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让顾景淮有些许的诧异，但凡是姑娘家，都盼着自己能嫁个如意郎君，明萱有这种想法，他也觉得很正常。
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她这种想法异常强烈，甚至还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不想嫁负心汉，就好像……她曾经经历过那种被丈夫背叛的痛一样，有些杯弓蛇影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她平时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他大概都知道，是绝对没有遇到什么负心汉一说的。
顾景淮想到明萱平时爱看话本儿，也喜欢偷偷溜到茶楼去听说书，难不成是从那些地方看到或者听到了这种良家女嫁负心汉下场悲戚的故事了？
顾景淮觉着有这个可能，十三四岁的年纪，最是女儿家敏感多疑，爱胡思乱想的时候，想到这，他神情都严肃起来，与明萱说：“别开这种玩笑。就算你真不想嫁，我也不许你拿自己的性命胡来。”
怕她还太小，理解不了他话中的深意，又说：“我们来到这世上，活下来，长这么大，其实都不容易。”
明萱听到这话，猜到他可能想到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的事儿了，当下也不敢再提，而是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能把我胡乱嫁人。否则我是不依的。”
顾景淮就想告诫她，这种死不死的玩笑不能乱开，见她听懂了，自己也松了口气，把剥好的福橘搁到她面前，淡淡反问：“我在你面前有这么不讲理？”
明萱哼唧一声，掰了块福橘扔进嘴里，问起他旁的事儿来，“二爷，你说，赵大人真的会休妻吗？”
顾景淮端起茶，轻抿了一口，道：“赵乾官阶不高，却是个极重诺的人。应该不至于在我面前说这种谎。”
明萱却不以为然，“说不定他就是见你生气，特地说这种话来稳住你呢？”
“你这么说，是觉得这个处置对赵太太来说太轻了？”他轻轻地问她。
明萱不予置喙，冯嬷嬷这时端了盘糕点进来，问她饿了没有，要不要传膳。
明萱抬头往槅窗一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她便看向顾景淮：“二爷可要在我这儿用膳？”
顾景淮索性也无事，就嗯了声，说：“尝尝你院里人的手艺也好。”
明萱就让丫鬟端了饭食进来，顾景淮与她口味差的有些大，加上他为人挑剔，估计吃不太惯她院里的饭菜，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明萱看在眼里，也不道破，反正学士府人这么多，总归不会把他这当家老爷给饿着。
她自己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摆了一盘麻辣蹄筋，大半碟都被她吃了下去，还要伸筷去夹，旁边却横过来一双筷子，与她说：“病才刚好，少吃点辣。”
明萱只能把筷子缩了回去，又去夹酱泼肉，他又与她说：“酱的也少吃些。”
明萱觉得吃饭的乐趣都没了，她舀了半碗蛤什蟆汤，一口干了下去。
“二爷平时吃的清淡，却不知这些才是最下饭的。”她鼓着气说。
顾景淮听了就是一笑，“难不成离了这些，你还吃不下饭了？”
明萱不可置否，“您那般挑剔的吃法，就是在暴殄天物。”
是吗？顾景淮倒不这么觉得，不过见明萱说的振振有词，想着什么时候，也让厨房换个口味，尝试一下？
……
赵梓莹由丫鬟和嬷嬷护送着先一步回了赵府。
赵乾则留在梧桐苑，看着下人把东西收拾妥当，装上马车，又叫了几个丫鬟来，亲自指挥她们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才稍微放了心。
他望着门口黑漆漆的天幕，很像竟要下雨了，京城冬雨少，没想到才半月功夫，又要下第二场了，天意难测，世事更难料啊。
他走出房门，膝盖还隐隐作痛，方才又一个姿势坐的太久，他站起来的时候，竟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小厮见此赶紧扶住他：“老爷您还好吧？”
赵乾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与小厮说：“还好，就是老毛病了。……太太和小姐可都送回府了？”
小厮恭敬地说：“都送回去了。不过太太走的时候，说了几句胡话……”
赵乾由小厮搀扶着，走到庑廊下，“随她去吧。程氏惯常都是这种胡说八道的性子，这些年我也习惯了。”
小厮微低着头，有些迟疑道：“老爷真要休了太太？”
赵乾凝视着天幕，讥笑了声：“我还能在顾大学士面前说谎吗？除非仕途不想要了。”
“如果休了程氏，能换来我赵府的太平，倒也该烧高香了。怕就怕……”顾景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顾景淮是什么人，不到十岁就养在太后膝下，与当朝皇上情同手足，比那些无权势的亲王尊贵不知多少倍，就连先帝的那些皇子公主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这些年他与内阁的几位辅臣一同辅导皇上读书，可谓大权在握，朝中能与他争高下的，也就内阁首辅谢伦一个而已。
他要想对什么人不利，基本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只要把他女儿在他府上做的丑事传扬出去，有大把想巴结他的人，会争着抢着替他讨这个公道。
而他对那位傅小姐的宠爱，又是众所皆知的……赵乾越想越愁，冷风吹到他脸上，刮的生疼，他却没感觉一样，笔直站在门口，有些怀疑人生了。
这时有个小丫鬟捧着个小木匣朝他走来，“老爷，这是先前学士府管家给小姐的腰牌还有梧桐苑各处的钥匙，如今都已整理妥当了，请问老爷该如何处置？”
“人都走了，难不成还想留着这些？”赵乾有些不耐烦地摆手：“……直接交去给门房吧。”
丫鬟却有些犹豫，钥匙交给门房的确没什么问题，但这腰牌……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赵乾说：“……老爷，管家当初给小姐这枚学士府通行腰牌时，特地嘱咐小姐要留心保管，不然可能会给大学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奴婢觉着这东西，恐怕不能直接交给门房。”
丫鬟说的颇为慎重，赵乾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只是一枚玉牌而已，上面刻着一个“顾”字，玉质倒是上好的……这是学士府独有的，估计是大学士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混进府里，特地命人打造的。
赵乾拿在手里摸了一会儿，又问丫鬟：“府里人都有这种玉牌吗？”
小丫鬟摇头说：“不是的，府里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小姐的是这种，顾府下人的是木制的腰牌，明萱小姐的好像是枚玉佩……”
也就是跟宫里侍卫手里的令牌一样，每一块都代表不同的身份。
等等，玉佩？
赵乾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心砰砰乱跳着，他把玉牌收进袖中，与丫鬟说：“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那我便亲自去交给顾大人。”
丫鬟狐疑，这东西重要是重要，却也没重要到，要亲自交到顾大人手中的地步。
只是未等她提醒，赵乾已迈着步子，匆匆走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