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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银匙(2)(1 / 1)

贺寒吹喉咙一动,把那勺馄饨汤咽下去,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岑行。酒气涌上来,她眼睛里也有层水雾,眼尾又红通通的,睫毛显得格外长,轻轻一颤,有种哀思难解的风情。

她没别的意思,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岑行却被盯得后背发毛,自觉代入苦情剧里抛妻弃子的渣男。他紧张而忐忑,根本不敢乱动,任由贺寒吹半靠在他身上,又舀了一勺馄饨喂过去。

贺寒吹很配合,低头去吃勺里的馄饨。

刚才那勺是汤,这次是馄饨,刚出锅的馄饨热腾腾的,热气直往上扑,她犹疑着不敢下口,迟疑一会儿,在勺子外侧谨慎地舔了舔。

“……你好好吃。”说完,岑行觉得这句话太凶了,又软下来,改成哄小孩的语气,“是馄饨,不要舔勺子,直接吃好不好?”

贺寒吹点点头,乖乖把勺子里的馄饨叼走,嚼吧嚼吧,老老实实地咽下去。

她不作妖,喂食就容易得多,岑行怎么喂,她就怎么吃,照单全收,毫无意见,仿佛一只失去理想只想恰饭的小仓鼠。

一勺馄饨一勺汤,一碗馄饨喂得差不多,岑行放下碗,奖励一样摸了摸小仓鼠的头:“吃饱了吗?”

“饱了。”贺寒吹点头。

“嗯。”岑行也点点头,认真地看着贺寒吹,“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一碗馄饨把胃里翻腾的酒气压下去不少,贺寒吹现在处于薛定谔的醉酒态,在她彻底清醒或者一头栽倒之前,谁也不知道她会醉倒还是无事发生。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想逃避这个话题:“没有啊,我没不高兴。”

“我以为你不爱喝酒。”岑行看了眼桌上横七竖八的调制酒易拉罐,“借酒浇愁不太好,何况这个愁好像也没浇下去。如果难受的话,可以告诉我,只在今天晚上,我保证听过就忘记。”

贺寒吹愣愣地看他:“忘记?”

“嗯,树洞要有树洞的职业素养。”岑行不介意当个短期的树洞,轻轻地笑笑,“想说什么都说吧,反正我也不一定听得懂。”

贺寒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倒映出眉目温和的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想辞职。”

“原来是工作方面的问题……”岑行其实不知道贺寒吹到底是干什么的,顺着往下问,“遇见什么麻烦了,还是和同事处得不好?”

“……不好。嗯,不是同事。”贺寒吹在半醉酒的状态下艰难地思考了一下陶冬澜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啊,算是上司吧……上司。”

“怎么了?”

“她对我不好!”贺寒吹激动起来,清醒状态下她可以连骂陶冬澜半小时不带重样的,但现在酒精绑架了她的大脑,她只能干巴巴地说,“她找茬,说我流程不对,可是那个根本不重要,她就是看我不顺眼……凭什么啊,行政部门了不起啊!”

“我知道了。”岑行赶紧安抚她,“还有呢?”

“扣我工资。莫名其妙的原因全算我头上,明明不是我的错。”贺寒吹深呼吸几次,越想越气,“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是不是要说全年无休007还是我的福报啊?!”

岑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虽然也是诸多社畜之一,但对生活品质没什么高要求,吃饱穿暖就行,交接的编辑人品都不错,没遇见过贺寒吹口中的情况,只能十分套路地安慰她:“那方便换工作吗?如果实在不开心,不如……”

“不,我还等着那一天呢。”贺寒吹打断他。

“哪一天?”

“……通神。他们说要通神……”这事儿贺寒吹其实也只知道个大概,平常不信,半醉不醉的脑子里的开关出了问题,才迷迷糊糊地和岑行说了,“我想等着,看看所谓的‘天上’到底是什么样子……通神啊。”

“妄想。”岑行断言。

好在贺寒吹混混沌沌,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异样:“为什么不可能?”

“颛顼斩断天梯,制定人间的历法,又下令不许民间占卜以通神。从那一刻起,人就背弃了诸神,从此神道断绝,怎么可能再通神?”岑行也有点混乱,“何况建木早就枯萎……”

“……哦,对,建木……”贺寒吹抓住他话尾的词,“如果能培植建木,长出新的天梯呢?”

岑行低头看她,神色平静,声音里却带着点不明显的颤音,像是恐惧又像是感慨:“会招来报复。必定有生性暴烈者,他们会出手,抹除这本就不该存在的谬误。”

贺寒吹处在宕机状态,理解不了这个信息量,傻愣愣地盯着岑行,左眼写着“听不懂”,右眼写着“你说啥”。

岑行一惊,自觉失言,迅速补救:“随口说说……”

然而贺寒吹根本没听见。吃饱了容易犯困,又有一堆桃子酒垫着,她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体东摇西晃,最终一头栽在了沙发上。

女孩就在岑行眼皮底下睡着了,一身睡裙,侧靠着沙发背,头发都没仔细吹过,已经干了的部分蓬松柔顺,犹带水汽的发梢在身侧盘曲,像是件做工不那么好的羽衣。贺寒吹安然地闭着眼睛,要不是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睫毛还偶尔会颤一下,简直是个乖巧漂亮的人偶娃娃。

看样子是没听见,岑行松了口气,迟疑一会儿,站起来:“失礼了。”

他俯身,小心地抱起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进贺寒吹的卧室,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老小区这片儿发展程度不高,年轻人多半也不住在这里,大半夜的没有深夜蹦迪之类的娱乐活动,窗外的人工光源几乎都关了,只有远处的远处偶尔有大厦的射灯照过来,隐约还能看到几颗不那么亮的星星。

贺寒吹毫无知觉,之前乖乖地靠在沙发上,这会儿就乖乖地躺在床上。白光透过卧室的窗照到她脸上,照得她肌肤如玉,脸上的红晕不像醉酒,倒像是健康的红润,让她仿佛童话里沉睡的公主,等着人来轻吻唤醒。

岑行当然不会吻下去,他看着沉睡的女孩,轻轻抚过她的额头:“人生短暂,百年易逝,还是让自己开心点为好。”

贺寒吹毫无反应,呼吸平稳。

岑行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回复,笑了一下,顺手给她掖紧被角,关卧室门时轻声说:“晚安,好好睡。”

卧室的门关上,贺寒吹是睡了,岑行还得收拾残局。碗得洗,垃圾也不能留过夜,不然蟑螂迟早要钻进被窝和他手拉手。

这一套做完,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岑行回头往居民楼走,刚走到绿化带附近,脚步忽然一顿,猛地转身。

对面果然有东西。

大晚上的,垃圾站附近当然人烟罕至,从垃圾站到居民楼一片全是绿化带和围墙,岑行站在围墙一头,影子投在围墙上,是个修长挺拔的人形。

另一侧就不是了,就算因为光照原因变形,围墙上的影子也至少有两米高,下半身不能叫“腿”,叫“下肢”更合适,呈现微微曲起的姿态,肌肉虬结,发力猛蹬一蹿十米不是梦。

岑行把视线从影子移到对应的狼人身上,后退半步:“你要干什么?”

拉里紧盯着这个落单的人类,缓缓咧开嘴唇,露出交错的尖牙,在月光下是森然的白色,每一颗都像是小型的匕首。

“……不,不行……这里是居民区,人太多了。”岑行抬手扶住左边额头,眼瞳里的金色在掌心的遮掩下明明灭灭,但暴露在拉里视野里的右眼还是温顺的黑色。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稍稍抬高声音,“我无意伤害你,也不想打扰住在这里的人。请你现在离开,就当没有见过吧。”

拉里缓缓蹲低身体,小腿发力,向着岑行猛扑过去,与此同时伸出尖利的前爪,张开的嘴里全是锋利的獠牙。

他扑了个空。

在他身后,刚才交错间躲过一击的人慢悠悠地抚平肩头的褶皱,依旧是那个清朗的音色,语调却是异样的低柔平和,听起来和之前略显紧张的颤音截然不同:“本来该放你一马的。不过既然你这么热情,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教教你。”

他的影子骤然变动,不再是倒映出的人形,而是四肢着地的动物,肩高和本人的身高差不多,四肢匀称,身后拖着九条雍容的长尾,在围墙上长长地蔓延出去。

墙上的九尾狐朝着狼人扑过去,甚至不需要降低重心后弹跳的步骤,直接准确无误地把狼人的影子压在利爪之下,低头一口咬穿它的咽喉。

拉里颈部一痛,鲜血喷溅,他惊恐地用爪子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但那一口精准地咬穿了气管和动脉,鲜红的血喷射出去,打湿他身上丰厚的毛发。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跌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仍然只有人类气息的身影,只看见一双璀璨的金瞳,明亮得犹如太阳。

“听好。怜悯是人的美德,”金瞳的人注视着濒死的狼人,微微含笑,语气却冷得仿佛宣判,“我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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