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主虽在西北长大,父亲也是武将，但她却被端王妃养的跟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一样，端庄娴雅,落落大方,相貌在众多闺秀中,也可谓是十分出众的。
这些天她伺候太后也十分尽心,皇帝对她颇有好感，瞧她穿着打扮与往日不同,笑问：“郡主特地盛装，可是要去见贵宾？”
安平郡主哪里是要见什么贵宾，她只是为了见顾景淮罢了,没想到会被皇帝瞧出她打扮过，脸瞬间就烧了起来,“皇上说笑了，安平只是要去伺候太后罢了。不过……”
她用余光偷偷瞄了顾景淮一眼，声音柔和起来：“不过能在此处见到皇上和大学士，也算见到贵宾了。”
她面露娇羞,眼睛还不敢看顾景淮,皇帝心思通透，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笑道：“朕在宫中可不算什么贵客,倒是顾大学士……”
他有些玩味地看着顾景淮,“他不常进宫,对你才算是稀客。”
皇帝虽终日忙于朝务，但对太后宫里的事儿还是颇为关心的，也知道太后有意撮合两人，也有成人之美之心,笑着说：“朕听母后说你极爱读书，对诸多言论都有不同见解，就连母后有时都被你难住。顾大学士是我朝有名的状元郎，你们倒是可以好好讨教讨教。”
安平郡主也是个通透的人，见皇上如此说，脸上一红，“安平只是一介女流，言论见解都未免有些狭隘，若是与大学士讨教，怕是……容易贻笑大方。”
“无妨，纯属图个乐儿，说错了也无甚要紧。”他说着，看了眼顾景淮，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得先走了，你们……”
“微臣也还有些公务要处理，”顾景淮朝皇帝作揖，也不看安平郡主，道：“先行告辞。”
“诶——”皇帝想喊住他，他却径直下了台阶，皇帝只能朝安平叹气，“郡主莫怪，今儿朝堂出了些事儿，顾大学士确实有些忙。”
安平望着顾景淮离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安平明白，顾大学士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必然朝事繁多。是安平不懂事，耽误了大学士的正事。……不过，安平瞧顾大学士步伐有些急促，可是顾府出了什么事？”
她在太后宫里伺候，其实，多少也听说了一些的……但聪明如她，有些东西，就算知道了，也必须得装作不知道，不该她问的，她也不会特地去问。
谢伦和顾景淮在朝中争锋相对的事不是什么辛秘了，不过今日的事还是不好大肆宣扬的，他笑着说：“倒没什么，就是他府上的那位小姐病了，他归心似箭罢了。”
顾大学士疼爱他府上的小姐，朝中人尽皆知。
安平听了皱了下眉，“怎的病了？可是受了凉？”
皇上笑笑说：“这个朕倒不清楚了。”
有个内侍这时匆匆朝这儿走了过来，那是专门通禀前朝事务的太监，皇上与安平说了声，便跟着小太监去处理朝务去了。
安平望着渐渐消失在汉白玉台阶上的顾景淮，有些怅然若失，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她吩咐婢女：“一会儿替我备些礼，我想去顾府看看顾小姐。”
婢女低声应是，安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身进了太后寝殿。
……
太阳当空，已是正午了，首辅谢伦还在书房与他手下的大臣议事，已经谈了一夜，大臣脸上或多或少有些疲倦，但没办法，首辅都没休息，他们这些做下臣的，又怎好意思去提。
首辅家中优渥，妻妾也不少，但惟独男嗣稀少，只嫡母生了两个儿子，次子谢永嘉，自幼不听管教，纨绔的名声在京城传得十分响亮，长子倒是颇为能干，打小就有读书之才，经谢首辅一番培养，考得进士，入朝为官。
可惜……
谢首辅最是看重这个长子，如今他出了此等关乎性命的大事，谢首辅又怎可能置之不理。
他们跟随谢伦多年，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谢府公子出事，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经过彻夜商榷，谢首辅决定要在狱中狸猫换太子，把谢大公子给救出来，至于出来以后，是隐姓埋名当个平头百姓，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在朝为官……却不是他们能问的了。
商议好个中细节，首辅才放他们回去。
冰冷的冬日，谢伦在太师椅上坐了一夜，人都有些僵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跌倒……小厮吓得赶紧扶了他一把：“首辅……”
谢伦拂开他的手，站起来，绕过书案，慢慢朝门口走去。
小厮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首辅一夜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角的银丝也更明显了。
他默默地想心里叹息，人人都觉着一朝首辅权倾天下，在朝中一手遮天，其实在家里，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人，长者而已。
“老爷，老夫人在院里等了您一夜。”他刚踏出房门，门口的侍卫就跟他回禀道。
“老夫人？”谢伦拧了拧眉：“老夫人等我干什么？”
谢老夫人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是很好，平日都不大到四处走动的。
侍卫低着头，有些犹豫：“许是……为了二少爷的事。”
二少爷？他不说谢伦都忘了，谢永嘉那逆子被他关在柴房了。
谢伦原先心疼老夫人，就要抬步过去的，听到这话，脸当场就冷了下来，“你叫老夫人回去吧，那逆子我是不会放的！”
侍卫迟疑道：“属下也劝过老夫人，但老夫人说……”
谢伦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道：“说什么了？”
侍卫道“老夫人说，您若是不肯饶了二少爷，她便在您院中一直站到……站到命归黄土。”
“荒唐！为了那个逆子，她竟不要命了不成？”谢伦气不打一处来。
侍卫道：“方才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过，说老夫人一夜没合眼，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她这是要为了那个逆子，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义之地！”谢伦一边说，一边匆匆去了正堂。
谢老夫人果然在正堂等着，她半闭着眼睛，就坐在迎风口，丫鬟婢子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她满头白发，本就沧桑的面容，因为一夜未合眼，显得更加的苍老……谢伦憋了一肚子的气，看到这样的老母亲，却有些发不出来了。
他朝老夫人走过去，轻声斥责她旁边伺候的：“你们怎么伺候的？堂内跟个冰窖一样，怎都不扶老夫人进房去？”
首辅发怒，纵是老夫人房里的，也不可能不怕，丫鬟婆子静悄悄跪了一地，亦不敢辩驳半句。
老夫人这时慢慢睁开眼，朝谢伦笑了下：“我儿来了？朝事可都处理完了？”
谢伦蹲下来，握住了谢老夫人的手，触手处，皆是冰冷，他难免生气，“母亲这又是何必！谢永嘉那逆子，放跑了儿子的人质，还害他大哥被圣上判了斩立决，我若不给他点教训，如何能够服众！”
谢老夫人看着谢伦，轻轻地问他：“你扪心自问，这事真的是嘉儿的错？”
谢伦不说话，老夫人看着外头刺目的日头，缓缓说：“朝中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明白。但明眼人都知道，你跟那顾大学士早就势不两立了，今日纵使没有嘉儿，你和他之间也势必会有一场争斗。嘉儿他不过是……心性纯良，一时糊涂罢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时糊涂能做出来的事！”谢伦并不赞同老夫人的观点，“谢永嘉他早就跟那顾府小姐有过往来，他今日能为了她，背叛他父亲，他日，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母亲，你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他就是个吃里扒外的逆子，不值得你为他伤了身子。”
他说着，吩咐旁边的婢女：“还不把老夫人送回房？”
丫鬟婢子连忙上前，想搀起老夫人，老夫人却拂开她们，静静地看着谢伦。
谢伦叹了声：“母亲，儿子知道分寸，但今日谢永嘉确实做的太过分了，我不能不罚。”
“伦儿……”老夫人从太师椅上起来，却因为坐的太久，身体都麻了，脚下踉跄，又跌了回去，谢伦伸手扶住她，“儿子送您回房。”
老夫人摇摇头，按住谢伦的手，轻轻地问他：“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想失去第二个吗？”
谢伦一愣，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老夫人轻轻拍着他的手，声音和缓：“放了他吧，我保证，他以后会好好做你谢府的二公子。”
“母亲……”
“他其实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你一直不曾注意过他罢了。”
“母亲……”
“算母亲求你了。”
谢老夫人说着，双膝一弯，就要朝谢首辅跪下了。
谢首辅被吓一跳，赶紧搀住老夫人，“母亲这不是折煞儿子吗！？”
谢老夫人眼眶里已经隐隐有泪珠，哽咽不已道：“这些年你忙于朝务，鲜少顾及家中，对二哥儿疏于照看，而我……也是时常都见不着你面儿。孙女虽贴心，却大多已经出嫁，平日也唯有二哥儿还常常到我跟前来，想着法子逗我这老婆子开心。”
“如今大哥儿被圣上判了刑，若是二哥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又如何有脸面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不是在逼你，母亲这是觉得……愧对先祖，愧对……”
眼看谢老夫人越说越严重，谢首辅低垂着头，叹了口气，“母亲别说了，我放了他便是。”
谢老夫人泪眼婆娑地拿帕子擦拭眼角，“你说的话可作数？”
谢伦扶着老夫人往里走，道：“母亲把列祖列宗都搬出来了，儿子若还关着他，那儿子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了。”
“不过他这些年过于顽劣，不听管教，人可以放，但必须得给他点教训。”
老夫人心头一紧，就听见谢伦转头与侍卫说：“把二少爷放了，叫人打四十大板，叫他好好在房里反省反省。”
侍卫低声应是，老夫人听到四十大板，便要说点什么，谢伦按住老人家的手道：“嘉哥儿顽劣，不给点教训，他便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老夫人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只会雪上加霜，不敢再多言，只是给身边的小丫鬟使眼色，叫她盯着侍卫行刑，莫要下手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