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会结束的时候，苏醒喝得微醺。
苏醒很多时候，对闺蜜兼同事夏媛媛，怀着一种佩服的情绪。就比如她可以丝毫不顾及形象，穿上一身大红大绿的花棉袄，在两侧的脸颊抹上腮红，然后在全公司和公司所有客户，二十桌人的观看下，大大咧咧地跳一段搞笑的舞蹈。
下台之后，就穿着那件大花棉袄，又开始一桌一桌敬酒。苏醒不明白她怎么会那么能喝，挨个桌子挨个人，敬了整整一圈，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架势。
在客户的酒桌上，苏醒居然还看到了莫墨。
看见他，苏醒莫名有些喜悦。在她眼里，莫墨一直是个很奇特的人，就比如现在，他居然从汤锅里夹了一大块鸭腿在自己的碗里，然后拿出一把不锈钢小刀和一把不锈钢叉子（就是他让苏醒推销的那玩意儿），开始一小块一小块肢解那鸭腿，完事儿了还跟邻座的人推销那小刀，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苏醒走近他的时候，正听到他在口若悬河地说：“特锋利，不是跟你吹，别说是煮熟了的鸭子，就是生的，一刀下去，骨肉分离！我试过，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庖丁，庖丁解牛的感觉你知道么---”
苏醒瞥见邻座的中年大叔一脸冷淡地看着他，自己都为他觉得尴尬。
“小莫子！”苏醒端着酒杯走到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莫墨猛回头，看见苏醒，瞪着他那双迷人大眼：“咦？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小莫子了？”
“听媛媛这么叫你，怎么，不可以么？”
“随你吧！”莫墨说，“其实不恰当，我二十岁的时候他们这么叫我，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叫就不合适了。”
苏醒凑近他，低声笑道：“你蹭饭都蹭到我们公司年夜饭上来了，可以啊！”
“不是蹭饭，我是你们公司客户！”莫墨忙解释道。
“客户？”
“对啊，你们公司不是做衣服的么？我经常来你们公司采购的，然后再拿出去卖！”莫墨掰着指头想了一会儿，“迄今为止，我已经跟你公司做了六次生意了！一共买了你们二十三件衬衫，十九件毛衣，四件羽绒服！”
“你可别丢人了！”苏醒没好气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今天讲个故事吗？”
“不讲，我还有正事呢！推销我的刀！”莫墨抬头看了看苏醒，眼珠一转，“你也别难过，我拉你进一个微信群！”
说干就干，莫墨马上就掏出他那又旧又卡的手机，打开个微信都足足等了一分钟，然后就把苏醒拉进了一个群里。
苏醒一瞧，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中吴大龄未婚青年交友相亲群”！
“你悠着点！”莫墨继续说道，“这里面龙蛇混杂，被人骗了我不负责任！”
“滚！”苏醒不想理他了。
所以，在晚宴结束，苏醒醉醺醺地坐在公司的车上时，微信滴滴一响，一个好友申请：我是相亲群里的，能认识一下吗？
苏醒觉得自己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但苦于自己喝醉了，手指也不灵敏，点“拒绝”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通过”上。
删除的操作比通过更加费劲，苏醒又开始一步一步摸索----
前排司机突然开口问一旁的夏媛媛：“媛媛，你跟你家老莫是怎么认识的？”
媛媛笑嘻嘻地说：“那是一个偶然的错误！”
苏醒“删除好友”的操作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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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苏醒跟这个“偶然的错误”见面了。
其实，在这之前，苏醒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接受“网友见面加相亲”这种事情，脑海的最深处逻辑一直在告诉她，网络和现实是两个平行世界，一旦出现交集，就会产生核裂变之类的可怕事情。
但自从那晚这个人在群聊里添加她之后，一直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并没有想象中“离开了现实就肆无忌惮”的情况出现，平时也就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苏醒看了他的朋友圈照片，目测没有美颜的痕迹，且，帅得有些出乎意料。（这一点尤为关键）
昨晚他提出见面的请求，苏醒本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这跟以往婚姻介绍所介绍的人相亲有什么区别呢？说介绍所介绍的那些人现实，可她之前也没有见过本人啊；说网络里认识的虚幻，可他们也同样生活在中吴，工作在中吴啊；说网上交的人不靠谱，难道之前自己相了那么多个就靠谱么？
这么一想，并无区别，苏醒也就见面了。
至于“安全意识”这种事情，苏醒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小熊咖啡馆”，在她看来，那里是自己的相亲大本营，在自己地盘上，还怕有什么危险么？
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一点，苏醒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长筒高跟靴，又一次出现在了咖啡馆里。
进门就看见了那帅哥服务员，苏醒有种老友重逢的喜悦：“呀，今天你在。”
“嗯？”服务员笑着露出六颗牙齿，“哪回我不在？”
“上次我来你就不在，一个小女生接待的我，还说你们这边根本就没有男服务员。”
“你还特意问了我？”
苏醒感觉脸颊发热，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微笑以待。
“那姑娘是寒假工，不清楚店里情况。”服务员接着说，“今天来点什么？”
“你看着安排吧，我先找地儿坐！”
咖啡馆里并无客人，所以苏醒的见面对象就一定还没来。
苏醒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男方迟到，这本该让她扫兴，不过她现在更加担忧的是----网上认识的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打算来，自己被放鸽子？
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在服务员给她端上一杯摩卡的时候，男方也正好到了她的对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到了。”他穿着一件略大的西装，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居然还打了一条领带。
的确很帅，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脸是那种修长而带着棱角的脸，高耸的鼻梁，不大不小的眼睛，浓眉，整张脸上有股英气。
“没关系，陈先生，坐吧！”苏醒说。
他叫陈立，这个苏醒早就知道了。
他坐下，刚好服务员在，于是扭头就问他：“先生，喝点什么？”
“哦，不用了。”陈立毫不犹豫地说。
苏醒有些惊讶，服务员也有些惊讶，试探地问：“要不，给您来杯白开水？”
“什么都不用，谢谢！”陈立坚持说。
服务员微微点头，退了回去。
“这里的咖啡还是很不错的。”苏醒笑道，“我是这里的vip，今天我请你，来一杯吧！”
“没心情的时候，喝什么都觉不出味。”
“你今天心情不好？”苏醒微微蹙眉，“早上看你发朋友圈，不是还出去玩了吗？”
“玩都是假的，是去拜访客户了。”陈立把他的包放在身后，然后用拇指挑了挑额头上的头发，“你周末不用上班？”
“当然，这是国家规定的假日。”苏醒愈发觉得他真的长了副好皮囊，眼神黏在他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主动反问他，“难道你们公司周末还上班？”
“对，我们没有休息日。”
“为什么？”苏醒吃惊：这是什么工作？
“为了挣钱啊！”陈立加重了语气。
苏醒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听他这郑重的语气又实在不像：“对了，一直都没有问清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们公司，是一家金融平台类的公司。”
苏醒听着有些懵：金融平台？这也太笼统了吧？到底是什么？
苏醒很好奇，但陈立不明说，她再刨根问底就显得讨厌了。
“那薪水应该很高了？”终于，苏醒找不到话，问了个很恶俗的问题。
“没有薪水。”
“开玩笑。”苏醒莞尔一笑。
“真没有固定的薪水，但我们的福利待遇很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醒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了：“福利待遇，具体是指？”
“我们的福利待遇，都是跟自己的业绩挂钩的，所以，公司里，业绩好的特别赚钱，业绩差的，也还都在上升期。”陈立把椅子稍稍往前，眉宇之间突然涌现出一丝热切，“如果是那种对挣钱，特别是挣大钱有强烈欲望的，很适合我们公司。”
陈立突然的表情改变，让苏醒疑惑的同时也让她警惕，细细地问：“所以，你们的薪水是按照销售量抽提成的？”
“苏小姐很聪明！”陈立情绪更加高亢了一些，“不仅仅是销售量，也跟你销售之后产生的回馈价值有关系！”
“比如呢？”苏醒问。
“比如，我发展一个客户，销售额五千块钱，我就可以抽两千！”
“这么高的提成？！”苏醒惊讶。
“不仅仅是这样的！”陈立继续说，“你发展客户，你的客户也可以发展啊！他的销售额也是五千，他抽两千走，同时，这五千中有一千，是抽给你的！”
苏醒的右手有些颤抖，但她努力保持着平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大叫一声：“服务员，续杯！”
然后扭头冲着陈立：“我不明白，什么叫五千里面有一千是你的？”
“很简单啊！”陈立的情绪由高亢化为一种压抑的兴奋，“你的客户，也是分等级的。你的直接客户，他每卖出一套，你抽一千；你客户的客户，那么对于你而言，就是二级客户，就只能抽五百；以此类推，循环往复！”
“那岂不是越来越少？”苏醒问，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在备忘录上写了四个字。
“但是数量越来越多啊！”陈立努力开导着苏醒，“你客户发展二级客户，肯定不止一个吧？再往下发展，越来越多，你挣的钱也就是越来越多了！”
服务员这个时候匆匆赶来：“续杯？”
“嗯！”苏醒扭头，冲着服务员猛眨了眨眼睛，“还有，我的手机没电了，帮我充一下电！”
“哦，好的。”服务员不露声色，接过苏醒的手机，看了一眼，弯腰退了回去。
“你懂了吗？”陈立询问苏醒。
“可以理解为积少成多吗？”苏醒反问。
“不仅仅是积少成多！”陈立再一次解释，“人数越往下越多，成几何级成长，所以越往后越赚钱。”
苏醒挑着眉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中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切：这么帅，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
“钱，都是你的客户给的，其实，你自己也是客户，对吧？”苏醒问。
“是，你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关键。”
“我大学学的是经济。”苏醒郑重地道，“像这种，不创造价值，钱都是自己拿出来的，然后进行再分配，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能挣到大钱呢？”
“因为市场足够大啊！”陈立反驳道，“中国有多少人，十四亿啊！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市场？”
“可是这种财富是宝塔形的，上层的人挣的钱都是下层人的。”苏醒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件事上退让，“不创造价值，靠着下层来养活上层，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陈立笑了，“我们只要努力去奋斗了，有了越来越多的客户，才能够挣到越来越多的钱！这跟传统商业模式不一样，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你也好意思谈奋斗！苏醒摇头，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能力去说服他了。只能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
埋头喝咖啡，不再搭话。
“苏小姐，您是本地人？”陈立突然问。
“无锡人。”
“您父母在老家？”
“嗯，有时候也来这边住。”
“您想想，您有您自己的人际关系，你父母有你父母的人脉关系，你的人脉关系还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其实，这个世界都是互相联系的！”陈立还在滔滔不绝，“不是有个名人说过吗？只要认识五个人，就认识全世界的人了。这份人脉，就是资源，资源，就是挣钱的门路----”
这些话从苏醒的左耳进右耳出，她静静地看着他，假装听着他讲。
大约过了足有二十分钟，咖啡店的门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陈立突然有些错愕和慌乱。
但苏醒此时已经完全不想理他了，站起身来走到柜台。
门口进来了两个民警。
帅哥服务员把手机交还给苏醒，打开，上面还是备忘录的那一页，还是苏醒写的那四个字：“传销，报警！”
苏醒和男服务员，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