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台湾诗人周梦蝶《十月》
小镇的雪下得正紧，可地面却没有存货，据说是今年立春太早，地下太热。
错了，我突然想起，他的故乡十年前叫西镇，一个名副其实的镇。十年后，早到并到附近的z市了。现在叫西镇区。
腊月二十三，正好所里发了过年礼，中部小城派出所，新年礼无非是一箱麻花，烧鸡卤鱼和一张超市购物卡。我正出了派出所大门，准备开车把这些东西运回家，突然，电话响了，是高中女同学莫艳非打来。
莫艳非现在开了个饭店，两层楼坐得满满，据说是做小三挣到的。她这电话让我想起她的人品，并不愿意接，而且开饭店的，难免遇到打架闹事的，难道要我帮她平事？
然而电话一声接一声，连门房值班警察都从岗亭探出头来看。
我接了，正准备没好气的“喂”一声，莫艳非的声音像失了魂，“成俊浩回来了，成俊浩没死！”
靠，这女人，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同学微信群里八卦说正房去她那里闹过……不过这关成俊浩什么事？成俊浩，我们的高中同学，莫艳非曾经的的男朋友，已经死了十年。生命轨迹定格在2009年。
十年前，轰动全省，乃至半个中国的灭门案，就是我的同学成俊浩一家。造纸厂厂长的父亲，造纸厂厂长的父亲，家里全职主妇的母亲，还有准备嫁人的姐姐，准备考大学的成俊浩，一家四口死于入室盗窃的凶杀。那一年，整整一年，大家都在说成家的事，刺激血腥的画面都在我们高中同学和社会上传播，以至于那一年，我们这一届好多人都没考上大学，本来志向在省警察学院的我，勉强去了市警察学校。
莫艳非，当然没考上，后来也没谈恋爱，一步到位和交通局副局长，有妇之夫好上了，如此开启了被戳脊梁骨的人生。
成俊浩真的活过来了，他的qq上线了。莫艳非惊呼。
有病，一个死人的qq上线，要么被盗，要么被腾讯给收走，你找马化腾去不就是了。
是真的。莫艳非要我相信她女人的第六感，并说她前天在饭店门口，分明就看到了成俊浩的眼睛，成俊浩的眼神，她一辈子忘不掉。
成俊浩是班里的班草，眼神自然销魂。想到这，我只能说莫艳非这是思念成疾了，她需要解压。
电话刚挂，莫艳非的车已到了我跟前。这车我认得，路虎极光，我也很喜欢，但是以我的收入，也只能看看。
莫艳非缺乏安全感，所以喜欢路虎，能给她沉浸式的拥抱。
“大警官，老同学”，莫艳非的声音有点发嗲，隔着车窗和我说话，摘了墨镜，明显是哭肿的眼睛。她再次强调新年一定还活着。
我顺嘴揶揄，唯一的办法，只有开棺验尸了。
她确实是要我陪她去成俊浩的墓地看看。
大姐，要过年了，今天是小年，你要我陪你去墓地？what？心里一万只草泥马飞过。
你还指望我给你介绍对象吗？她拿着个要挟我。看着莫艳非粉底盖不住的皱纹，心中多了凄凉和同情，倒没有指望她给我介绍对象，想起十年前少年时代，我、她、成俊浩是最后好的朋友，也只有答应。
到了郊外的墓地，成家一口坟茔，摆放着鲜花祭品。花看着还很新鲜，像是昨天放的，此时上面落满了雪。
我就说成俊浩没死，你看这花是玫瑰，成俊浩最喜欢的花，谁有往墓地带玫瑰的，我以前是每个月来看他们，但我都买菊花。
莫艳非一惊一乍，貌似说得有道理。
我突然注意到，成家墓碑上，成俊浩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凿去了。
成俊浩，喜欢自由的人，喜欢独行的人，喜欢被人说成自己是自由的人。
这就是高三时班里所有人对成俊浩的评价。
成俊浩，那时候就已经穿gstar、levi’s了，内搭一件白t恤，外面永远都是随意的夹克，纯白、纯蓝、蓝白相间，清秀的面庞，鼻长而挺，嘴唇有些厚厚的，透着那么一丝倔强。
好像不怎么爱笑，酷酷的，腿很长，比上身长，舞蹈演员的比例，他也参加过艺考培训，但学习太好，跳舞只是一种调剂。然而就在舞蹈教室里开始跳蒙古舞《鸿雁》时，还是引来全校女生观看。
他习惯了被观看，一个原因，自信。除了自身，家庭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父亲名下有两个造纸厂，家境优渥。
但每当别人提起他的家庭时，他总是皱眉，或者不屑。现在想想，少年时我们更爱自己，成长的过程，谁愿意被人定义呢？
我想起来了，他曾说过要早点离开他的家庭，一次上完形体课，满脸是汗，练功服也湿透了，恰好我路过，他看见了我，叫我进去，说刚跳的舞叫《天鹅之死》，芭蕾舞。跳到天鹅垂下脖颈那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向死亡低了头。
成俊浩要离开z市，他不要父母规划我的人生。他说我是第一个听到他这句话的人。
很不幸，说完这句话的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美丽的天鹅被人折断了脖颈。
在省报、市报和当时的网络新闻里，天鹅只成为一张有着浅浅笑容的照片，但再度想起那张照片时，仿佛记得那天他练完功时身上的味道，如青草。
可惜，此时，墓碑前有荒草几丛。
莫艳非说：我想找个施工队，把坟墓挖开，看成俊浩的尸骨到底在不在下面，他一定没死。
我很不屑：你真不要这么做，我只好抓你了。这是盗墓罪，一个痴情女盗贼的故事。
莫艳非，我建议你最好去找找心理医生，小地方的医生要不行，你可以去西安，西安不行，去北京，北京不行，去美国。
莫艳非很生气：你跟成俊浩那么好的关系，你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成俊浩已经不在了！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说完这些，想到我们在成俊浩墓前吵架，地下的成俊浩听到后不知作何感想。虽然我是无神论者。
但是墓碑上他的名字没了，被人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