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鬼情不自禁地匍匐在地,他作为鬼的等级并不强，所以对这种可怕的压力更为敏感。
哪怕已经被秦翡控制了心神,此刻面对苏绾清，他依然无法克制地恐惧着对方。
“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是无辜的……”
秦翡摇了摇头，对白族长说道：“啧啧啧,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怎么找的小弟骨头软成这样？”
白族长气得闭上眼,不想和他说话。
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种气！
丝毫没有尊老之心的秦翡转过头来,就皱起了眉来,快步朝苏绾清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绾清按住咽喉，脸色发白。
话音刚落，她就干呕起来。
无法遏制的恶心感从内心深处浮现,彻底吞噬掉一个像老妇人那样作恶多端的灵魂，比她想象中的影响还要大。
吞掉恶魂的魂原后,她不仅是获得了大量补魂的魂力,还共享了对方的所有记忆和情绪。
嫉妒不甘怨怼作恶发泄——
强烈的恶意在被灵魂被她吞噬吸收时,也随之进入了她的魂体。
苏绾清看不到，自己破裂的蓝色魂体上，愈合的一部分里有黑气浸染了进去。
短短一瞬间，苏绾清就经历了老妇人的一生。
她抱住自己的头，竭力摆脱掉自己那可悲又强烈的同理心。
对她这种体验派的演员来说,共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但在此刻，这种天赋却成为痛苦的来源。
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作恶无数的老妇人。
可是和表演不一样，当演一个恶人角色时，苏绾清很清楚，她正在表演的人物是虚幻的，所以她能允许自己用演技“伤害”别人。
因为这种伤害是虚拟的创作。
可当她吞噬掉老妇人的灵魂后，她的共情却是让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恶人。
“她”嫉妒一个女人的美貌，便污蔑对方勾引了自己的丈夫，令其魂飞魄散，用玄术夺舍了对方的身体。
“她”想要炼成怨血，就诱骗父杀女，兄杀妹，夫杀妻，只为了这些女子含冤而死后的心头血。
“她”施法让人看到一女子和男人亲密的样子，于是过了几天后，那女子为了家族的名声，自杀以证清白，而这女子死后化作了鬼也无法自由，成为了“她”的奴隶，供“她”驱使。
苏绾清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仿佛染了血。
“对不起、对不起……”
记忆是无法改变的，她除了道歉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死去。
为什么呢，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后悔。
因为就算到死的那一刻，老妇人也未曾悔过她对那些无辜之人作的恶。
“她”只是后悔不该惹上她，因为她比“她”强，因为她能主宰“她”的生死，仅此而已。
“她”夺了那么多女子的生命，让她们毫无尊严地死去，可“她”死前却连一瞬间都没有想起过她们。
“够了。”
苏绾清捂住脸，近乎崩溃地呢喃道。
她不想共享这种感情，她不想成为这样的畜生。
——这种令人作呕的妄念，她不想知道。
毁掉就好了。
一瞬间，那种极端的自毁欲望把她湮没。
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知道。
如果能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原本如无形之水的魂力此刻却像真正的海水一样，沉沉地包裹住她。
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沉入深海的窒息感如影随形。
世界寂静无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样就好……
“苏绾清？”
男人的声音乍然响起，无比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实的玻璃。
“……”
苏绾清恍惚地想道。
为什么还能听到呢？
啊，一定是沉得太浅了。
要在海底才行，更沉更重，没有光亮。
刹那间更重的水压朝她涌来。
无法呼吸，无法言语，痛苦到出现错位的赎罪感。
“苏绾清！”秦翡明显感受到了，魂力变作的海水突然间沉重起来，他越靠近苏绾清，就越寸步难行，就像是在真的海底一样。
苏绾清的魂体是无比纯粹的蓝色，因此裂缝中的黑气就显得格外明显。
【警告，您的钟爱者失控中，请赶快安抚对方的魂体！】
骤然出现的系统警告声让秦翡“啧”了一声。
他不满道：【你他妈倒是告诉我怎么安抚啊？】
系统：【通过魂体之间的亲密接触，可以安抚半魂的魂体。】
亲密接触。
秦翡皱了皱眉，怎么个亲密法？
他想起之间被苏绾清扯住魂体的酥麻感，神色微妙起来。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先让苏绾清把异能收起来，否则她就要把自己淹死了。
“你这女人，可真够麻烦的。”
刚刚还大杀四方呢，转过身就脆弱起来了。
秦翡抓住苏绾清的手，避免她伤到自己。
她颈部上已经有了红痕，看得他一阵气闷。
“如果没有我，你迟早把自己搞死。”
秦翡抱住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避免她移开眼。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此刻就像玩偶的眼睛一样，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接触到她魂体的刹那，秦翡感受到一阵眩晕。
如果就这样的话，他估计会直接被拖入梦境。
秦翡咬了咬牙，将所有魂力注入魂体之中。
蓝色的海水中，红色魂体拟态出的玫瑰艳丽如血，暴涨的藤蔓围绕着两人，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好了，现在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秦翡抚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把异能收起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好好休息吧。”
苏绾清闭上眼，蹭了蹭他的手。
来自他身上的温暖浸入灵魂，令她一瞬间安心得想落泪。
蓝色的海洋逐渐收缩，最后变回带着裂缝的蓝色团子。
那是苏绾清的魂体原型。
玫瑰花伸出藤蔓，小心翼翼地捧住蓝色团子，它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一下。
“嘤！”
要好好藏起来才行。
于是藤蔓捧着蓝色团子，轻轻放入自己盛开的花中间。
“……”蓝色团子在巨大的花里打了个滚，然后就不动了。
“嘤嘤！”玫瑰花将花瓣闭上，从一朵盛开的玫瑰变回了花苞状，害羞地扭动了一下。
“你做了什么？”苏绾清只觉得有种奇妙的安心感，让她昏昏欲睡。
秦翡看了眼妖娆扭动的玫瑰花，嗯，这是他魂体做的事，和他秦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义正言辞，“是系统让我安抚你的。”
苏绾清低声道：“嗯，谢谢……”
此时的她很像进入了抑郁期的状态，一副自闭的样子。
“好了，你休息吧。”
秦翡哄着她睡过去后，站起身来，却感受到了藤蔓外的异动。
他脸上的温柔瞬间被不耐烦取代。
啧，一群傻逼。
原本密闭的藤蔓分开出口，秦翡跨出去的瞬间，藤蔓再度合拢。
“怎么，想跑？”
秦翡看着白族长，脸上写着厌弃。
应该是因为他刚刚安抚苏绾清去了，一不注意就放松了对这边的控制。
白族长老迈的脸上没了平日的和蔼，“呵，黄口小儿！”
他把最中间的灵位打碎，“咔嚓”的声音从房间里响起。
秦翡舔了舔后槽牙，看见摆着灵位的那面墙猛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数不尽的棺材出现在视野里。
“怎么，你这个族长还兼职看尸体啊？”
白族长脸色一沉，“你敢侮辱我！”
他用拐杖拄地，五名僵尸从棺材翻起，和之前的女僵尸不一样，这五名僵尸穿的不是白嫁衣，而是戏服。
秦翡咂舌，“第一次失败了，还想来第二次？”
他可不像苏绾清那样怜香惜玉，五名僵尸攻击过来的时候，玫瑰藤蔓直接卷起僵尸，往白族长的方向砸了回去。
白族长仿佛是不管不顾了一样，不停地从棺材里召出僵尸来攻击秦翡。
秦翡本来想用蛊惑，却发现这群僵尸的身体里都没有魂魄。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嗤笑道：“那个老女鬼控制她们的魂魄，你控制她们的身体，还真是一个部位都没放过，用得淋漓尽致。”
白族长阴森森道：“呵呵，能为我所用，是她们的荣幸。”
戏服僵尸们身上的怨气比之前穿白嫁衣的僵尸们更重，因此实力也要更强。
但依然连秦翡的衣角都没攻击到。
明明是一面倒的场景，白族长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身后，干瘦的男人睁开眼，暴喝一声，“去！”
破裂的风声响起，一道赤影掠过，秦翡只感受到来自魂体上撕裂的痛苦。
魂体拟态出的藤蔓断成两截，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高大女人已经近在咫尺。
她一半脸是坑坑洼洼的烧伤，另一半脸却是令人惊艳的秀美，从瞳孔到眼白都是一片黑色。
周纵年松了口气，“到底是飞僵，果然能与大妖媲美。”
白族长恭敬地说道：“恭喜大人炼成飞僵。”
“艹！”
秦翡没料到居然有僵尸能破开自己的藤蔓，堪堪闪过对方的攻击，嘲讽道：“你们可真是荤素不忌，连被烧死的人都不放过。”
不过在这么多僵尸里，骤然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还真是显眼。
他仔细一看这嫁衣，却有点眼熟。
这花纹和走线，好像在哪里看过？
“孙静贞。”
秦翡猛然想了起来，虽然皮影人的服装和真正的戏服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很多元素仍然共通。
而这个僵尸身上的红嫁衣和扮相，赫然就是《贞女传》里那个眼瞎看上渣男的富家小姐孙静贞。
不光是服装还是实力，这个孙静贞模样的僵尸显然比其他僵尸要强上太多倍。
“我们走。”周纵年见秦翡被缠住，说道。
虽然不知道那个苏绾清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但他还是顾虑对方可怕的实力。
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族长知道他的意思，这是要离开白家村，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不甘心，“大人……”
周纵年冷哼一声，“虽然早了点，但应娥那边已经成熟了，收割完后我们就走。”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可不是祠堂这些小鬼和低级僵尸。”
白族长看着自己干枯的手，咬了咬牙，“是。”
见两人开启传送符，书生鬼急忙跟随在后，“大人，等等我。”
白族长根本不想带他走，可周纵年倒是让书生鬼进来了，“带上他。”
书生鬼缩在传送阵里，看了眼正和秦翡打斗的红衣僵尸，不禁问道：“大人，我们不等他吗？”
周纵年根本不屑与他说话。
倒是白族长阴笑道：“怎么，你还心疼起来了？也对，你之前在苏绾清面前还自称应燃。”
书生鬼颤抖着说道：“我……”
“哼，你不就是想用应燃的名义破坏应娥的名声吗？”白族长看着怯懦的书生鬼，冷笑道，“女人就是女人，成不了大事。”
书生鬼闻言，面色发白，却不敢反驳。
“放宽心，”白族长和蔼地笑道，“应燃和你这种废物不一样，他是百年难见的飞僵。”
周纵年冷道：“就是姬安玄亲自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
“喂，你主子都跑了，还打啊？”秦翡不耐烦地说道。
他可没有什么降妖除魔的想法，要不是那个白族长自己送上门，他对他们的阴谋真心没什么兴趣。
要复仇的人、啊不对，是要复仇的鬼都还活着呢，他就等着看双方battle，随便添油加火岂不是美哉？
僵尸发出低吼声，和其他女僵尸的尖细不一样，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
秦翡的表情微妙起来，眼神往这僵尸的喉咙看过去，这家伙有喉结！
他惊了，“卧槽，你他妈是个女装大佬啊！？”
秦翡一个愣神，就发现原本朝自己袭来的僵尸掠过了他，直冲向藤蔓围住的地方。
艹，这僵尸的目标是苏绾清！
若是平时的苏绾清还好，可自闭状态下的苏绾清估计会直接躺平任杀了。
秦翡情急之下，奔过去的瞬间，一股脑把魂力注入了魂体中，一不注意，连蛊惑都用在这僵尸身上。
本想着没有用，但他却发现对方的动作顿了顿。
这个僵尸的身体里有魂魄存在！
秦翡命令道：“给我停下！”
僵尸的眼中闪过赤色，他低吼一声，捂住了头。
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痛苦、绝望、愤怒占据了他的神色。
“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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