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成了低气压笼罩的田螺姑娘，脑门上都飘着乌云。
李轩看他在沈墨离开后就开始苦大仇深地蹲腿，还一言不发，脸上汗流的跟小溪似的，惹得多少老馋货对着他的背影掉口水，他凑过去拍拍柏子仁问：“哎哎哎，怎么回事儿呀，你这一身力气是使不完还是怎么着，沈哥没勾搭上，还有别的呀，日子总要过的嘛。”
“谁说我没勾搭上！”
“难道成功了！可以啊小伙子！”
柏子仁片刻前还一腔怒火，这会儿又没法接话，只能仰头灌水，好半晌才问：“今儿跟沈哥一起来那个姓夏的，叫什么夏野森的，你知不知道啥底细啊？我看他们玩儿的挺近的，他跟沈哥也是……也是那种关系吗？”
李轩叼了个苹果，摇头道：“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嘛，爱玛逊的男会员里头，十个有八个是基佬，剩下的一个是已婚中年秃顶，最后那个就是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直男极品，夏野森，夏老板是也！”他颇为戏剧性地做了个报幕的动作，又道：“有钱有闲不说，人还特地道，跟沈哥那种若即若离的好还不一样，他就是真的让你觉得如沐春风又特别真诚，这些就已经够厉害了，你再瞧他那一身腱子肉，跟你比都差不到哪儿去！”
柏子仁尽量克制语气，插嘴道：“我觉得其实练的一般吧，几个动作都做得不大规整。”
李轩“嘁”了一声，翻着白眼道：“你这是嫉妒，是源自于雄性动物的本能劣根性，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不会跟你抢沈哥……但是你说他跟沈哥没什么吧，我又觉得他俩之间总是怪怪的，你说他夏老板他咋不对其他人好，专门逮住沈哥不放，你是没看见，那叫一个体贴入微，细致周到，之前有大半个月我可是见他专门等沈哥练完，给人开车送回去，多长点儿路呀，还非得送，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柏子仁基本没什么感情经验，闻言只能把他同学那些个八卦绯闻套到夏野森身上，大二的时候秉烛夜谈，有体育系西门庆之称的舍友就大谈过恋爱经验，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无事献殷勤”几个字，但凡两人关系里头出现了没来由的关心照顾和细致体贴，大致上都是心怀鬼胎。
他尽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去看问题，其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奇怪的感情色彩。
“我就觉得他跟那些馋沈哥身子的人一样，只不过仗着有钱，手段高明一点儿而已，其实揭开来都是一样的！”
“沈哥就是看人眼光有问题，总是会碰上这种不怀好意的，真是叫人头疼。”
柏子仁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等到李轩诧异地望着他半晌之后，他才惊觉失言，干咳一番之后才道：“我就事论事，你不要瞎想。”
“我才懒得管你怎么想，说到底，你究竟勾搭上沈哥没有，再不开单我看你喝西北风去！”
柏子仁闻言也不逞强了，刚想唉声叹气一番，却听见手机叮咚几声，接连进来了几条微信，峰回路转就在一瞬间，他甚至还没解锁屏幕，就瞄到全是沈墨发来的信息。上面几条字有些多，他没留意，只看到最先一条只有一个字——“好！”
好是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答应了柏子仁的请求，决定跟他签约呗！
柏子仁雀跃起来，仔细看了看沈墨的其他信息，竟然是解释了自己为何迟迟没有回复微信，原来是出门太急，把手机忘在了家里，回去之后就第一时间回复，还希望柏子仁见谅云云……
柏子仁觉得一瞬间柳暗花明，哪里谈得上见谅不见谅，他简直想要大喊三声佛祖保佑，再去庙里烧几柱高香，他忽而雄赳赳气昂昂地扯开腰带，颇为得意地望向李轩道：“怎么没勾搭上，我要是没勾搭上我还能这么嘚瑟？”
他觉得脚步轻盈起来，甚至做了两个后空翻，稳稳落在镜子跟前。
李轩觉得真是有碍观瞻，啐了一口道：“螃蟹欢狠了掉爪子，小人发欢必有祸！才签了一单就这么瞎嘚瑟，你看你那点儿出息！”
私教经理亮哥对这事儿持保留态度，倒不是觉得沈墨不好，只是这种活成精的老狐狸，还是专门吸人精气的九尾狐，实在不是柏子仁这种初出茅庐的傻后生可以应付的来的，他觉得爱玛逊就跟个妖怪窝一样，确实金银珠宝成堆，但与之对应的代价也不少。
沈墨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来签合约，还答应先签一年，甚至没有对爱玛逊明面上的宰客价给予任何异议，亮哥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衣食父母，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把柏子仁带到天台上面授机宜。
他给柏子仁整了整胸牌，颇为欣慰道：“行啊，我们小柏也开单了，还开了这么大一单子，我年底奖金都跟着沾光不少，只是有些事儿我还是得啰嗦两句，省的到时候惹出麻烦来……”
柏子仁惦记着签约的事儿，心情雀跃，闻言嬉笑道：“亮哥您尽管吩咐，我肯定照办。”
亮哥一弹烟灰，道：“沈墨呢，确实是个上等人，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但是要是你把他当成个你能掌控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能在市委里头做活儿，还能下海经商把家业挣出来，绝对不是个好相处的，只不过我们都不是他那个食物链里头的东西，还看不到他的爪牙。”
柏子仁笑道：“亮哥您这是演商战片儿呐，我也就是老实带沈哥训练，扯不上那些钱啊官儿啊的，您放心。”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要老实，不要有什么僭越的想法，咱们就是个过本分日子的小教练，不要去想那些攀高枝的事儿。”
亮哥觉得已经点到柏子仁了，就见好就收，转而问:“我听我闺女说，这都快九月份了，你们要是申请外国的大学是不是就该行动起来了？”
柏子仁闻言挠挠头，苦笑道：“我申请的那个大学在美国，叫哥伦比亚大学，运动康复学特别出名，申请的话一年两次，一个春季学期，一个秋季学期，您女儿说的是秋季学期，我现在英语还过不去，只能等明年五月份再看看能不能赶上春季学期了。”
亮哥“嗯啊”两声应付过去，原本也不过是个岔出来的话题，目的达到之后他就匆匆收兵，倒是柏子仁说着说着开始灵光乍现，他寻思沈墨英语好，似乎此前还申请过哥大，对于流程跟要求应该比他更为熟悉，既然现在跟他已经是会员和教练的关系，那么适当请教学习一下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吧？
他想了不到五秒钟，就点头下了个肯定的结论，转头就把亮哥的嘱托忘的一干二净。
沈墨是夏野森送过来的，柏子仁对车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车头立着的三叉戟是某个不得了的豪车品牌，寻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东西。也不晓得是生活方式西化还是怎么的，他跟沈墨道别之后，还行了个颇为自然的贴面礼，胡茬子扎的沈墨频频缩头。
柏子仁觉得老祖宗留下来礼义廉耻都被这个姓夏的抛在了脑后，于是出声打断，喊道：“沈哥，您要不要过来看看合同。”
沈墨闻言轻笑一声就挥别夏野森，转头往私教办公区走，夏野森跟柏子仁之间如同有条看不见的、用于丈量亲疏远近的线，沈墨就是游鱼一样的刻度，在他向着柏子仁走去时，拉锯战的优势就逐渐向柏子仁靠拢，然而最后一刻，夏野森忽然转过头来，抛出一个薄荷绿的盒子，用的还是个颇为惹眼的投篮姿势，原本是要落在沈墨健身包侧面口袋的盒子，却在半空被柏子仁截住。
“啪”的一声，柏子仁扬手握拳，又快又狠。
“bravo！”
夏野森拍了拍掌，真心实意地称赞，像是个表扬儿子的爸爸一样，转而对沈墨道：“之前听你说看上了个卡地亚的镯子，这次我在卢森堡转机的时候看到了就给你捎了一个，两个款式，带钻的不带钻的都有，你自个儿挑着带。”话间又哈哈一笑，“你这小教练挺有意思，看着在跟我较劲儿呢，小狮子一样，别让他久等了，瞧这小咋呼样儿。”
柏子仁觉得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对话，他像是个橡皮糖一样被搓圆揉扁，心里的一点小九九也完全被夏野森看的清清楚楚，但对方的调笑都恰到好处，确实是个成熟大气的男人，他挠挠头，赶忙把盒子递给沈墨，愣愣道：“抱歉夏老板，我这是习惯成自然，打球打多了……您多多担待。”
沈墨却之不恭，头也不回道：“谢谢老夏破费，下回请你吃松露。”
柏子仁闻言就觉得真是手段高明，这种礼尚往来的花招真是屡试不爽，你来我往之间哪怕没感情都会酝酿出点儿什么，怪道都说追人要花钱，原来都花在了这地方，他摇摇脑袋，心道姓夏的至少比安东尼那厮好上千百万倍，退一万步讲，就算沈墨想要被人捅，姓夏的这一根怎么看都更为优质，但是……
柏子仁猛然惊醒，一把拍在大腿上，心道李轩明明说夏野森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再跟沈墨纠缠不清，岂不又是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垃圾！
他虽然客观上认可夏野森的优秀，可情感上始终觉得疙疙瘩瘩，如今找到个正当理由，心里的不爽就变的理直气壮起来。他觉得自己才是正派又板正的道德楷模，虽然守旧，但毕竟有原则有底线，他要在无形之中对比出夏野森的居心叵测，希望沈墨能迷途知返……至于返到哪里，他还没想清楚，反正不是返到安东尼那里！
“沈哥你坐，我给您倒杯水啊，您先看看条款呗，要是有不清楚再问我就好。”
沈墨看他颇为拘谨，已经给自己套上了教练的角色枷锁，不由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道：“我还以为你被吓怕了，不敢再见我，昨儿晚上看到你微信，老实说我还挺惊讶的，你放轻松，我知道你不是圈里人，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也肯定有个大哥的样子，不会再有什么……”他摸摸鼻头，点到即止，又笑着道：“之前做的蛋花粥还得谢谢你，很好吃。”
柏子仁觉得自己心里真的住着一条狗，不然为什么额头这么敏感，被人弹了脑袋还觉得飘飘然，他倒水回来就看到沈墨已然签了合约还付了款，正把收据放进钱包。彼时已经十点，正是柏子仁觉得一天中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他一边忙着把自己需要履行的手续弄完，一边迫不及待道：“沈哥，您要是上午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来一节课？早晨练完神清气爽，而且有助于提升一天精力！”
“可以倒是可以……”沈墨略一沉吟，摸着肚子道：“只是我来的时候还没吃饭，能不能等我到楼下餐吧吃点儿东西？”
柏子仁拢共只有做饭这么一个事情在沈墨那里得到过肯定，闻言一把攥住沈墨把他摁在椅子里头，兴奋道：“沈哥你等等，吃饭简单，你不要去楼下餐吧啦，又贵又不好吃，脂肪油盐什么的我估计也是超标的，正巧我带了饭，你等等……”话间不顾沈墨喊他，急匆匆地冲进更衣室，片刻之后就把一个三层的餐盒加一个小保温杯放在沈墨跟前。
李轩路过，见状诧异笑道：“我说你咋回事儿啊，一米九的壮汉用这种餐盒是不是过分了啊？恶意卖萌可是要扣分的哦！”
他也不拘束，坐下来就抢了饭盒抱在怀里好一阵端详，沈墨也无奈轻笑，那饭盒整体是个轻松熊的卡通造型，最上头的盖子上还有俩可以活动的耳朵，碰一碰还有响声，颇为少女心，装餐具的是个配套的熊爪样的小筒，跟柏子仁的形象气质相去甚远，又有些莫名和谐。
李轩不顾柏子仁阻拦，猛然揭开盖子，嘻嘻笑道：“我来看看你拿啥给沈哥献宝，我可记得你说自己是专业厨子带出来的小徒弟……哇！这……我看你跟田螺姑娘也不差多少了吧！也太丰盛了！”
“什么熊不熊的我又不懂……这是我之前女朋友给的，好用就用着呗，浪费多不好。”
柏子仁在“女朋友”三个字出口之前顿了顿，不自觉地瞄了瞄沈墨，看他只是笑，才道：“给沈哥吃的，你把你爪子拿开，脏不脏！”
沈墨由他们闹，自己则探头看了看，三层食盒居然花样不同，上头是全麦面包加荷包蛋，配了两片橙子跟半个水煮蛋，中间则是黑胡椒味道的鸡胸跟虾仁，点缀着一点儿西蓝花跟口蘑，最下面则是分量十足的海苔饭团跟一份吞拿鱼沙拉，虽然的都是简单的健身餐，但看起来倒是色香味据俱全，只是他生而有些洁癖，并不打算吃，于是礼貌推脱：“算了，其实来之前已经定了餐，我让他送上来就好。”
“沈哥你是怕我饿着吗？”
柏子仁兴冲冲地拿了勺子舀了一勺虾仁递过去，伸到沈墨嘴边道：“没事儿，我可结实了，饿个一顿两顿的没关系！沈哥尝尝嘛！”
沈墨左右为难，只是沉吟，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柏子仁的眼神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光亮跟干净，几乎就要心动地去尝一口，但他知道此刻这种情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虽然柏子仁心里没有多想，但自己却容易跑偏，他忽而想起随身的一罐子香蕉树莓奶昔，这才解围似的拿出来喝了一大口，说：“早上我也不喜欢吃太多，这些就足够了。等我喝完就开始，如何？”
李轩觉得场面尴尬，柏子仁起初丝毫没有眼力见儿，也不想想沈墨这种人物，活的精致如此，怎么可能随意吃别人碗里的东西，这会儿明显是回过味儿来，悻悻地收了勺子一口吞了虾仁，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缩在椅子里。
他觉得柏子仁可真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只能出声道：“好啦，沈哥本来就是天仙似的人物，那都是吃花蜜喝露水的，哪儿能跟你似的吃这些人间五谷，楼下餐吧其实也是沈哥的物业啦，好不好吃的，沈哥心里有数儿，你就别操心了，打起精神来大呆子！”
他“啪”的一声拍在柏子仁后背上，笑的颇为鸡贼。
沈墨看了片刻，居然软了心思，扬起下巴指了指另外的保温罐道：“那里头呢，瞧你也没打开，藏了什么好东西？”
柏子仁闻言眼神又亮起来，赶忙开了送到沈墨面前，挠挠头道：“今天算是我吃欺骗餐的日子，有阵子没喝糖水了，就熬了个银耳红枣百合莲子汤，拿冰糖炖的，想想其实也不太健康，就没给沈哥……”他本来想拿勺子喂给沈墨，但有了前车之鉴，又怕冒犯，只得小心问道：“沈哥要不要尝尝？我给您重新找个干净的碗筷……”
沈墨心里苦笑，柏子仁原本是个铁憨憨一样的人物，如今都叫他这一身阴晴不定弄得敏感起来，实在是要好好反思自己，不同于外界传闻，他虽然是有洁癖，但绝不矫情，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再者他本身就嗜吃甜食，柏子仁熬的这一罐子还带着淡淡的温度，在冷气很足的健身房里确实令他生出些食欲。
他摆摆手喊住柏子仁：“没事儿，我也就尝两口。”话间就着粉色的罐子喝了两口，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莲子放的好，甜度也适中。小柏确实手艺好。”
柏子仁觉得铃兰花香把他包围了，里头还有甜丝丝的蜜味儿，他欢欣雀跃道：“是家里寄过来的红皮莲子，夏天天气正好的时候摘下来的，冰糖也是我妈自己熬的，我给他加柴火还被她骂过呢……”他絮絮叨叨，眼看李轩冲他挤眉眨眼才倏然止住，不好意思道：“沈哥要是吃好了，我们就开始？”
沈墨点头答应，伸了伸腰肢就跟他往器械区走。
李轩看着柏子仁的背影，无语摇头，恨铁不成钢道：“真是个大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