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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巨起的那刻所有人都还在观礼台上品茗饮茶,江湛和李承胤相视而坐,两人皆是面色沉肃,不发一语。

宋云烟邻着沈宁微,沈宁微见她面色苍白,鬓角也一直往下淌着冷汗,忍不住温声问道:“宋小姐,可是身子不大舒适?”

“......”宋云烟沉默地摇了摇头,她紧紧蹙着一双黛眉,搁下手边纹丝不动的茶盏,细柳眉宇间凝满焦急和担忧。凌善之见她心慌意乱,倒了她茶盏中冷凉的茶水,重新温了一壶热茶,推置她眼下:“宋小姐,二小姐孩子心性,活泼爱玩,想必不多时该回来了。”

宋云烟却不声不响地闭口无言,她单手捂着心跳狂乱无章的心口,眉间积着沉郁难消。

谷雨和立夏面面相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正想要上前亲自请了去寻宋棠棠,两人刚迈前一步,冷不丁被天边的一道惊雷给炸得原地跳脚,立夏愁绪满面,对谷雨悄声道:“怎么办,我这颗心一直静不下来……”

谷雨也有相同感觉,两个小丫头相顾无言,同时探向宋云烟。

这道雷惊电绕的响声将众人吓了一吓,宋云烟捏紧了手中软帕,她视线远远落在密林入口,终于坐不下去,起身欲往外走:“霜降,去拿我的伞来,我眼见这天该要下雨了,我去寻棠棠。”

“大小姐......”霜降刚应声,武场侧廊的马厩却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宋云烟猝然回眸,明润黑瞳中映出一片血红的天际,火势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龙吞噬了马厩里驯养的骏马和照看它们的马厮,宋云烟脚步一顿,她怔怔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火光,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形不稳,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人群中有人大呵道: “走水了......!”

“救火啊、救火!”

“怎么会走水了?怎么会走水了啊!”关大人一张圆脸呆滞放空,反应过来之后他哀哀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用拳头砸着红木地廊:“那些可都是我的宝贝、我的心血、我的命根子啊!”

这番变故兵荒马乱,贵女们缩成一团取暖的鹌鹑,少爷们举棋不定,而凌善之目光清明,她一圈圈扫过那团瑟瑟发抖的胭脂水粉,惊觉许四姑娘不在人群之中。

“少将军......”周衡察觉出事态古怪,他话音犹存,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周衡神色巨变,掩住口鼻俯在江湛身侧肃声道:“这走火同爆破属下看着眼熟......!”

江湛眉心顿跳,清瘦五指捏着的茶盏泼溅出滚烫的茶水烫在他手背上,他目光凝定,几息后负袖起身,周衡忙不迭地跟上,他冷声道:“去寻二小姐和公主殿下。”

这场爆炸来得突然且蹊跷,京门贵女和世家少爷乱成热锅上的蚂蚁,尖叫声响彻天际、此起彼伏。但好在这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关大人快马加鞭遣人去请来司煊局的冯大人,天边已经惊雷滚滚,狂风暴雨急迅如瀑布倾落,远空换上一片灰败的枯色,青灰色的闪电交叉相织,将宋云烟原就惶恐忐忑的面色映照得更加毫无生气。

她已经步至三重石阶,那雨点兜头砸来,她却像丧失了痛感一样木楞的呆呆站着。顾重渊疾步而来,他甩开一把青竹伞,遮于宋云烟周身,他面上含着调侃的闲散笑意还未尽数敛回,宋云烟却蓦地踉跄一步,堪堪跌进顾重渊怀里。

“宋......”他刚揶揄打趣地吐出一个字音,就见宋云烟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她像是溺水之人捞住最后一根浮木,眼尾通红,一滴盈睫的尾泪自睫翼上滑落,滚进顾重渊的手背。

顾重渊呼吸一滞,宋云烟紧紧扯着他回云流纹的衣襟,声线如珠似玉的溅落一地:“.....棠棠、去找棠棠.....”

这片短亭廊庑之下两人身影暧昧纠葛,霜降提着伞快步走来,被眼前此景惊了一瞬,宋云烟慌乱无措地擦拭眼泪,闭着眼细声无奈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霜降从仿佛被定了身的文远候小侯爷手中接过宋云烟,也顾不上道歉赔罪,只对着身后跟着的谷雨立夏道:“怎么办......二小姐只要一出事小姐定能感知......这场爆炸和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当真古怪,我担心、我担心......”

谷雨立夏亦是焦心难安,两人对视一瞬,立马敲定主意:“霜降,你先带大小姐去休息,我们两个去寻二小姐。”

“不......!”宋云烟却强硬地挣脱出霜降的怀抱,她颤颤喘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缥缈的浮云上,她适才走了几步,冷不防被顾重渊攥住手腕,这位贯来是玩世不恭的小侯爷目色却玄黑如铁,顾重渊慢慢收敛笑意,他紧紧凝视着前方,眸光冷意摄人。

宋云烟呼吸艰难缓慢,她慢慢回头,只见一片天昏地暗和疾风暴雨中骤然劈开一道银光,应寒背着昏迷不醒的朝阳从密林入口处踏着血光和浸骨寒冷的雨水大步而来。

少年脚步刚停,江湛已经飞身掠去,他提拎着应寒染血的衣襟,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不可控的细微颤抖,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额角上泂泂流血的朝阳,冷声质问:“宋棠棠呢?”

应寒沉默不语,江湛蓦地加重声音,尾音却隐隐变调,克制了骇人的恼意和怒火:“我问你宋棠棠呢?!”

应寒抿着唇,两人无声对峙片刻,江湛冷着面甩开手,应寒却在这时身形一换,他单手驮着朝阳,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

他垂着视线,嗓音苦涩悔恨,应寒想起那少女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想起她背着手朝他扔了这把折扇,然后她的身影顿时没进密林更加幽深危险的境地,再不见她洁白如盛放蒲苇的裙摆。

江湛看着他手中那把玉骨折扇,吊坠上是他亲手一笔一划刻上的“棠棠”。那二字被鲜血浸满,他用指腹狠狠摩擦着,无奈血液早已冰冷,只搓出细若齑粉的血沫。他恍然间只觉得自己跌进一潭深不见底的冰水深井里,每一道呼吸都像是利刃刮骨,叫他周身痛不欲生。

“属下无能,二小姐......”

应寒知道这位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有多么看重宋家二小姐,他原是他安排在宋棠棠身边保护着她的人,眼下却让她生死不明,应寒咬牙切齿,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他对天发誓:“若是寻不回二小姐,属下这条命也不要了!”

江湛却没有搭腔,他抖着手指拆下那枚吊坠,然后妥帖地收进怀里,贴着心口心跳有力的位置安放。

宋棠棠曾经往他相同位置的地方放了一支娇嫩欲滴的桃花,他后来遍寻天下珍宝,只为找到一枚嫩粉桃红的玉石,好为她雕刻一枚发钗。

他低声呢喃,语气中有无限的温柔爱意,“别怕,棠棠,就算闻不见你梳头水的味道,我也一定能将你认出来。”

“认出来,带你回家。”

“......”

应寒滚了一下苦涩的喉结,他想将朝阳平平放在地上,江湛却已经在瞬息间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干净彻底,他握紧腰中冰冷的剑柄,淡淡道:“你做得不错。作为属下,确实应该无条件服从主子的命令。”

江湛必然不用分神多想,以宋棠棠那个见不得人受苦的性子,定是在危急关头让应寒先救朝阳,但他却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应寒面如死色的脸色究竟是代表了什么。

***

应寒一步一步地背着朝阳往观礼台走来,李承胤瞳孔微缩,手中捏着冷掉的半盏茶,雨点顺势从杯沿滑落,他把琉璃瓷盏往桌上重重一磕,方才天边晴空万里的碧蓝早已被风雨雷电交加取代,他目光森冷,看着自己满身狼狈的妹妹,每个字音似有千钧力重,“阿信,带人!”

“是!”阿信抱拳,领命飞奔而去。李承胤猛然起身,手掌重力摁进梨花木的茶几,下一秒他忽然掀翻了厚重结实的紫檀雀纹桌案,瓜果茶水滚落在地。众人被他沉沉威压吓得噤若寒蝉,李承胤目光死死盯着大雨倾盆的密林尽头,若他看的不错,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白衣角定是江湛无疑。

“殿下受伤了。”应寒面色天霜地冻,琪花玉树看到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此刻却满身伤痕累累,眼中登时蓄满眼泪,应寒不耐呵斥:“哭什么哭,还不快去打水给你们主子更衣!”

一语惊醒梦中人,琪花玉树连同几位宫中带出来的嬷嬷手忙脚乱地将朝阳公主抬进鸣鹿园供贵客休息小憩的偏厅,应寒依着廊柱缓缓倚下,他身上的所有伤口在此时此刻忽然振聋发聩地疼痛起来,他摁住其中某一道刀伤,咬咬牙,就要拔腿往外走。

“应护卫。”

宋云烟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也明白轻重缓急。她不赞同的摇头,让关大人再另开一间偏房,请了大夫为他包扎上药。

应寒正要出言婉拒,宋云烟精疲力竭地抬手打断他:“你不必同我多说,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棠棠。”

应寒沉凝一刻,他垂眸望着地面上自己滴落的血迹,闷闷地一抹面颊。

众位贵女被朝阳公主触目惊心的可怖伤痕给惊得哑口无言,又见太子殿下暴怒的掀桌而起,顾不上这阴阴暴雨,起身往密林深处飞身掠去。

“公主殿下怎么受伤了......”贵女们嘀嘀咕咕,孙绮岫却是在她们之中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她视线环绕一周,眉间紧皱:“等一下......为何只见公主殿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周紫音捂嘴惊呼:“我方才看见少将军出去了......太子殿下也往密林深处去了......难不成、难不成?!”

话音点到即止,众人却明白过来。

“宋二小姐出事了?!”

“不会吧......这里不是有皇家禁卫军重兵把守吗?怎么可能会出事?”

“你没看见朝阳公主身上的伤?”一位贵女神色愤愤不平地回嘴:“还有二小姐身边跟着那护卫,身上全是伤!”

凌善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周紫音却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携着她的手就要往偏厅里闯:“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随我去探望殿下!”

她被周紫音拉着一路小跑,体力不支地轻轻喘息,周紫音面露急色担忧不似作假,只可惜偏厅门口有几位嬷嬷把守着,周紫音好说歹说也进不去,这才歇了这个心思。

“善之,你说二小姐不会出事吧?”

周紫音像是急着要确认一番,她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逮到有人开关门就踮着脚打眼往里看。“我这心不知为何七上八下总是慌得很......二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万万不能出事啊!”

凌善之靠在红木的抄手回廊上,疯狂浪涌拍打着她苍白发冷的面色,她闭了闭眼,眼中愁绪深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身上都是血......那么多的血,我从未见过......”

“呸呸呸!”周紫音忽然怒道,她指着凌善之,眼眶却盈满了泪:“我不许你胡说八道!二小姐定然不会出事......对!二小姐肯定不会出事!”

偏厅内燃着暖身的熏香,嬷嬷有条不紊地交接着手中工作,一盆一盆热水打上来,而后端着满盆的红色血水走出去。

隔着三重松竹翠柏的屏风,宋云烟和顾重渊并肩而立,她手中被强硬地塞了一个暖炉,明明是五月流火,也不知道顾重渊上哪寻了这样一个只在寒冬时节才有的玩意儿给她。

应寒从一侧走出,他已经换了一身妥帖的衣裳,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也简陋地处理了一番,他咬着一节绷带,面色不改地往自己小臂上缠绕几圈,而后用犬齿在尾端一咬,利落干净地撕下多余的布条。

“喂。”顾重渊眼见应寒拿了自己的佩剑就要往外走,小侯爷给他递了一杯热茶,颔首示意:“暖暖身子。我替你们少将军做了主,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病吧,那边有他和太子殿下,肯定是......”

话还未完,应寒已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将茶碗放在桌上,提了剑转身就走,声音寒气逼人:“谢过小侯爷美意,属下这条命是二小姐捡来的,属下是生是死,也应该交由二小姐定夺。”

“哎......”顾重渊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有些恨恨道:“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随从!和江湛一个德行,全是榆木脑袋。”

宋云烟方才是守着应寒换药,在他言简意赅的只言片语中,她大约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掩面哭泣,不知道是要怪如此不珍惜自己性命的妹妹,还是要赞扬她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

宋云烟跌坐在玫瑰椅上,她撑着额前,顾重渊目送应寒的背影消失在雨帘深处,他脚步一转,蹲在宋云烟面前,捡起她几缕柔顺的长发温柔地别在耳后:“宋小姐......”

宋云烟一双美目含着无限的苦楚和泪光,她哽了一下,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心底深切的哀痛,她扑进顾重渊怀里,顾重渊手掌抚着她瘦弱的背脊顺气,安抚着劝哄:“宋小姐,没事,二小姐从来都是逢凶化吉,我们这一次也要相信她......”

宋棠棠将朝阳从马上推下来的时候看准了地势,好在因为暴雨而导致土地泥泞,那一片并无坚硬碎石,朝阳滚了两下,侧额重重磕在一节扭曲盘踞的树枝上,她睁着的一双桃花眼水雾迷蒙,眼眸湿润地看着宋棠棠的背影跃进无边的墨色中,在一道惊雷劈头砸下之后,她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昏迷。

“你听应寒说了吗......”

宋云烟胸中悲切,字字泣血,“殿下身上的血都不是她的,那么只能是棠棠的......我妹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小姑娘,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能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啊......”

顾重渊紧紧揽着她好似被狂风一吹就要堪堪折断的腰肢,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拧住,叫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而躺在金丝软塌上的朝阳公主忽然曲了曲手掌,她猛地尖叫一声,像是从一个可怖的噩梦中惊醒,额前垫着退热的绵帕跌落在手边。

“公主、公主您醒了!”琪花双眼含着两包泪,她忙不迭地趴在床榻上,将绵帕捡起递给旁人去过水。她搓揉着朝阳冰冷的双手,一边抽噎着一边同她说话。

朝阳还是一副呆呆愣愣回不过魂的模样,她目光空洞茫然,举起自己保养金贵的十指摆在面前看了又看,曾经白皙圆润的甲盖深深陷着黑漆漆的泥土,她麻木地将手指凑近鼻间,嗅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朝阳默了片刻,一室静谧之后,她猛地掀开被子,不顾琪花和玉树的劝阻就要蹬鞋往外跑。

“公主、不可、不可啊!”玉树死死环抱住朝阳,朝阳却一言不发地用力掰开玉树的手指,琪花也跟着哭着劝道:“殿下,您受了伤,眼下应该要好好养着,外头下这么大的雨,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活不成了!”

这句话猛地点醒了朝阳,她停下挣扎的动作,眼神冷冷地瞟过去,“本宫的命是命,二小姐的命不是命了吗?”

琪花一惊,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认罪,朝阳却摆手,径直坐回了软塌上:“去,拿我的宫牌去向父皇请旨,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彻查此事!”

宋云烟听见内室里乱糟糟的哭喊声,她胡乱地抹去眼泪,转步就要朝里跑。无奈她急火攻心之下脚步虚浮,一个趔趄就要直直地跌上前,还是被眼明手快的顾重渊揽住她软如池水的纤细腰肢才以免她摔倒。

“宋小姐……”顾重渊收回手,心疼道:“小心一些。”

“殿下!”宋云烟眼眸含泪,她紧紧绞着薄软的金线丝被,潸然泪下:“殿下,棠棠呢......”

她下唇已然被咬出一片嫣红,宋云烟再也顾不上礼数,她惊慌失措地捏着朝阳僵硬的双肩,凄声质问:“殿下,我妹妹呢?!”

“我妹妹呢!”

“宋小姐!”

“大小姐!”

玉树和霜降的声音同时响起,朝阳五指紧紧捏着床沿,片刻后,她默不作声地别开眼。

这个下意识的逃避动作像是点燃了□□,宋云烟骤然失控,她挣扎着要起身,顾重渊不管不顾地抱过她,控制了力道抬手横劈在她柔软的后颈,宋云烟身子一软,樱唇溢出一声始料未及的低吟,双眼一黑,陷入短暂的昏迷。

“小侯爷!您这是作甚!”霜降失声大叫,她护过宋云烟软倒的身子,怒意四起地瞪向顾重渊。

顾重渊两指轻轻掐在眉间,罕见的疾言厉色,“你家小姐关心则乱,公主殿下受了伤,眼下需要静养。若是她冲撞了公主殿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霜降跺了跺脚,自知失言,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满面泪痕的大小姐,扭过头去不肯吭声了。

“......”沉默半晌,朝阳弯着膝盖,她将前额抵在上面,一动未动,声音含含糊糊:“小侯爷何必这样对宋大小姐,她不过是关心自己妹妹,何错之有。”

顾重渊遣了几个下人,将内室空出可以谈话的一片地来:“你们,去给公主端杯热茶来......还不快去?杵在这儿干什么?”

“殿下恐有难言之隐。”顾重渊站在原地,意有所指。

原本挤在偏厅内乌乌泱泱的一行人一走,这偌大的客间骤然冷清下来,朝阳抬起眼,双眸红肿,眼尾通红,她双手抓紧薄被,哽咽道:“都是本宫不好、都是本宫任性,要不是因为我,二小姐也断然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顾重渊给她递上一条帕子,语气强硬:“殿下,眼下情况刻不容缓,烦请殿下稍后再自责。”

朝阳顿了一顿,也明白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她重重吸了吸鼻腔,点点头:“小侯爷说的是,是本宫糊涂了。现下的重中之重,还是要赶紧找到宋二小姐......”

顾重渊答她: “那么,还望殿下事无巨细地将事情前后如实说来。”

朝阳磨着牙,想起生死关头的最后一刻,宋棠棠在她耳边极力留下一句“对不住了,殿下!”,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往地下一推,在此之后的所有事情,皆在乍然银亮的闪电中化为一片虚无的泡影。

朝阳断断续续地说完,顾重渊眉间紧凛,他起身,拱手朝朝阳福礼:“殿下安心养病,若有二小姐的消息我会在第一时间派人送来。”

朝阳面色仓惶,她见顾重渊要走,急忙追问道:“小侯爷,本宫兄长呢?”

顾重渊道:“殿下,太子已经亲自去寻二小姐了。”

朝阳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她额角的伤口颇深,上面还沾着细碎的落叶,沈宁微在铜盆热水里绞了手帕,上前轻轻敷在她额间。朝阳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的情绪再也难以压抑,她忽然抓过沈宁微的袖口,像是行将就木的旅人又寻得一线生机,她扑进沈宁微怀中,再也抑制不住语气里的浓浓哭腔:“宁微姐姐,棠棠......棠棠为了救我,她受了伤......但是、但是我没看清......”朝阳眼中滚下热泪,一滴一滴坠进沈宁微银织蹁跹的袖摆里,只喃喃地重复道:“棠棠,她、她受了好重的伤......”

“殿下别怕,别怕啊。”沈宁微满面愁容,轻轻拍着朝阳上气不接下气起伏的瘦弱背脊,她像是终于被摁下了开关,伏在沈宁微肩前嚎啕大哭:“宁微姐姐,好多、好多血啊......”朝阳崩溃地抱着沈宁微,她哽咽着,一遍遍说道:“好多血、好多血啊......那些人、那些人原本是冲着我来的,棠棠却叫、却叫应寒救我......”

顾重渊在一旁听得神色冷寂,他略一思索,转身步出偏厅。

武场上因为公主遇刺,而宋二小姐下落不明,扰得人心惶惶,站立不安。好几位贵女看见朝阳额角上淌下的血迹,一时受不住,接连昏了好几个。

关大人急得满头大汗,只差要剖腹谢罪。

“小侯爷!小侯爷!”他看见疾步而出的顾重渊,脚步绊着脚步地跑过来:“这事儿下官真的不知道啊!这每年的摘缨会都有重兵布阵,别说是有持刀匪徒,就连半只苍蝇那都是飞不进来的啊!”

顾重渊无心理会他的哭天喊地,皱着眉扫了一圈,寒声问道:“殿下和少将军呢?他们没带人”

“哎哟!那哪能啊!”关大人双手重重地一拍膝盖,面如死灰地指着密林入口:“少将军是自个儿往林子里去了——下官劝不动啊小侯爷,虽说这鸣鹿园是豢养小鹿的地儿,可这鸣鹿园究竟有多大,那可是无一人能答得上来啊!再者又遇上这雷雨时节,密林中常有野兽出没,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下官惶恐,已经安排了兵马司所有人手一同去保护殿下和寻找宋二小姐了!”

顾重渊了然地点点头,他沉着目色,一时之间竟然理不出任何的头绪。

那些人口口声声要绑了朝阳公主,应寒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尽数将他们围剿?

不可能。

李宥语身份尊贵,要筹谋设计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绑架,没有遍布的眼线和人手是断然不敢冒着危险迎难而上。

再者,若真的依朝阳公主所说,那箭淬了剧毒,那么恐怕.....重伤之下的宋二小姐早已性命垂危。

他眉间冷冽沉肃,单指摁了摁眉心,刚转过脚步,就见宋云烟不知何时醒了,她弱柳扶风的瘦弱身子凭栏而立,双眸犹有一汪水意。

“小侯爷。”宋云烟目光空洞,她屏退了担忧挂心她的霜降,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我方才在殿下那险些失态......”宋云烟面上哀戚之色溢于言表,“感念小侯爷出手阻止,云烟感激不尽。”

顾重渊皱眉看着她:“宋小姐。”

“你与关大人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宋云烟手中的青竹伞遮于两人发顶,她目露凄苦哀伤,却执意追问:“小侯爷有话直说,云烟承受得起。”

顾重渊抿着唇不做言语,宋云烟目光明净执拗地望着他,默然片刻,他败下阵来:“我打晕你,是想教你不要太过担忧......”

宋云烟出言截断,手指捏着伞骨绷至青白:“那是我妹妹!”

“......”顾重渊深深望进她一双秋瞳剪水盈盈带泪的美眸,轻喟地叹息:“二小姐......恐是凶多吉少。”

“不会的!”宋云烟苦笑着摇头,她纵然是这么说,可心底却敲打着停不下来的鼓,“我妹妹虽然自幼体弱多病,可每一次都会逢凶化吉......”

“只怕......”顾重渊眼中映下一道明亮闪电,雕栏玉砌的安静一隅,两人并肩而立,共立于一柄青竹伞之下。

宋云烟沉沉闭眼,“小侯爷但说无妨。”

“宋小姐心思通透,我便有言直说。”顾重渊伸出手指抵过伞骨,将伞往她身上微微倾泻,不让从伞面滴落的雨滴湿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背。这位花名在外,玩世不恭,花天酒地的小侯爷瞳孔一片阴冷,他慢慢启唇,字字珠玑:“按着公主所说,那群黑衣人是冲着她而来。却不想有两方人,其中一方是为了直取宋二小姐的性命......可另一方人却是为了绑架朝阳公主,若他们的目的若是挟持人质谈判以达到某种目的,那么宋相宋大人位高权重,这谈判的筹码再加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宋二小姐,对他们而言应是锦上添花。”

“但他们却下了死手......”宋云烟咬着牙问:“对吗?”

“是。只怕是宋二小姐挡了谁的道,要取她性命。”

“如何可能?”宋云烟美目瞪大,难以置信:“莫说我妹妹,就是我爹,也从未与人交恶。”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顾重渊淡淡叹息,解开自己的青碧色外衫利索抖开,抬手绕过宋云烟罩在她身上,“宋小姐保重自己身子,有一句话你说得对,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话却到底怎么也说不下去。

敌在明我在暗,他们连是谁要取宋棠棠的性命都列不出一个条条框框,又遑论眼下暴雨如注,天昏地暗,鸣鹿园这片密林平日便是少有人往来,住在这邻近的百姓常常谈论,这入了夜,鸣鹿园总是听见狼鸣犬吠,宋棠棠不仅身负重伤,眼下更是踪迹全无。

“棠棠......”宋云烟望着远方沉沉的破败天色,眼中再度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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