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悔婚(1 / 1)

月明星稀,暗香浮动。

邱府后院墙外。

郁颜正跪在地上,矮小府墙脚的淤泥碎石透过绵薄的丝绸面料,轻割她娇嫩白皙的膝盖,传来隐约的刺痛。

正上空时不时传来郁白薇的不满,“你再高一点,我翻不进去!”

郁颜的确没有小姐的命,可却生了副身娇肉贵的骨头。

羸弱的身躯险些支撑不住小姐,郁颜用尽全力将背部弯成了弓字形。

踩在她脊梁骨上的人儿坏笑一声,扒拉下墙头的瓦片,重重的砸在脚下姑娘的头上。

郁颜“嘶”的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接着背上倏的一空。

她迈着轻飘飘的步子站起身,挪步后门门口,嗓音轻轻软软,“小姐?”

周围是可怖的寂静。

诺大的巷子里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缩了缩后颈,有些后怕,小粉拳捶了捶老旧的木门,“小姐,您能开下门吗?”

声线微颤。

可依旧无人应答。

她站在后门门口,环顾左右,尽是不见人烟的空巷,忽然显得有些弱小无助。

可能是害怕过了头,郁颜一个不注意,脚上那双略大的绣花鞋被身后的台阶勾起。

她知道,自己即将被绊倒。

正当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准备好后脑勺落地的时候。

瘦小的肩头结结实实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姑娘可还好?”

清冷低沉的声线入耳。

惊艳却无波无澜。

她徐徐睁眼,眸光瞥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公子眉眼弯弯,一颦一笑勾人心弦。

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微微轻佻的桃花眼浮着一层薄薄的痞气,可郁颜却在他漆黑的眼底望见了寂寥和隐忍。

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附在她的腰肢上。

有种错觉,灼热的温度像是要透过月白绸缎,直刺她的心脏。

郁颜没说话,忙不迭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惜瘦弱的小胳膊小腿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站起来。

公子轻嗤一声,朝她笑了笑,没有放手的意思,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些,“你一个小丫鬟,在邱府后面鬼鬼祟祟什么呢?”

他摸到了她腰间的熏球,是郁府的,眯起眼,想从姑娘口中打探些什么。

“嗯?”

郁颜依旧没说话,轻侧了侧脑袋,望见了他身上穿着的月色长衫。

姑娘不动声色。

原来他是邱府的下人?

邱韫衍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小丫头莫不是个小哑巴?

手掌轻推,将郁颜扶了起来。

尽管对方与自己同是仆人,郁颜还是乖巧地向他行了个揖礼以表感谢。

良久,她才注意到隐在白杨树影下的男人。

腰间别着的邱三少令牌,在夜光下摇曳生辉。

见姑娘的眸子定在身后的应超身上,邱韫衍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伸手掐了下郁颜嫩出水的脸蛋儿,坏意道:“小丫头,你觉得邱三爷长得怎么样?”

“配得上你家小姐吗?”

郁颜眨了眨眼,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甚是轻佻。

第一次见面竟直接上手捏她的脸蛋,没一点下人的样子,反而更像个纨绔的公子爷。

默默后退了几小步,郁颜的眉宇间爬上了一缕不满,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见不远处的“邱三爷”听见有关他容貌的问题,一脸凝重庄严,甚至咳嗽了一声以示存在。

实话实说,“邱三爷”长得虽然没有宁翠和她提及的那般丑陋,骨子里却透着股屠夫的气息。

她颦了颦蹙,默不作声地垂下头。

“还真是个小哑巴啊?”

邱韫衍半蹲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眸子里流转着她看不懂的戏谑。

“你可以点头摇头表明心迹……”

没等他的尾音落下,墙内传来郁白薇张牙舞抓的声音,“郁颜!还不给我死过来!”

“小姐,我在!”

邱韫衍感觉到面前的可人儿微微颤动了一下,奶白色的糯米团儿慌慌张张地往墙边跑去,嘴里嘟哝着,“小姐,我在!”

他挑了挑眉,看着一团奶白色的小人儿宽大的绣花鞋,有些好笑。

原来不是个小哑巴?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郁颜早已唯唯诺诺的站在了柱子等待她。

可惜郁白薇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径自走到邱韫衍跟前,眼底“这位公子是?”

“郁小姐好,”邱韫衍学着郁颜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地向郁白薇行了个礼,“奴才是邱三少的下人。”

他瞧见这位蛮横的大小姐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下人都这么帅,主子岂不是……

她藏不住心中的喜悦,嗓音有些兴奋,“邱三爷在哪?”

耳中传入自己的名字,“邱三爷”徐徐向她走来。

面容从阴影到清晰,直接在她少女萌动的心上猛浇了一桶凉水。

郁白薇顿时有些语塞,“你、呵呵、您就是……邱三爷?”

“正是在下。”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吧,又或许更早。

悔婚的种子悄然在郁白薇心中生根发芽。

郁白薇随意和“邱三爷”寒暄了几句,便拖着郁颜打道回府。

自始至终,郁颜都一言不发,眼睛水水的,像是困了般蔫巴巴的。

可那双瘦弱的肩膀,却又挺的比谁都笔直。

而邱韫衍的眸子也一直落在她身上,这一落就是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少爷,”应超见郁家小姐走远,有些委屈道,“您以后能不能别让奴才装您了?”

邱韫衍回神看他,一脸无辜,“怎么了?多好玩儿啊?”

应超嘴唇动了动,却无话反驳,转入其他话题,“不过刚才那个丫鬟长的太好看了,”

“跟小仙女儿似的。”

邱韫衍横扫了他一眼,视线重新锁定在姑娘消失的街角。

喃喃道,“是好看。”

“不过刚才那个郁家小姐就……”应超本就不太好看的脸皱成了核桃,似乎是在思考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这位未过门的三少夫人,“脾气有点差?”

偷偷瞄了眼主子,没敢说长得一般,怕邱韫衍发怒。

邱三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故作惋惜,“是啊,不如小哑巴。”

见他如此淡定自若的模样,应超有些慌了,“那怎么办啊?您不会真打算逃婚吧?”

邱韫衍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痞笑,语调极慢,“不,还轮不到我。”

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拍了拍应超的肩头,意味深长,“多亏有你。”

便头也不回的踏入了邱府别院的后门。

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应超没由来的有些悲惨,他皱了皱眉头,“三少爷这是说了个啥?”

他迟疑的跟在三少身后,抓耳挠腮,却想不明白。

好在佛祖是公平的。

应超虽然脑子不好,可视力还算不错。

临近门槛时,他瞥见了淤泥地里掉落的一个绛色荷包。

“这是哪家小姐的香囊?”

-

“不行,我要告诉爹爹我不嫁了。”

从邱府出来的郁白薇双手环抱,有些懊恼地撅起小嘴。

“爹爹怎么能让我嫁给一个长相如此恶劣的人呢?”

越说越气,她索性停下了脚步,怒目圆睁地望着郁颜,“你说,那个邱三爷是不是很丑?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郁颜心底觉得应超还算不上丑的那一类,只是站在邱韫衍的旁边逊色了一大截罢了。

可她没傻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为应超打抱不平,小心翼翼道,“……是丑。”

“气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仆人是邱三爷呢!”

郁颜回想起刚刚那位玩世不恭少爷脾气的样貌。

的确,怕是京城里的头牌花伶见了,也要相形见绌。

像是有些无奈,郁白薇摆了摆手,“可惜。”

“我死也不会下嫁平民。”

她们是戌时从郁府逃出来的。

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是亥时了。

郁白薇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向自己的闺房,“今天你就先下去吧,本小姐有些乏了。”

“是。”

-

回到偏房的郁颜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缩在床头,睡得正酣的小丫头宁翠。

宁翠生得有些老成,虽说看着年纪要比郁颜大那么一两岁。

可实际上,是个小郁颜三岁的姑娘。

她点了盏微亮的蜡烛。

和她一样,奄奄一息。

捏了捏疲乏的眼角,郁颜静悄悄的打开了干枯稻草压着的那本医书。

许是自幼病弱多愁,郁颜对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颇感兴趣。

良久以后,灯芯即将燃尽。

郁颜解衣,准备入眠。

谁曾想到,竟寻见自己腰间的花囊消失不见了。

惊愕瞬间化为悒郁。

原先晶莹剔透的小脸上泛上一丝粉黛,解到一半的衣物又被迅速套回了肩头。

她举起桌上仅剩的灯芯,祈求是自己读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

没有。

哪儿都没有。

宁翠是听见她的小声抽泣醒来的。

“你怎么了?”

“我、我的香囊不见了。”

金豆子般的泪珠往地上掉,郁颜将自己的小脸埋在两膝之间,蹲坐在偏房角落,微微起伏的肩膀让人顿生怜惜。

宁翠顿了顿,胖嘟嘟的小手揉了揉自己将醒未醒的眸子,“不能明天再找吗?”

宁翠当然不知道,那个小小的香囊里。

承载着她记事以来,唯一一段纯粹美好的回忆。

那一年,莹白雪光与朱红府墙交融,风韵别样。

青衣男孩站在邱府别院后门,抬眸望她。

两秒后,却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有些吃力地跨上布满银粟的台阶,居高临下地垂头,似乎这才找回了一丝气势。

“以、以后,”不知所云的红晕悄悄爬上男孩的耳根子,“你、你就凭那个香包来嫁给我吧!”

“我会娶你的!”

小郁颜眨巴眨巴琉璃珠似水灵灵的眼珠,奶声奶气,“你知道这个字怎么读吗?”

她指了指绛色荷包上的“殷”字。

可惜男孩早就踏进了园内。

她还站在石阶下,软声提醒,“是殷哦!殷切的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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