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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马安事(1 / 1)

春来江水汤汤,游船画舫络绎往来。

廷尉钱胜站在江边静静等待,他入仕六年,靠着刚正的性子爬到廷尉的位置。

可这廷尉掌管天下刑狱,干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事。若不是这职位惹人嫌,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位列九卿。

他迁为廷尉不到一年,就几乎把百官得罪光了。幸而还有同科进士张熙跟他交好,张熙眼下跟在掌巡防营的卫尉赵砺手下做事。虽然比不得他二品朱阶,但张熙与武官交好,日子倒是过得更自在。

半月前这场十几年来最古怪也最清明的科举就已结束。昨日刚放榜,贡院的差役就敲锣打鼓地把喜报传到各家,满街都还在议论着林家公子夺了榜首,却不知是哪个林家。

张熙跟钱胜在官场打滚六年,已见识过两回曲江宴,曲水流觞,才俊赠花的玩乐倒也不怎么在意了,所以没去打听。

没想到第二日就接到了禁军统领府上传来的帖子。

随着官位渐高,他们上朝时没少见识蔡子言领着言官弹劾这禁军统领的盛况,几番下来,也认出了那家伙是六年前跟他们一起入贡院的少年——当初他跟随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朝摄政王朱景桓。

有了这认知,许多津津乐道的皇室秘辛在他们耳里也变了味。钱胜跟张熙从前还常常聊起这两个科举后就销声匿迹的友人,发现这事后却都有默契地遗忘。

当时以为那两人是主仆,大赞帝京人杰地灵,如今再看来,却大大不同了!

钱胜想得入神,不由摇头叹息起来。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拍拍他的肩,回身就看见那长着胡渣子的张熙。

张熙原本是文官,去了巡防营后,竟也被那些莽夫潜移默化了——这招呼打得格外豪爽,连整日与酷刑打交道的钱廷尉都被他这一掌拍得苦不堪言。

张熙笑着打招呼:“叔衡,想什么呢?”叔衡是钱胜的表字,平日里遭尽冷眼的钱廷尉听到这一声登时万分舒坦。这些时日耳濡目染,知张熙不喜文人那套,也不假惺惺地拱手见礼了。

于是他回道:“我在想邀请我们那人,他今天似乎又被弹劾了,因为科举中助太仆马进德之子马安作弊,马安已经被扯了进士名头,一世不得入仕。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这回可不是什么不早朝的失仪……”

张熙在军中也闻说了‘马鞍落马’的事,打趣道:“叔衡你可掌着刑狱,说不定他这鸿门宴是请你法外开恩的!”

这时一个愉悦的声音带着笑说道:“知我者,莫若张兄啊!”

钱胜张熙齐齐回头,只见那青年公子修身玉立,仿佛哪家出行的公子哥儿。虽不见两箭惊来使的凛然气势,却丝毫没有当初相交时的谦卑和游离,倒是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闲散丝毫未变。

君闲见钱胜当真面有难色,哈哈一笑:“钱兄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撑过去的,不会让你为难。”他手中折扇‘啪’地一合,目光停在对街:“看吧,李兄也来了!”

张熙跟钱胜两人一怔,也都了悟那李兄是谁。

抬眼望过去,只见人来人往,并不见人。

君闲丝毫没有诓人的羞愧,犹是老神在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手心。不多时,那人已由人潮中走了出来,从人并不少,他却独独见到了他。

钱胜仍在四顾找寻,张熙却也已见到人,随君闲走了过去。

景王制止了钱胜两人行礼,笑着招呼:“钱兄,张兄,许久不见。”他仿佛心情极好,哪里像传闻中那油盐不进的摄政王,连君闲也有几分诧异。

张熙自然是跟景王寒暄起来,钱胜跟君闲被晾在一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一个长相讨喜的小公子骑马过来,跃下马拉住景王身后的禁卫好说歹说要跟他切磋。钱胜这才发现这禁卫居然年轻得很,想必就是那个能拉开神弓的少年郎。

传说大司马徐东华的独子将他奉为榜样,常常追着他跑,想来这小公子就是徐东华之子了。

饶是钱胜已是九卿之一,还是被眼前几人的赫赫声名所慑。直到张熙拍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来,跟着君闲两人走进望江楼。

这望江楼虽然不敢建得比皇城高,却还是能一览大江胜景。君闲挑的是临江的雅间,窗门敞亮,江风吹来,浑身舒爽,若不是底下游人络绎,几乎快以为自己已远离了纷乱的帝京,与三两好友对酌江上。

景王凝着江水奔流,天风满袖,也觉分外舒泰。

钱胜、张熙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雅间内已经坐着个人。这人正是当初他们之中最小的一个。这家伙跟君闲两人一样,考完科举就消失无踪了,他们还在揣度他是否也是哪个侯爷的后代。

君闲笑着招呼:“清平,你说若是让你递帖子,能看到钱兄跟张兄这模样吗?”

林清平见他真的将景王也请来了,顿时敛不住脸上的喜色:“你张大统领可真会慷他人之慨啊!这望江楼请上一顿,我两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张熙早就把斯文抛掉了,当下一拳擂在林清平肩上:“你这小子从前就最爱插科打诨,都那么多年了,这破性子还是没改!亏你还叫清平!”

林清平本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文人,登时笑着反驳:“我爹给我起名清平,盼的是世道清平,又不是我清平!要清平也是清贼寇平天下的那个清平!”

钱胜也被他两人感染,笑骂:“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就爱胡闹,景王殿下跟张大人还在。”

君闲摸摸鼻子,无奈地叹息:“看来钱兄当我跟殿下是外人哪,殿下跟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去罢了……”作势就要拉景王走,张熙三人连忙挽留。

这时外边在与卫平疆切磋的徐家小公子探进头来,“你们别信张黑心,小心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我就是那血淋淋的教训啊!”

“再说我便遣人告诉徐大司马,那个该关禁闭的小子又翻墙溜出来了。”君闲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满屋的气氛竟轻松了不少。林清平生性活跃,永远不缺欢声笑语。

而这时候,屋檐上仰卧着一个身穿黑色禁军戎袍的俊美青年。他吊儿郎当地翘起腿,享受着傍晚的夕阳,半敞的衣襟更显几分市井流氓的痞气,他闭着眼呢喃:“大人最近可快活了不少啊,难道是被景王要立王妃的消息刺激过头了?”

过了半饷,又半睁开眼,怔怔地瞧着那红霞似火蔓延天际,似要烧尽所有。

他将双手枕在头下,话语渐渐有些难过:“哥哥最近怎么老是生病呢……”

***

入夜时分,钱胜、张熙知道林清平还要殿试,也没有让他喝太多的酒,连推带骂地把他送回去准备。

君闲跟景王同道,自然一起走。方才几人借着酒劲几乎无所不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如今走进夜风中,被这微寒的风吹去了大半酒意,君闲也清醒过来。

他们两人是最应当避嫌的,他们一个掌着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的暗卫,一个掌着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若是要谋害当今圣上,定然无往不利。

从前他这个闲散统领或许没什么,如今朱厚洵已对他心生芥蒂,又悉数将事情与景王说了。

于公于私,景王也该与他断了往来。

景王行事,他越发看不透了……

在望江楼时似乎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两人相携走在街上,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过能这样慢慢走在夜色里,也已令君闲万般欣喜。

直到渐渐望见了景王府的楼台,景王才停下脚步。回身见君闲脸上的笑容一滞,心中也五味杂陈,却还是问道:“马安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平日里没有丝毫进取的模样就算了,居然还当着我的面做出那种事,真当我会帮着瞒下所有事?”

君闲见他疾言厉色,略略后退了一步,笑着说:“殿下也知下官未来数十年的俸禄都被扣光了,自然得想些法子敛财,从前什么事殿下都帮下官,下官也只是习惯了……”

景王打断:“不止马安,对不对?”

君闲把玩着折扇,漫不经心地道:“是还有几个。下官想着即便我不应承,他们也会找上别人,不如就由下官来好了。”

景王心中翻腾,他已从朱厚洵那得知他假诏行事。起先他还不信,许多蛛丝马迹却动摇着他的信任,尤其是暗卫发现君闲收受马进德等人贿赂。思及此,他沉下脸:“说出来,陛下那边我帮你瞒过去,只是这些人不能放任。”

君闲眨眨眼,得寸进尺地问:“连带‘马鞍落马’的份也压下去吗?”

景王深吸一口气,道:“本王当时在场,可以证明马安是诬告攀咬。”

仿佛当初跟蔡子言那群世家子弟起了争执,求来了景王收拾烂摊子一般,君闲眉开眼笑:“谢殿下。”

景王无奈地道:“马进德当初在利州的所作所为,我也看不过,只是你这法子太不智,伤人一千,损己八百,实在没有必要。”

君闲一怔,想不到景王居然知道马进德。但仔细一想,他身边有卫平疆,认得那个污蔑利州人投降逃回帝京享福的无耻小人也不出奇。他转开眼,“下官不过是被孔方兄迷了眼罢了。”他只图痛快,哪管伤己多少。不过景王已经让步,他也很识趣地拿出藏在袖中的名单。

景王还想说什么,前面一个朱厚洵的近侍已经急冲冲地跑过来:“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呐,陛下都派人过来催了好几回了……”

景王侧身朝君闲微微笑,上了宫中来的辇架。

深夜入宫,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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