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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棠还记得月礼节那日,她同江湛在遥江上共赏大耀王朝最盛大的烟火,当时她倚在他胸口,鼻间溢满清冷的雪松。天上的星子又明亮又灿烂,交相辉映的连成一片星海。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一语成谶,当时那句无心之言,居然在不日之后得到应验。

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又想起月礼节的遥江,那倒映在湖面的通天火光。

城破时,她听见宫内人人自危的哭喊声,彼时她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却不想在紧要关头,立夏横冲出来,生生替她挨了一刀。

那一刀刺的快狠准,立夏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和表情。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她满脸,黏腻的触感挂在她几乎凝滞的眼睫上,把视线染成了漫天的绯红。

几乎和天边的大火一样,烈而灼目。

立夏重重的倒在她脚边,她的双眼无助的睁大,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宋棠棠的双眼被泪水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却下意识觉得她是在念自己的名字。

“二小姐......”

“二小姐,一定要喝药哦,乖乖喝药了才能好,还能长高高。”

“二小姐,立夏哪里也不去,立夏这一辈子生是二小姐的人,死是二小姐的鬼。”

宋棠棠被人从身后紧紧的锢住腰身,那人力道大的几乎要掐断她浑身气力。她的口中被强硬堵上了一团混着灰尘的棉帕,将她的所有尖叫都逼回咽喉。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穿破立夏胸口的长剑蓦地抽出,刮剜出的血肉在空气里横飞。

立夏想要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告诉她,小姐别怕,立夏会保护您的。

但她随即又昏昏沉沉的想到,自己恐怕是再也不能保护她了......

她机械性的抽搐好几下,唇边呕出大量的白沫和浓稠的血液,宋棠棠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只瞪大了眼睛,看自己的一双月白蜀鞋被她的血染成深红。

谷雨和立夏都是宋府的家生子,两个人比宋棠棠大不了几个月。谷雨性子稳重,立夏更加活泼。三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宋棠棠睡在榻上,谷雨和立夏便各自在床头和床尾支起一张小床守着她。

春秋冬夏,斗转星移,她们三人始终在一起。

那道赐婚的圣旨下来时,宋棠棠不是没有想过要抗争。可是她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抵抗的后果,她无法因为自己的肆意妄为,而牵连整个宋府。

她怨、她恨、她满心满腹堆满了委屈和不甘。可皇命难违,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某一个深夜亲自去求了母亲,让她将谷雨和立夏的卖身契交给自己,由她做了这个主,让她们出府去。

谁知两个丫头根本不肯,在她脚边扑通跪下,要么随她一起进宫,要么绝不苟活。

宋棠棠痛苦地攥紧手,甲盖深深地嵌入手心,她进宫去,哪里是去享福的呢。

宋相整日愁眉不展,宋夫人日日夜夜跪在府中的一间祠堂,宋老夫人年纪大了,府中上下得了禁令,谁也不许声张这些事。

有一日她去给祖母请安,老人刚从睡梦中惊醒,感知似乎还有些迷糊。她慢慢摸着宋棠棠的手,忽然说,“小猫儿,祖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变成九天玄凤,飞上天去啦!”

宋棠棠勉力抿唇一笑,她精疲力尽地窝在祖母的双膝上,强打着不让自己哽咽:“祖母,小猫儿哪里也不想去。”

“傻孩子哟。”祖母的双眼已然不太清明,她枯皱如树皮的手指轻轻在她前额上敲了一敲,笑容慈祥,“你要和小将军好好的、长长久久,恩恩爱爱,两人永远不吵架。”

祖母说,“小猫儿和小将军,一辈子都不分开。”

她的眼泪渗进指缝里,祖母还在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一些体己话,她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哪能告诉祖母听呢,她这辈子亏欠江湛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东宫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新嫁娘该亲手缝制的嫁衣他也差遣宫中绣娘为她绣好。嫁衣送到的那一日,她坐在庭院廊檐下,拿着一根七彩的雀羽逗弄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橘猫。

宋云烟担忧的看着她,她回过头来,对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的大姐姐微微笑道,“大姐姐,今日的晨光这样好。”

宋云烟上前抱住她,细白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无声地淌下泪来。

宋棠棠手中的羽毛棒滚在地上,她被璀亮的金芒刺得颤了一下羽睫,原本清亮透澈的小鹿眼微微涣散。

府里传来下人雀跃的呼声,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美名贵的嫁衣,裙底上缀着一圈的南海夜明珠,几乎比那日的日光还亮。

宋棠棠却是迷茫的想,其实她早就给自己绣好了嫁衣。虽然针脚歪歪扭扭、惨不忍睹,但是她熬了好几个日夜,在深夜中掌一方明灯,十指刺破了无数个血窟窿,终于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在等他从战场回来,等他亲手挑开她的盖头,然后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光看她半晌,打趣道,“我的宝儿可比身上的嫁衣好看多了。”

但是她等不到了。

她的性子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有时候在檐下坐着,能从日升看到月落。

一直到......

一直到她无意路过爹的书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那一瞬间她面如死色,瘦弱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颤。她将手背抵在齿关,狠狠地咬下。

宋府二小姐出嫁那日,整个京城都是遍地的红妆。

当朝太子大婚,娶的是耀京城的第一美人。

新嫁娘本该喜庆,可整个宋府的气氛却沉闷死寂,好似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宋棠棠任宋夫人给她绾起发,金灿灿的凤冠箍在她的发上,压着额前落了一道红痕。

她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瞧那镜中妆饰艳丽的女子。

喜婆劝了宋夫人几句,宋棠棠听得不太真切,大意无非就是大喜之日,夫人还是不要再落泪了。

大喜之日...大喜之日?

她在心里念着这几个字,蓦地慢慢扯唇,艳红的口脂抹在她唇上,勾出一个嘲讽讥诮的笑容。

是我的喜日,也是他的忌日。

喜婆搀扶着宋夫人步出闺房,她从镜中可以看见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宋云烟,她敛下唇,冷漠而疏离,“大姐也来送棠棠?”

宋云烟惊于她语气里的冷意,她踌躇半晌,还是上前一步,“棠棠,我......”

“大姐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她从桌上拾起眉笔,本是浅淡温婉的柳叶眉,给她勾出了凛冽之势。

她缓缓起身,提着大红嫁衣,直视着宋云烟。

“大姐,此后一别,你我怕是无相见之日。”她甚少这样笑,好似一个提线木偶,牵引着她冷冰冰的笑容。

从前的宋棠棠,一直都是天真烂漫,活动灵动,她这张娇艳如花的容颜,从未如秋雨料峭,霜雪冰凉。

像个......死人。

“父亲乃太子一派,将我嫁过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她用手点了点唇,然后来回大力搓揉,直到指腹染上一片晕开的红。

妆面花了一点,她垂下眼睫,绮丽又冷艳。

宋云烟看着她动作诡异,下意识就要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段时日宋棠棠有意无意的疏离她,她起先以为是妹妹太过伤心,不曾想......

“棠棠,不是这样的......”

宋棠棠冰凉的手指摁在她的手背上,语气极轻,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沉着被人欺瞒后的绝望。

“是不是,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

“若你们有本事瞒我一辈子,许现在还能见到你乖巧的妹妹,不是吗,大姐?”

她反手,毫不犹豫地抓住宋云烟,然后欺身上前,用指腹的殷红一点一点的抹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

“用我一个,换一整个宋家。不亏,当真是不亏。”

宋云烟一动不动,任由她温柔又残忍地粉饰着她毫无血色的薄唇。

“大姐姐。”宋棠棠在柔帕上随意揩了两下,拭去指腹的口脂。她的笑意里毫无温度,单手理了理嫁衣上的□□飞舞的裙绦。

“今日我入了宫,便再也没有身份替他烧一炷香。”

喜娘尖细的唱腔响起,宋棠棠背脊挺得很直,发上沉重的凤冠也没有压弯她的傲骨半寸。

“劳烦大姐,往年忌日,替我同他说一句抱歉吧。”

送亲的队伍锣鼓震天,十里红妆,一路敲打。

她在谷雨的搀扶下踏上八抬喜轿,柔软的鞋底踩在三层阶,宋棠棠忽然动作一僵。

谷雨谨记着宋夫人嘱咐过的不许流泪,她抽了抽鼻子,小小声问,“小姐,您怎么了?”

“......”

迎亲的队伍受到一队人马的阻拦,为首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缟素似的白衣。

她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惊呼,被人以丧服劫路,是大凶之兆。

唱着哀乐的唢呐彻底盖过喜庆的锣鼓,百姓们议论纷纷,原本如蚊鸣般的低语忽然如浪潮一样越来越响,人群中有人高声喊着,“他们在祭奠少将军!”

身着丧服的男人依旧不说话,谁敢上前一步,他手中的刀剑便会毫不留情的斩下。

她看着他往天空抛洒纸钱。

白色的,如雪絮一般的纸钱落得纷纷扬扬。被风一吹,轻飘飘的落了她满身。

一条长街被红与白两个颜色割裂,宋棠棠站在中央,忽然觉得可悲。

她说,“这位公子,您让我走吧。若是耽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他的素白面纱被风掀起一角,宋棠棠凝上他双眼,陡然一僵。

文远候小侯爷将面纱理好,淡声道,“我替阿湛送你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应该还有最后一章~这是棠棠的视角。恢复记忆后就是最后一个副本啦~感谢在2021-02-2222:48:19~2021-02-2320: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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