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糟糕。
是被听到什么了吗？
奈由多的瞳孔微缩。
她似乎真的过于懈怠了，连熟睡到了这种地步都不自知。
近在咫尺的视线交织间，五条悟却只是沉默。
在回廊响起靠近的脚步声后，他很自然地后撤，移开了原本撑在奈由多脸旁、发丝间的手。
那种无形的威压也就像潮水，缓慢地褪去。
“既然醒了就起床吧，太阳公公要晒屁股咯。”
他起身，语调依旧闲散随意，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随后推门进来的禅院真希也已经换上了素面制服，毫不客气地将碍事的五条悟关在了门外。
“看你很疲惫的样子就没有把你叫起来。”禅院真希说。
“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时间。外面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
......
回廊中央的和式广间大敞着栅门。
草壁达郎的大女儿草壁皋月十分利索地将两大盘熏肉火腿端上了矮桌。
她年幼的妹妹小梅则埋头在阳光倾洒下的庭院里专注地捉着草间的蚂蚱。
不一会儿，小梅成功捕获了一只绿油油的小生命。
啪地一声将它束于掌心，然后兴奋地回头喊：“姐姐——”
草壁皋月立刻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梅，家里来的客人还在休息呢！”
迈着短腿向她跑来的小梅也就听话地闭紧嘴，将剩余的兴奋满满地写在脸上：「我抓到啦！」
“蚂蚱君的妈妈可是会担心的哦。”
“不要！小梅要把它养在瓶子里！”小孩子心性的梅立刻忘记了要控制音量。
不过自小与姐姐亲昵的她当然也懂得如何狡猾地逃脱姐姐的批评，小梅立刻将虚合在一起的手掌凑到姐姐眼前，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
“姐姐你看——”她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手掀起一条缝。
草壁皋月也不由得屏息。
但半遮半掩的胖嘟嘟小手之中并没有看到蚂蚱。
“诶？不见了？”
还不等皋月去阻止，小梅已经傻傻地摊开了手掌。
聪明地隐藏在角落中的蚂蚱也就一跳三尺高，轻松逃脱了人类的禁锢。
“啊——！”
骤然失去宝物的小梅发挥了顽皮小孩子惯有的上天入地的运动细胞，探身去扑。
然后她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高墙。
“...唔。”额头好痛。
小梅连连倒退几步，终于在姐姐的搀扶下站稳；然而她火辣辣的额头并没有得到姐姐的轻柔安抚，小梅于是越发委屈。
此时，被撞的高墙却突然矮下身来，将宽大的手掌在她面前摊开。
“喏。”他说。
那只活蹦乱跳的蚂蚱被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稳稳地限制在掌心，正不甘又气愤地转着圈圈。
“...抱歉五条先生！”草壁皋月立刻歉意道，“梅的脑袋可是很硬的，有撞伤您吗？”
五条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般轻笑了几声：“不会的。”
“小不点，赶紧把绿虫子拿回去。”
草壁梅牢牢地再次捂住蚂蚱，抬起头来看向他。
五条悟难得耐心，冲她挑挑眉。
他对自己英俊到迷倒万千女性的帅脸极其有自知之明，上到八十岁的大妈，下到这种四五岁的萝卜头都抵抗不住他——
“戴墨镜的流氓！”小梅指着他咯咯地笑起来。
...的魅力。
五条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梅！不许这样说人家！”靠谱的姐姐皋月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快道歉！”
“唔唔（对不起）——”
“算了。”五条悟揉了揉额角，并不和小屁孩计较。
“你们昨晚没住家里？”他问。
“啊，昨天我和梅去了邻居家堪太婆婆那里玩。”皋月认认真真地说着敬语，复又带着小梅向五条悟微微鞠躬，“家里不常有客人。刚才动静太大，恐怕打扰到你们休息了，真是抱...”
她的道歉被迫止住。
因为五条先生侧身避了避，高大身量挡住的灿烂阳光也就顺势倾泻而下。
草壁皋月看到了他墨镜下比天空更深的蓝色眼眸，仿佛潮起潮落、永不停歇的海浪，但却奇迹般地越过金灿灿的空白，于一点静静驻足。
“在和你说话呢。”他扬起下巴，“在别人家赖床到这么晚，学学人家小朋友乖巧的样子，过来道个歉。”
于是，回廊尽头响起轻软的脚步。
离得近了之后需要微微仰视。
须臾，黑发少女主动转开与五条悟的对视，漂亮精致的脸一瞬逆光，柔柔地朝向皋月。
是海浪托举着的珍珠，星河环抱着的光点。
“抱歉。”少女说道，脊背仍立地笔直，但无人会在意。
她本就该如此。
“没...没事。”
就在草壁皋月微微失神的这几秒，妹妹小梅却突然猛地一下躲到了她的背后。
虽然手里仍然扑着蚂蚱，但似乎受到了惊吓的小女孩紧紧地贴着姐姐，似乎连翘起的两只乱蓬蓬的辫子都想躲进姐姐的庇护中。
继对五条悟的评价后，小梅又一次对来到家里借宿的新一位陌生人作出了她的界定。
“这是...是会吃人的魔女呜啊姐姐！！”
然而和五条悟不同的是，听到了来自小孩子这样天真的评价后，奈由多原本抿起的嘴角突然轻溢出笑意，就这样在脸颊拘起浅浅的酒窝。
“是哦。”她语气认真地承认道，卷翘的睫毛眨动。
“我就是最喜欢抓小孩回去吃的...魔女哦。”
于是把小梅吓得更是一个激灵。
眼底蓄起的泪花和散发出的甜美恐惧让奈由多的心情变得很好。
她再度侧脸于五条悟对视。
失去了支配作用的恶魔之瞳不过是传递那些无需付诸语言的情绪的渠道。
「猜对了吗」
她做出这样的口型，柔和眉眼，缓慢而意味深长。
魔女吗。
五条悟不自觉地用拇指指腹摩挲过干涩的下唇，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只是诶了一声。
“那我可不是什么流氓。奈由多要当魔女的话，那我只好做个更厉害的——”
他掠过突然微笑起来的奈由多，故意走到梅的近旁，俯下身去逗弄那个小萝卜头：“就当个魔王，怎么样？”
“呜呜哇——爸爸救命！”
......
禅院真希帮着草壁先生将剩下来的早餐端进房间时，小梅正像个鹌鹑一样埋头在爸爸的怀里。
草壁先生从皋月那里听来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很不给小女儿面子地大声笑起来。
小梅嚎地更加大声。
草壁先生才摸摸她的脑袋解释道：“五条先生和这两位姐姐都是从东京来我们乡间写生的画家哦。小梅不是也梦想成为一个画家嘛。能将世间那么美丽的色彩留在画页上，这样的人也会是魔王魔女吗？”
小梅终于止住了别扭，悄悄地回头看向矮桌另一头自觉坐地远远的五条悟和奈由多。
流氓叔叔看不出表情，倒是魔女姐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不会。”小梅小小声回复。
禅院真希也就此差不多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轻飘飘越过奈由多，冲五条悟露出了暗含谴责的目光。
“给你们造成麻烦了...！”草壁皋月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我家妹妹很闹腾，我家也很头疼。”
说着这样的话，其实皋月也不过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
草壁家庭暂时缺了生病住院的母亲，父亲是研究繁忙的大学教授，长女皋月便这样自然地成长了一位合格的姐姐。
禅院真希低头看向这个短发蓬蓬的女孩：“我们才是。多加打扰了。”
“我家，”她的声音渐低，“我也有一个妹妹。我们是双胞胎。不过感情并不是很好。”
在皋月稍显惊讶的视线中，禅院真希只是并不在意地笑：“如果她能为了让我头疼这样撒娇着，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矮桌那头，破涕为笑的小梅已经乐颠颠将她的画盒捧到了奈由多和五条悟面前。
“来让本最强画家来给你展示一下画技——”
五条悟抠出一只金橘糖色的蜡笔，在小梅的画册里一阵狂.草。
小梅撑着下巴，发出极其捧场的赞叹声。
奈由多升起些许好奇，于是凑脸去看。
儿童专用的米色画布中央绘着一朵张扬又草率的太阳花。
只不过本该长成蜂巢型的花盘被一圈圈的同色螺纹代替。
一，二...
奈由多突然下意识地停顿了几秒，细细数过。
是七圈。
“...啊。”奈由多愣了愣。
这时小梅毛茸茸的脑袋也凑到了奈由多的手臂旁，圆滚滚的眼睛主动抬头与她对视。
“这是和奈由多眼睛一样的花。”天真的女孩子大声宣布，“流氓叔叔画的是[奈由多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