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火螭(1 / 1)

元衡紧了紧牙,扯出几分笑意,收回了手。谢云栖睡得迷糊,只问:“那鸟烤好没……”

“烤好了,咱们回去帐内吃吧。这儿天寒地冻的。”

“嗯……”

“师尊,我抱您回去吧。”

“不必了。我这便起来。噫,这系带还散了……”

元衡半点不心虚,凑上前去给他牢牢系好:‘“师尊打的结,就是没有弟子的牢。日后,我来为您穿衣吧。”

谢云栖愣了下,才道:“这就不必了……阿衡啊,尊师重道是好的,可也别把为师当残废。”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徒弟乖巧得很。

谢云栖又露出了那悲天悯人的眼神。

出了温泉水,徒弟一个抬袖,暖烘烘的风就从四面八方不断吹来,直到将一身湿气尽数吹散,才为他一件件披上外裳。他起身衣角从他手心滑落,元衡望着空空的手呆了片刻,然后才拎着白裘快步赶上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要走回去吗。”

“嗯,此处风景不错,且先走走看吧。”

元衡将白裘披上谢云栖的双肩,问:“我见方才师尊睡得极沉,可是做梦了。”

谢云栖斜着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这孩子果真心细如针,敏感异常。

“嗯。”

“梦见什么了,是美梦吗。”

师尊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谁在不停唤我。像是要我出去的样子。”

“出去哪里?”

师尊:“梦境罢了,没有什么道理的。”

“师尊哪里也不许去。”元衡却停下了脚步,“便是师尊要走,也请一定带上阿衡。好嘛。”

谢云栖看着就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元衡,眉眼里流露出无奈:“元衡,你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这样撒娇。”

“师尊不肯答应吗。”

谢云栖负手而立,看向山峦起伏,道:“潼关一战可保大燕百年相安。元衡,为师将这天下,完完整整地交到你的手中,对得起帝师之荣。只是我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只想偏安一隅,过些闲散日子。”

元衡瞳孔骤缩。

“所以,北匈降兵后。为师就不再陪着你了。”

他的手腕如铁箍般被死死扣住,谢云栖有些惊愕地望着手腕上指骨发青的手,顺着往上瞄到徒弟慌乱的神色,不出意外地,看到他眼圈缓缓泛起了深红。

“不许哭。”谢云栖声音严厉,可又用指腹体贴地擦去他眼角的湿润,“阿衡,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他颤颤悠悠地松了手,趔趄半步,摇着头:“不可以,我走不了……”

“可是,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徒儿什么都不要,徒儿只要您陪着,陪在身边就好。师尊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找来,或者,或者……”

“没有谁可以陪另一个人走过一生。你大可不必害怕孤单,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待到过几年你儿女双全,怕是都想不起我这师尊了……”国师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却看不到徒弟的眼底渐生阴霾。

元衡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徒弟格外地沉默。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看来是真有些伤心了。

罢了,过几日应该就想开了。

虽说闷声闷气的,但还是把鸟好的外酥里嫰撕成片儿端给了自己,让谢云栖难得地在这荒山野岭里得以大饱口福。

夜里刚睡下,便听到外头脚步声凌乱,一抬头瞧见灯火晃来晃去,人声渐渐嘈杂。

谢云栖喊了徒弟没应,又抬嗓子喊了外面人,外头的人“嘘”了一声帐外安静了,然后才有人规规矩矩地进来,说:“陛下吩咐不得扰国师安睡。”

“你且说是发生了什么。”

那小兵犹豫了下,才如实道来。

“清连山天堑……被破了。”

.

实际上,情况远比那小兵说的严重。

谢云栖赶到天堑山时,天际上那只火螭还在云中翻身滚动怒吼。身上迸出的火烧得半边天通红。

据说是清连上天堑开了个口子,二十万人忙着撤退就人踩人地爬,踩死不少人不说,还惊动了山坳里被冰雪封印几千年的妖兽。

火螭并非普通妖兽,那是上古血脉。

谢云栖脸上血色尽褪,他念叨了一声,极是疑惑的样子:“火螭不是已经被我封印了吗。”

话音未落,他脑袋发疼。想到自己一个现代人穿书,什么时候封印了火螭。

可是脑中嗡嗡作响,记忆的碎片被强行勾出,几幕场景如幻灯片在面前交替闪过。

白衣猎猎的自己,双手结印召唤出同为火系的上古灵兽朱雀,灵动的朱雀鸟俯身而下直啄火螭的眼睛,尾翼轻扫腾起十里黄沙,下界一片迷蒙昏黄中,火螭惊怒而起,长尾带着烈火烧穿几座山峦……

谢云栖摁着头,浑身发起了抖。

忽的便好似有些意识不清了。

便是在此时,小徒弟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面前,怯怯懦懦地喊了句:“师尊……”

谢云栖听闻那声音,心口激起沉沉怒气,掌心合一随即用力拉开,手心内飓风结团,卷得鬓发翻飞。

“孽障……敢尔!”

小徒弟没见过这阵仗,瞬间半跪在他脚下,拽着他的衣角红着眼轻声说:“师尊……师尊饶过我吧……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云栖却好似被脑中残影困住,又因失了仙元,手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凝气成剑。只有风团呼呼作响,声势骇人。

“魔种……你果真,果真是魔种!”谢云栖狂怒着俯瞰他,将他一脚踢开,“你堕仙入魔,竟妄图屠杀九重天阙,你以为本尊当真——”

“不舍杀你吗。”

元衡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登时眼泪便滚了下来。

“什么魔……什么仙……师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才命人悄悄打开那道关隘,我不知道那里封印着凶兽,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云栖在徒儿的哭诉声中渐渐清醒,脑中震耳欲聋的蜂鸣声渐渐减轻,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复而望着自己的掌心,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阿衡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听到重重积云中传来的怒吼嘶鸣,谢云栖明白了。

他的徒儿放跑了上古妖兽,怕那妖兽为祸世间,正怕得要死。

他将徒弟拽起来,替他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又看着天空中那只腾飞的妖兽,嗓音不复方才的冰冷,只软声道,“是你故意打开的天堑关隘,才引出的这只火螭?”

徒弟抹着眼泪,承认了。

谢云栖心中百感交杂。

“你是……不想这场战打胜?你……不想为师走?”

“……是,是的……”

谢云栖觉得,此事还是他的过错。是他没看透元衡心中偏执如此之深,才纵这孩子犯下如此大错。

只是,错已铸成,总得有人来担。

他花了这许多年才将元衡推上皇位,为他稳住江山。他相信元衡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而自己不过是个穿书人,死也并非真正的死。

默了许久,他才将手搭在元衡肩上,轻柔地哄道:“阿衡,别怕。”

“师……师尊……”

听到一声巨响,火螭从天而降山坳里践踏诸多尸体,落脚之处骨灰都烧尽,什么也不留下。妖火掠上山头,一股热浪拂面而来。

谢云栖攥紧了手心,转头看着元衡。

“是我的错,是为师没有发现你心里是如此害怕。才纵你犯下大错。”谢云栖用衣袖擦干徒弟的眼泪,“阿衡,你是个好孩子,为师知道的,你且先别哭。”

元衡抽噎着,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谢云栖:“阿衡犯下如此大错,师尊……不杀我吗。”

谢云栖眼神平静,道:“阿衡,从始至终,坏事做尽的都是为师。这份罪孽为师替你担。”

元衡这下不哭了,只是一下抱住了师尊:“那是上古妖兽,师尊要如何担……”

“乖徒儿,就像祈雨布阵那时一样,将你的灵力暂时借与为师。”谢云栖往前跨出半步,头偏了些许,脸上所有的温柔褪去,冷眼看着那妖兽似是要换个山头继续凌虐众生,声音里多了些斩钉截铁的意味,“现在,立刻!”

“好!”

元衡立刻将灵力隔空渡给师尊。

谢云栖双手合一,灵气凝剑。

这一次,成功了。

那是——

却湮剑!

元衡看到这把剑,登时脑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法力不稳,谢云栖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坠入深渊。

为了稳住心神,元衡只能撇开眼不去看那把剑。

谢云栖手执却湮,长剑凌空向西一斩,山坳处一声巨响下石破天惊,火螭不得不飞身再藏云间,朝着谢云栖所在的方位狂怒吼叫。

以剑为媒,以指为笔。谢云栖调动灵力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设下北斗玄印,布出封印阵法。光是这个几乎就要耗尽元衡所有的灵力,徒弟的喉头冒出一点腥气,却不敢退半步。

祸是他惹出来的,若不能善后,以师尊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那他宁愿去死。

灵力有些衰竭,元衡左腿撑不住跪地,朝着冰冷的白雪呕出一口热血。

视线已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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