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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医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双眼下的皱纹深如峡谷裂隙,他忽然以手掩面,沉重地叹了一声。

“纪姑娘,方才是老夫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纪绾绾笑了笑,那笑意轻得像是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吊起两边唇角,朦胧又模糊。

“胡大人,我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咱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您不必视我为敌。”

胡太医神色复杂的看着纪绾绾,眼前的这位少女年纪不过十五,生了一张杏脸娥眉,一双乌葡萄似的双眼嵌在面上,又黑又亮,像是名贵的黑玛瑙。

她既能知晓前朝纷扰,又有回春妙手的本事。说不定是天上哪位仙子看不下这段人间疾苦,特地来渡了宋二小姐。

他一向敬畏鬼神之说,也信苍天有眼,不会叫无辜良善之人受此劫难。

也许敏德皇后一生孤苦坎坷的命运,不会在宋二小姐身上重演。

敏德皇后那样善良美好的一个人,却香消玉殒在她最好的年纪。

宋二小姐也是那样天真赤忱,胡太医与她相处的时间越长,越难以接受她活不过双十这个诅咒。

“胡大人无需担心,我换了二小姐药方中的两味药引,能将这药效的凶险降到最轻。”纪绾绾双手端拢于腹前,神色漠然地向着他点点头:“您去知会您上头那位贵人一声吧。”

她踏出门,手指停在扣锁上轻顿了一瞬:“让她......早做准备。”

“......你”胡太医抖着声音,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纪绾绾的背影,却又在下一秒无力的垂下。

他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说不了。

当年令贵妃同敏德皇后的分离,就像是如今宋二小姐同江少将军。

他叹着气,蹲下来将地上的药材捡起。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

时近八月,已是夏末初秋。秋老虎打头,日照强烈,晴朗无云。宋府中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将受了潮的书籍和被褥晒在日头之下,连着被气温闷出的热汗都较之往年要更加令人舒心。

不为别的,实在是今年耀京的天气着实古怪。雨季比往年都要来得更久更长,仿佛天给谁捅漏了一个窟窿,亦或是哪位天上神仙感叹不公,眼泪化成了云雨,想要遍洒这苦闷人间。

前日里,将将下了半月有余的一场暴雨终于止歇。耀京城的百姓终于迎来了骤雨初停、万物复苏的一个晴日。

纪绾绾左手举着一根泛着玉质的水烟管,姿态懒散地倚在门边。

三千乌发随意用一根玉钗挽起,穿着浅白色的短打交领上衣,腰间束一道茜素红的腰封,束腿的窄裤裹住一双修长而笔直的双腿。她将水烟管搁在雕花阑干上,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

她的打扮不似寻常闺阁少女,反而是多了一分行走江湖而特有的侠气。

谷雨小跑过来请她,她手背向外,散漫懈怠地挥了一挥:“不需要我了,你去好生守着你们小姐吧。”

谷雨不敢多言,一步三回头,见纪绾绾将水烟管抵在唇边,轻呵了一口烟气。

她心里嘀咕着,“这纪姑娘好生神秘。看打扮,也不太像是中原人。”往日里她并不与常人亲近,就连宋云烟也只是点头之交。唯有单独诊治宋棠棠时,香阁内会传来宋二小姐叽里呱啦、喋喋不休的声音,其间夹着一丝纪绾绾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她掀帘而出时,谷雨和立夏候在两边,她脸上不见星点笑容,淡然地与两人擦身而过。

立夏便同她咬耳朵:“谷雨,是不是隐世高人都这般高深莫测?不喜与寻常人交流?”

谷雨用肩膀撞她:“莫要乱说话!小心叫纪姑娘同陆先生听了,心中不快。”

而小一在一旁,站在大家看不见的角落里,神色阴鹜地盯着纪绾绾的背影。

前脚刚送走谷雨,纪绾绾垂眸看着斑斓日影晕在她脚边,一道高大的身影兜头罩下,空气里弥漫着仿若山巅霜雪的清冷松香。

江湛腰间寒光凛凛的长剑闪过她眼底,她呼出一口烟气,淡淡地点头道:“少将军来了。”

纪绾绾骨架纤细,她比宋棠棠高了一些,但在江湛面前,依旧是矮他许多,气势却不减半分。

她的眼底撞进珠幔垂帘的一些碎光,纤密眼睫拢在眼睑下,勾出一道月弯般的阴影。

“她......”

江湛的步伐生生止在她门前,他年少便亲自挂帅上阵,战场上刀剑无眼,几次凶多吉少、九死一生,都不曾让他生出怯弱的情绪。哪怕是寒光铁刃穿捅胸间,亦或是被剧毒羽箭射进肩头,他都不曾有过最细微的胆怯和害怕。

但此时此刻,他却莫名的近情情怯。

他向来是个寡淡薄凉之人,顾重渊时常会调侃他是木头成精,没有凡人该有的情.欲与爱。他的剑下不知斩落多少头颅,也不知有多少亡魂死于他的千万铁骑之下。

他原以为这一生便是这样,没想到他却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她明明爱笑,话也很多,有时候会让他觉得又吵又烦。但是他在断崖下寻到她的那日,她的身子冷到彻骨,好几次甚至要摸不到她的呼吸。

那时他心中就在想,若是她死了,他自己独活于世,又有何意思?

不过就是黄泉之下走一遭。

若是不曾触碰过那团明亮炙热的火,他也不会在后来的无数个夜里如此厌弃黑暗。

是宋棠棠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是她一点点地教会他人世间的冷暖与情爱。

他早在第一次察觉出她命数有异时,就已经在为了此事奔走。

他不能、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看着她走向油尽灯枯,自己却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

那日他来探过宋棠棠,小姑娘赖在他怀里,她刚沐浴梳洗,染着香甜栀子花的长发柔顺地垂在后腰。

中原女子向来惜足如命,她却大大方方地晃着一双白嫩小巧的赤足,纤细踝骨上挂了一串铃铛。

宋棠棠唠唠叨叨地同他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废话,自个儿说着说着就开始犯了困。彼时他扣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心翻过来。

那条骤然而断的掌纹线,就像高悬在他头颅上的一把利剑,不知哪日绳子绷断,就要凌空斩下。

宋棠棠在他怀中困得东倒西歪,她快要入睡,却又打了一个激灵,她的指腹冰凉,细细软软地摁在他的手背上,娇声问他:“少将军,你怎么啦?”

她趴着转过身,双手环在他的肩前,软绵绵地凑上来,在他下巴上撞了一下。

“你心情不好吗?”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他心情的微妙变化,有时甚至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交汇。她好似天生就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绪,有时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起伏,她轻易便能将他的情绪安抚好。

宋棠棠半跪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哄小孩似的,双眼弯成一道新月。

他的声音很哑,每一个字音堵在喉间,明明声音很轻,却给人一种精疲力尽的错觉。

江湛俯身去亲她,细密的吻珍而重之地落在她微弯的唇角。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宋棠棠愣了一下。

她能一直陪着他吗?

宋棠棠不知道,也无法向江湛保证。

她在这个朝代呆的久了,越来越觉得,宋府就是她的家,她就是宋二小姐宋棠棠。

但是在极偶尔的午夜梦回,她会梦见书中的结局,梦见朝阳死在和亲的路上,梦见宋府灭门,梦见宋云烟被困于深宫中,一条白绫了断自己的性命。

还有江湛。

她看见他站在高高的威武门上,周遭是铺天盖地的白。祭奠的白色纸钱落得像十二月的大雪。

江湛等不到她的回答,心神愈乱,落下的吻碾咬着她柔软的唇,唇瓣渗出细密的血线。

他罕有的执着,仿佛不得到她的回答便不罢休。“棠棠,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宋棠棠好几次启唇又闭上,往复几次,她慢慢柔和了语气,温温软软地应了他一声。

“嗯。”她乖巧地笑起来:“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只要我还在这本书里,我就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

“她......”

江湛喉间沙哑,他微微皱眉,呼吸起伏间完美收去面色的凌冽和沉敛。

这段时日因着雨水不断,险些给某些州县酿成大祸。周镇来禀消息时,他怔然一瞬,这才恍然想起,纪绾绾曾向他承诺过,不出半个月,宋二小姐便能复明。

今日刚好便是为期半月的最后一日。

他匆匆向周衡交代了要事,顾重渊刚闲庭信步的走进来,江湛二话不说把军文本塞进他怀中,顾不得顾重渊一脸震惊地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他飞身向宋府掠来。

“她如何了?”

纪绾绾眉梢一抬,若有似无的往里间睨了一个眼神:“少将军自个儿看罢。”

她说完,却抬了烟杆通透的水烟管挡在他身前。

纪绾绾微微一笑,“少将军,我先前问过您的问题,依旧作数吗?”

远方庙宇的晨钟破云传来,两人目光交视,在最后一声钝响的余韵里,江湛滚了一下喉结,声色沉冷。

“作数。”

纪绾绾了然地点了点头,她又呼了一口烟,伸手在空中拢了几下,“一命换一命,倒是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可能会有刀子?不存在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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