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人很多。
龙·建筑事务所有许多开放讨论的办公间,用于短平快的头脑风暴，封闭的会议室却很少。
这间会议室是其中最大一间，能容纳近三十个人,现在全部坐满了。
会议室中间一张长方形的大会议台，两侧都是人。
晏庭远就坐在长桌尽头的椅子上。
杜蘅推门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不约而同都看向了他——不怀好意的,敌视的,探究的，打量的，怀疑的，提防的,全部落在他身上。
这些人有龙·建筑事务所的董事，他们大部分是晏庭远那边的人。这家事务所的大老板自然是晏榕，但晏榕开公司时晏庭远提供了很多资源,也派了人去帮忙。
剩下一部分则是晏榕手下核心团队的设计师。
他们，不管是晏庭远的人,还是晏榕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杜蘅的名字。
晏榕那次大胆的表白让杜蘅的名声传播得极广,都记住了杜蘅这个名字。
不过这种因绯闻而起的名声未必是好事。
哪怕杜蘅同时也是af学院赛的冠军得主,在场的人心中，最重要的标志仍旧是被晏榕猛烈追去的人。
在这样的标志和主观偏见下，难免怀疑他的水平，质疑他的水准,尤其是面对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太相信他的决策能力。
更有甚者如晏庭远和几个董事，虎视眈眈盯着杜蘅,仿佛杜蘅是祸水的褒姒和妲己。
在这样扑面而来如同有形的锋利注视下，杜蘅的脚步稍顿。
但仅仅是稍顿罢了。
人群依旧会给他带来压力，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去当备受瞩目的焦点。
但很奇怪，那一瞬间，在他踏入会议室的瞬间，面对晏庭远的瞬间，这半年发生过的事情如电影里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纷纷闪过。
在机场被粉丝围堵时，晏榕带着他从拥挤人群里穿过；在af学院赛上，晏榕与他并肩站在讲台上，离他一步之遥；在地下车库，晏榕攒紧他的手，挡在他身前……
在他心里，人群曾与恐惧相连、等同。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澄净如水，除了昏睡不醒的晏榕，和岌岌可危的积木公寓，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
这种感觉诡异，却也奇妙。
商陆问他是否还爱晏榕，他给不出回答。
但只要一想到晏榕，他便没有恐慌、害怕和胆怯任何一种情绪。
在面对人群、面对注视的时候，那个年幼的自己，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渐渐远去。
“我要对建筑结构进行加固。”他走到给他预留的座位上，站定，没坐下，目光从会议室诸人的脸上扫过去，最后落到晏庭远身上，非常平淡的开口。
全场无人回应，然而各个表情不同，脸色精彩纷呈。
以韩峥为首的设计师团队，脸上既有惊讶，又有欣喜，还有担忧，因为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对结构进行加固的不容易，他们怕杜蘅这话说得太容易太异想天开。
而那些董事的脸上，表情纷纷凝固。
“加固？”
晏庭远抬头看着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预算多少，回报多少？”
杜蘅冷静陈述道，“往地下打1千米做支撑，稳定上面的结构，预计需要5亿投入。”
会议室里很静，杜蘅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哈。”晏庭远发出短暂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5亿？”
“是。”杜蘅转向会议桌上其他人，“不知负责公司财务的是哪位，负责设计团队的又是哪位，我需要一些帮助。”
财务总监和韩峥怔怔看着杜蘅，谁也没有想到杜蘅会……这么刚，这么大胆，开口就是5亿，韩峥都不敢提。
“吱呀——”正在此时，有人轻轻开门，探进半个身体，手里拿着文件。
这人看起来是被会议室里的阵仗吓到了，吞了口口水才紧张地说道，“晏总，东京那边传来邮件，有人组织上街shiwei游xing，说我们的设计有重大缺陷。”
毋庸多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组织起youxing，康成投资一定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对龙·事务所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说明对方的行动比他们快很多，他们必须马上做出反应，才能保住龙·事务所的声誉。
“杜蘅，”晏庭远本来就不满杜蘅，如今听到这种情势，加倍恼怒，“你不要得寸进尺。这里不是你说了算。我们已经定了善后赔偿方案，你赶紧在这里签字。”
晏庭远甩过来一份文件。
文件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打了个滑，刚好滑到杜蘅手边。
杜蘅一眼从文件上扫过去，晏庭远并不打算花5亿挽救这栋建筑，很明显，花1亿赔偿、息事宁人要划算许多。
杜蘅没动，拒绝的姿态很明显。
晏庭远气势汹汹瞪着他。
晏庭远和晏榕的长相有五分相似，不过相对来说，晏庭远长得更粗狂冷硬一些，给人的压迫感也更强。
其他人都不敢做声，大气都不敢喘。
杜蘅淡淡开口，“我不会签字。我不同意这个方案。刚才有人告诉我，现在我是公司最大股东，那么我想我有决策权。”
董事中响起窃窃的议论声。
杜蘅竟然当着晏庭远的面说出这番话，简直是不要命了——晏榕都不敢这么狂放。
人群里，韩峥、艾伦包括傅思铭都对杜蘅投去了讶异的目光。
韩峥偷偷打量杜蘅，一边暗自惊讶，因为夏寻的关系，他很早就知道杜蘅这个人，也留心过杜蘅的作品，他印象里杜蘅在设计上很有才华，但性格明显有些……孤僻，内向，或者说与世无争，与今日完全不同。
今天的杜蘅实在是大胆。
果然，一股怒火在晏庭远的眼睛里闪烁，他眯起眼睛威胁道，“别以为晏榕把股份给你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就算你不签字，我也有其他办法。”
“咳咳。”门口响起一阵咳嗦，打断晏庭远的话。
众人纷纷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坐在轮椅上的晏臻出现。
有人认识晏臻，有人不认识晏臻，认识的那批赶紧麻溜地站了起来。
杜蘅心中既欣喜又担心，最近的事他们都默契得没和晏臻讲，怕影响到晏臻疗养。
晏臻近来身体又不好，过年和元宵节的时候杜蘅去电问候，人都在医院。
不想晏臻还是知道了。
看到晏臻来，晏庭远立刻站起来，“爸，您怎么来了？”
一听晏庭远的称呼，其他没站起来的人赶忙跟着站起来。
晏臻用手示意大家坐下，“本来想去医院看小榕，路上听说他工作上遇到一点麻烦，就过来看看。”
晏庭远忙道，“都是小事，不用您跑一趟，我这边能处理好。”
晏臻不慌不忙道，“你能处理好是肯定的，不过我刚才进来时听这个年轻人说的方案也不错，小榕既然把股份都赠与了他，不如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
“爸。”晏庭远走到晏臻身边，低声说道，“都是晏榕胡闹，您不能由着他瞎来。这小子不知道怎么骗得晏榕把股份都转让给他，现在张嘴就跟公司要5个亿，虽然不多，但要是花了5个亿还没解决问题，浪费钱不说，还浪费时间，耽误事情进度……”
杜蘅坚定地打断晏庭远的话，“我可以做到。如果不行我会承担后果。”
晏庭远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你用什么承担？用我儿子送你的股份来承担，还是你那家不过几千万价值的工作室？”
晏臻，“那就试试吧。庭远你也说了5亿不算很大的数字。我替他作保，有问题我负责。”
在场的人不管见过没见过晏臻，但都听过晏臻的名声，知道晏家现在虽然是晏庭远做主，但晏臻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人。
晏臻既然为杜蘅作保，谁都不敢再说什么。
包括晏庭远，脸上表情虽然不好看，但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
杜蘅的动作很快，当天就带人飞日本东京。
修复积木公寓的事刻不容缓。
舆论这么发达，加上康成投资在背后无事生非，多拖一天，对晏榕及龙·建筑事务所的影响就坏一分。
杜蘅甚至等不及等到了目的地在研究施工方案，会议刚结束就要来了现场图片，在飞机上就开始出修复图纸。
飞机一落地，他的图纸刚好画完。
事实证明，他的分秒必争美誉错。
因为到了东京之后，根本没有给他安心画图的时间了，他得先应对公寓的业主。
随行的艾伦与他报告最新情况，“我们之前已经谈过，愿意提供五星级酒店给他们暂时过渡，一应食宿费我们负责，但他们不同意。估计康成投资有提出更好的条件。现在东京正处于震后救灾阶段，我们得尽快安置好他们。”
杜蘅刚坐进车里，他一边听着艾伦的汇报，一边把手上的图纸交给韩峥，“你到了地方，先拍照取证。然后立刻联系施工队，按图纸施工。”
韩峥带了两个设计师同往，三个人对图纸上的数据面露犹疑，最后由韩峥问出来，
“就按你图纸上的数据来，这些数据你确认吗？”
“嗯。”杜蘅点头，积木公寓每一个立面的数据他都了然于胸，不可能有问题。
察觉到韩峥依旧投来怀疑的目光，杜蘅认真且严肃道，“我并非口空在晏先生面前许下承诺。这次施工的成败关系有多重大你也知道，我们只能成功，没有第二种结果。你们只管去执行，所有的结果都由我来负责。”
韩峥微愣，觉得在某一个刹那，他在杜蘅身上看到了晏榕的影子，很有领导者的魄力与气势。这再一次加重了在会议室里他对杜蘅的感知与判断。
他稍作停顿，便拿着图纸、带着两个设计师离开，赶赴积木公寓。
随即，杜蘅又让艾伦将东京负责的同事召来，详细询问现场情况，以及之前的协商情况，
“所以承重墙到底是怎么损坏的，有查到吗？”
“目前还没有。”
“好，继续查下去，另外，把业主的基本信息都整理给我，我想依次约他们详谈。”
“好。”
杜蘅一一吩咐下去，迅速进入状态，令全程跟着他的艾伦也刮目相看。艾伦甚至感觉，就算不是爱情，晏榕也可以放心地把公司交给杜蘅来打理。
杜蘅此前并未参加过龙·建筑事务所的核心工作，但他已不是半年前的杜蘅。
他有管理锦蘅工作室的经验，加上此刻完全投入到积木公寓的修复工作里，一心想着保住这栋建筑的名誉与地位，能力完全展现出来。
如果晏榕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把这种权利交给他，他不会接。但晏榕生死未卜，他只能义无反顾。
他在东京，先约谈公寓业主、建筑商，再到积木公寓，与韩峥等人实地监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五天后，情势终于稳住，开始慢慢往有利于龙·事务所的方向发展。
****
“杜先生，您的水。”
“杜先生，您看位置还要调整吗？”
“杜先生，这边请您检查一下。”
积木公寓的施工现场，以杜蘅为中心，正在紧张而有序的施工中。
短短几天时间，杜蘅已经凭借无可挑剔的专业水准，令在场的设计师信服。不仅是韩峥，包括他带来的团队成员，如今都对杜蘅的指令表现得惟命是从。
现在，地下的支撑已经打进去四百多米，地面结构已经完全稳固，从外面看不出差别，只要继续按杜蘅定制的方案实施，半个月内可以完工。
“杜先生！”
杜蘅正在与施工队的人商量细节时，艾伦急急跑过来，一脸藏不住的欣喜。
“有好消息。”还没等杜蘅问，艾伦已经先叫道，
“老板醒了！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老板终于醒了！正在四处找你。你……你看要现在安排飞机回上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