成她手中那......咳、咳。我不是要说这个。”

江湛一脸“你发什么疯”的冷漠表情,顾重渊尴尬地捏了捏喉结,假意清了一下嗓音:“我是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江湛觑他一眼,神情睥睨似笑非笑。

“嘶——”顾重渊牙疼地龇着牙,他摆摆手,自觉地退开距离:“知道二小姐......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琴弹得差一些么?他们宋家还有一个顶着,无事无事。”

顾重渊满脸的劫后余生,手捂在心口处,又悄悄看了眼宋云烟,宋大小姐搁下核桃锤,掀起眼帘撞上他的视线。

然后他就看见素来以清冷出尘示人的宋大小姐,手中虚虚握着核桃锤,朝他弧度很微妙地挥了一下。

“殿下。”玉树紧紧绷着唇线矮下身,顺便将朝阳手中因为震惊而忘记饮的凉茶换掉,无奈地摇摇头:“夫子有言,不可讲谎也。”

“这不一样!”朝阳被热气缭绕一熏,神智也顺势归位,朝阳侧过脸,用瓷盏掩住自己低声的唇语:“这可是宋二小姐!天仙二小姐!”

玉树没有办法,自家小公主对宋二小姐的滤镜比威武门高耸入云的城墙还要厚,她叹气一声,又道:“殿下,这琴类比试的彩头,是这把黄粱。”

“……”朝阳愣了愣,她确实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但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这把七弦瑶琴虽是复刻敏德皇后的黄粱,但却也是出自宫内圣手,不是凡尘俗物可以比拟。她虽然从未见过敏德皇后,但她自幼养在月华宫内,极偶尔的时候,令贵妃会对她说一说这位早逝的先皇后。

那应该是冬天,宫殿里燃着暖烘烘的地龙,令贵妃将她抱在膝上,双手把她圈在怀里,她的笑声很低而含糊,司乐坊的宫人载歌载舞,令贵妃指着乐姬中央拨弄琴弦的女子,对她说道:“她有个音弹错了。你母后......这一段她总是弹不好,罢了,她倒是什么都弹不好。”

令贵妃说,敏德皇后的琴艺可以用“不堪入耳”来形容,彼时朝阳年幼,司乐坊的宫人又是一等一的技艺精湛,她实在很难想象出“不堪入耳”该是个什么光景。

直到她今日有幸听到宋家二小姐也重新演绎了一首《新雪》。

...

“这么多年了,我未曾学到她的七八分。”

朝阳沉默了一下,用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摸了摸令贵妃略带冰凉的侧脸,奶声奶气道:“语儿喜欢听令母妃弹《望月》。”

令贵妃低低的笑了一声,笑意里裹着浓厚至散不开的哀绪:“这把\'黄粱\'是你母后生前最喜欢的一把琴。她虽然弹得乱七八糟,但却容易把人逗笑——”

这句话戛然而止,令贵妃怔然地闭上唇线,不再往下多说了。

是了,她还在宫内的那些日子,她不开心时,这位小皇后就抱着这把琴乐颠颠地跑到她的宫殿前,令贵妃不让她进来,她也不恼,搬了一方桌,一张椅,就这么在她殿门口弹。

她的心思比任何人都敏感,也就更加的温柔细腻,她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但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相反,正因为什么都知道,才以最温和柔缓的一种方式去包容这一切的荒唐。

令贵妃眸光沉淀着朝阳看不懂的情绪,只觉得好像是遥江上泠泠的冷月,叫风一吹,便起了不平的涟漪。

“可是......”朝阳怯生生道:“母后的‘黄粱’,不是被父皇给砸......”

“朝阳喜欢听《望月》吗?”令贵妃不欲多说,岔开了话。朝阳点点头,她笑了笑,唇线扬的很浅:“那母妃教朝阳弹《望月》好不好?等来年母后的祭日,朝阳给她弹一首。”

...

“殿下、殿下?”玉树又唤了她两声,她怔怔地望着宋棠棠,只见亭阁中央的小姑娘双手合十,表情歉疚真诚,她似乎是低声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朝阳只隐隐辨认出了“对不住”三个字。

宋棠棠有些不舍地再次摸了摸“黄粱”,然后从容淡定地起身,她朝着凝固的周紫音福一福礼,微微笑道:“愿赌服输,周小姐,是你赢了。”

朝阳却在这时忽然出言打断,小公主甚少说谎,所以她一会儿抬袖饮茶,一会儿夹起小点,遮遮掩掩就是不拿正眼去瞧周紫音。

“周小姐出类拔萃,这琴艺比试的彩头,自然是周小姐的。”朝阳说完,面露难色,有些支支吾吾道:“只是这‘黄粱’到底是复刻,不如我做了这个主,取一个时兴的首饰当做彩头,可以吗?”

话虽然是询问,但朝阳是什么身份,她就是满口胡言颠倒黑白非要把这比试的第一算在宋棠棠头上,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周紫音终于从震惊失语的状态回魂,她手脚不协调地道了谢,默默地点了点头。

“玉树。”朝阳说完后,如释重负地呼了呼茶烟,却没有要饮用的心思,她皱着眉看水面上映出轮廓模糊的自己,不确定地问:“本宫这样......可以的吧?”

玉树双手交叠在腹前,她被皇太后送到朝阳身边伺候的人,为的就是她擅长揣度人心,聪颖沉稳,玉树微微一笑,将朝阳的言外之意补全:“奴婢也觉得‘黄粱’更适合宋二小姐。”

一个“也”成功让方才还有些愁眉不展的小公主展颜笑开。

她端坐在宴首,一派风平浪静,心中还为着保下了这把“黄粱”而心生隐秘的高兴,而宴席之下的人,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来。

“胜之不武......”有心高气傲的贵女看不下去,冷冷嗤笑一声:“二小姐所言不虚,而周小姐虚长了二小姐多少岁,居然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我也觉得......”另一人说道:“周小姐这次太过分了些。不是说二小姐幼时生过病,半年前又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了么?情有可原吧,周小姐却要步步紧逼......”

“确实有些欺负人的意思,若是她挑宋大小姐,那么无可厚非,可这二小姐,就有些屈人之兵了。”

议论声如雷贯耳,周紫音感到如芒在背,强打镇定地摆上笑脸,只是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凌善之听着耳旁的闲言碎语,原本想辩驳一两句回去,但很快又高高起了另一重声音。

“要我是她呀,可不敢这么丢人现眼,这弹得都是什么?闹得我耳朵都痛了。”

“不是说病了么?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还出来走动什么?晦气......”

“果真草包就是草包,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宋棠棠倒是不在意,她步履轻快地回到宋云烟身边,见她碗里的核桃还是原封不动地摆着,顿时小脸垮得老长:“大姐!你为什么不吃!”

宋云烟掐了掐她的鼻尖,掐得她鼓着面儿仰天哼哼唧唧的吹气。

“吃核桃聪明,大姐为你留着呢。”

“大姐说得对。”她往嘴里填了一个核桃,犬齿嘎嘣嘎嘣地磨着,忽然转身,她爽朗又亮眼的笑起来,叫那些声声叠叠的议论一时间都止消:“对了,周小姐,是时候履行诺言了。”

周紫音平定思绪,也朝着她回笑:“好,二小姐但说无妨。”

这京中贵女,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而宋二小姐这首《新雪》如此惊天动地,想来其他也不会太......

周紫音眼角眉梢都挂上胜券在握的洋洋得意,但很快她就彻底笑不出来。

因为她听见那少女清清脆脆如漱玉击鸣的声音,还伴着星点的笑意。

“那么烦请周小姐同我移步到武场外厅,和我比一场骑射吧。”

周紫音下意识接话:“好......”

好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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