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指挥着几名调查官拖走高声喧哗的罗伯特·韦纳尔和无辜受累的律师后，靠在休息室的门口，掏出手帕来擦汗。
“简直碍事。”他嘟囔着。
他整理完仪表，刚要收起帕子，背后的门忽然开了。碧绿色眼睛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路易斯吓得一哆嗦，差点原地立正敬个礼。
“他睡了。”沈歧关上门，对他说。
“好……好的。”路易斯才擦干没多久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他强行压下了原地敬礼的冲动，捡起吓掉在地的手帕，在心里默念了三次，我不丢人。
作为一名合格的“人类上校”，路易斯受过严格的恐惧控制训练，也曾经在绑架案中当场击毙绑匪、连心跳都不曾加速一秒。
但他对眼前的男人有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血族里，低位阶者对高位阶者与生俱来的敬畏。
路易斯是个普普通通的血族，按照人类的说法，他是血族里的“贫民”——都星历2000多年了，出生后还住在茅草屋里，可以说是穷到了极点。
他的血统不那么纯正，父亲是人类，母亲是血族。
混血的后果就是他的能力不怎么强大，时灵时不灵，瞬移时不小心掉进河里也是时有发生的事。
来人类世界工作的血族也大多是像他这样的混血，毕竟他们身上人类的特征、特性更多。
但沈歧显然不属于他们这一类。
路易斯并不知道沈歧的具体身份。他甚至不知道沈歧的真名，只能从他眼睛的颜色来判断出他是哪个家族的人。
他唯一知道的是，四个月前的某一天，他被自己的上级——某个和他一样的混血血族——叫到了办公室里，然后看到了一副画像。
“这位大人，”他的上级指着画像对他说，“如果你见到他，不要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他的上级顿了顿，又说：“哪怕是他让你去死。”
但路易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这位大人”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他把大人养在身边的人类给抓了……
这让他如何不心虚。
在路易斯说完“好的”之后，沈歧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终端上查看着什么。
路易斯不敢抬头看“这位大人”的表情。他纠结了很长时间，眼神飘忽地说：“那个，如果有需要的话，其实，许昼先生现在就可以离开……”
“按你们的流程来就好。”沈歧淡淡地打断了他。
路易斯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好在“这位大人”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他赶紧点头，在心里悄悄谢过了大人的不杀之恩。
沈歧终于编辑完了给什么人的信息，抬起头来，示意路易斯朝调查大厅的方向走。
路易斯：“您先请。”
“你走前面。”沈歧说。
路易斯这才知道他是要自己带路：“……”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下。
这会的沈歧异常冷漠，与方才和那个人类在一起的时候差别很大。他像是卸掉了那层温文尔雅的外壳，透出了作为贵族的某种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可是，这位大人……为什么会对那个人类那么温和？路易斯走在前面，不着边际地想。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可能性。
血族有一个从古地球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他们中有不少是与人类混居的。
在那个时候，血族，尤其是他们中的贵族，家中都常年豢养着一群人类。
这群人类通常是年轻漂亮的，在充当贵族们血袋的同时，也充当他们的情人。
当时血族的律法还不够完善，诱.拐、绑架或是杀死人类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所以贵族们离开领地、出门闲逛时，只要遇见喜欢的人类，都会直接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城堡中。
后来在“和平派”的不断抗议下，当时的血族亲王德文希尔终于下达了律令，严禁血族私自囚.禁、驯.养或是杀死人类。但据路易斯所知，两千余年后的今天，依然有不少血族在做这种事。
至于眼前的这位大人到底抱着如何的心思……路易斯不敢问。他暂时还比较爱惜自己的生命。
“大人……呃，沈歧先生。”路易斯一不留神就说岔了，慌忙改口，“您要去哪里？”
“去见罗茵·亚尔维斯的律师。”他背后的沈歧说，“许昼的事，我要和他谈谈。”
“……”
路易斯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
……是他想象的那种，可以从精神层面摧毁对手的“谈谈”吗？
他又开始对这位大人来到人类世界的真正动机产生怀疑了。
-
许昼又睡了一觉。这次休息室外面很安静，没人再来打扰他。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沈歧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许昼想出门去看看，休息室的门却是反锁着的。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又躺回了沙发上。
这时候，许昼才注意到，左手上的监控手环已经解除了对自己的监视，以及对终端社交功能的限制。
他正闲着没事干，索性打开了终端里的社交平台软件“金色星系”，接着，就在a星热度趋势榜第一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压过了“卡莱市最新外出限制令”与某位知名歌星的劈腿绯闻。
“……”
实红。
许昼点进了话题，发现是有人把昨晚舞会上发生的事录成了视频，匿名投给了爆料号。
总结爆料内容，大概是：继花了千万买下一颗星星后，卡莱最有名的那位败家子又干了件大事，他居然在年级的新年舞会上打了自己的哥哥。他哥哥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到了医院，情况不容乐观；他自己则被调查官带走了——他会不会成为我们年级的铁窗泪第一人呢？！
底下的评论更是精彩纷呈：
“首都的瓜都好精彩啊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上流世界的生活吗？”
“舞会上打起来了？抢遗产还是抢女朋友啊，好奇。”
“多半是抢遗产。”
“只有我一个人感叹，原来舞会还可以在空中游轮上开吗？看视频，这大厅也太漂亮了吧……”
“来了来了，课代表来了！给大家科普一下：打人的是许昼，躺在地上的是他表哥罗茵。一个月之前，他俩的外公/爷爷去世了，就是那个一手把亚尔维斯集团扶持成能源帝国的赫伯特大佬！”
“本来这没什么，但是遗嘱公布会上，许昼居然直接闹起来了，说遗嘱绝对是伪造的！听说，赫伯特大佬把某个重要遗产留给了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孙子，也就是罗茵，而没有留给他最喜欢的许昼，这里面显然有什么隐情……”
“许昼可能是因为这个特别不满，加上他表哥罗茵又是那种特别爱炫耀、不怎么收敛的人，所以两个人直接在舞会上打了起来！如果你是赫伯特，你会把遗产留给爱玩的许昼还是认真学习的罗茵呢？点击我的主页[链接]，可以进行投票噢～”
许昼划屏幕的手停住了：“？”
“刺激。可是这和每天都只能喝营养液的我有什么关系呢…哈哈。”
“他们为了什么打架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视频最后把许昼带走的那个人是谁啊……那是他们家的服务生吗？这也太帅了吧，现在当服务生也要有颜值门槛了吗？”
“不是服务生吧，哪个服务生敢去拉架，还直接把自己雇主从现场扛走的……”
“本卡莱人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许昼不怎么直的，大胆猜测是男朋友。虽然他从来没说过。”
“……不会吧，我还想要那位帅哥的联系方式呢。”
……
许昼手指点在屏幕上，看笑了。
他拿着自己的认证号，挨个回复道：
“小姐，想象能力挺强的。”
“评价我之前，能不删一删你主页的减肥药广告？”
“暂时没有和那种人谈恋爱的打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他，谢谢了。”
最后随便挑了一个求沈歧联系方式的人回复，评论内容是“@卡莱实验室-沈歧v”。
沈歧不怎么用社交平台，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曾经在实验室工作时注册的账号，偶尔会代表实验室发布一些研究内容。
他下次打开“星系”的时候，估计能看见满屏幕的表白私信……许昼想着，心情忽然间好了起来。
他刚想退出“星系”，目光却被一条推送吸引了过去。
[@神秘星球：近日，s41号探测器成功突破了z星神秘磁场的限制，首次拍摄到了它背面的部分景象。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拍到了一座完整的建筑物……]
z星是三大星系14颗星球里最神秘的那颗星球，所以人类一直用方程里代表未知数的字母z来命名它。
而它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它的整颗星球都被某种磁场笼罩着。磁场较弱的地方尚有人类居住，磁场强的地方，连进入的探测仪都会无故失踪。
强磁场区里居然有建筑物，难道那里面也有人类居住……或者说未知的生物？许昼有些诧异，正准备点开配图，休息室的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穿着灰色长风衣的沈歧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箱子。“调解结束了。”他说。
许昼随便应了一声，继续看着自己的屏幕。
探测仪拍摄的图片是黑白的，有些模糊。能从强磁场区传回的图片也只能保持这个画质。
他辨认着建筑物的形状：“……城堡？”
那是一座黑色的城堡，由于画质过低，他只能依稀看见它的尖顶、塔楼、拱门和低矮的圆屋顶。
但即便如此，它的每一寸轮廓里依旧透着某种古老的、超越时空的美感。
“很漂亮。”他身边的沈歧放下了箱子，忽然说。
许昼这会的屏幕是公开显示的，他显然也看见了它。
“当然漂亮。”许昼看着像素不高的图片，“有点像古地球的建筑风格……为什么强磁场区里会有城堡？”
沈歧却问：“你喜欢吗？”
许昼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样的沈歧有点反常。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发表评论，尤其是这么主观的评论。
“怎么，”他笑道，“我说我喜欢，然后你就要修一个？”
沈歧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我不是建筑师。”最后他说。
许昼“嘁”了一声，关上屏幕：“没意思。”
“调解结束了。”沈歧重复道，“你的舅舅埃文刚刚过来。他说，他不会对你提起任何形式的诉讼，等你哥哥病情好转了，他会亲自带着他过来赔礼道歉。”
许昼这才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赔礼道歉……”他咀嚼着这个词语，忽然笑了，“你们拿到什么东西了，让他们这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