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故意转移话题,不希望大家过多关注薰。毕竟今晚的“主角”——物怪与座敷童子之事还未解决。再拖下去，卖药郎的结界怕是要被物怪破坏。
至于神明离去自己所在的河流意味着什么，晴明非常明白。
“意味‘死亡’。”卖药郎并没有告知周围人,关于自己手中的退魔剑拔出条件,可刚才那名少年却道了“真”。
他不记得自己与少年有过一起退魔的经历。然而,现在这个环境,也不适合探索这件事。
泠双手拢进衣袖里，颔首道：“主人消失后，镇上的河流也随之干涸。”
晴明：“这件事,是发生在镇上人类感染瘟疫之前，还是之后？”
见晴明又开口追问,两仪薰看向晴明的眼神微妙——他之前不是说不干涉这件事？
泠深吸一口气：“自然是‘之后’。”
晴明：“唔。”
“这座小镇虽规模不大,但居住在这里的人类要比其它小镇多出一倍。这些人类每天生活所需的水都取自主人，主人每天需要净化、分给人类的水也超出其它小镇河流神明。每天,每天……”
“主人为人类消耗掉的大量灵力完全得不到等价回馈，主人还是……宁愿以更长的睡眠时间换取灵力恢复,继而净化水体。”
“此行无异于饮鸩止渴。”泠放低声音,视线缠慻地落在神龛内供奉的空碗。
“很快主人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每天能够净化的水量也越来越少……”
泠卷着手袖,敛下眼眸颤声道：“在人类瘟疫出现的前几天，正在休憩恢复灵力的主人出手救了一名掉入他体里的孩童。为救这名孩童，主人将刚休憩恢复的为数不多灵力耗尽。”
卖药郎瞥向毫无反应的退魔剑。
“然而……即便是灵力透支、状态不佳，主人依旧和往日一般,净化了水体供给人类取回家中饮用。”一回忆起那天事情，泠的大脑就开始不可控制循环回顾起当时画面。
她咬牙，强忍住不适，继续道：“当天晚上,镇上人类集体出现腹痛状况。前来诊断病因的大夫在查看情况后……”
“大夫查看完情况，之后呢？”见泠停下话题不再继续，两仪薰也忍不住开口追问下文。
晴明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御灵，低喃：“居然听得如此入迷。”
“确诊病因是水源不干净。”脑海浮现镇上人类拿起农具冲进神社的一幕，泠眉头当即皱成“川”字。
泠：“主人一直都清楚，镇上的人类根本不完全信任他。人类一旦与神明生出间隙，不完全信任神明，主人净化水源的能力就会受到影响。”
“主人一直都知道……”泠的视线又回到两仪薰身上，“薰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主人全部都知道，还要伸出手？”
两仪薰明白自己现在完全被座敷童子当成了其主的替代，泠询问自己，并不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答案，而是想通过她，追问其已经不在的主人。
“泠是怎么想的？”两仪薰问道。
“对不起……主人，是泠太弱了。”泠一字一句，看向两仪薰的视线已经模糊。
“轰——！”
卖药郎设下的上方结界已被物怪冲破。
看到物怪冲下来，卖药郎立刻挥手重设结界。结界设下太过匆忙，建造空间远不比上之前。他拿起退魔剑抵挡住物怪的头，却怎么都无法拔出退魔剑！
怎么回事？
明明座敷童子已经将这件事真相说完，为何退魔剑还是毫无反应？
眼见物怪就要伤到晴明，薰当即解开缩小术，恢复原貌，前爪向下狠狠一拍，直接将正在攻击卖药郎、冲击结界的物怪按压在爪底。
物怪疯狂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两仪薰的钳制，却见两仪薰干脆用上四爪，紧紧将它锁死在地面。
“吼——”物怪扭曲脑袋冲着两仪薰喷出瘴气！
“！”
两仪薰立刻闪开，冲着物怪的脑袋呼啸出阵阵寒气，直接将物怪的脑袋冻成冰雕，连带弥漫在空气中的瘴气也被这骤降的温度凝结成晶块，一个接一个从半空中掉落。
“物怪身上有因果牵引，只有持‘剑’之人斩断其存在的因果线，才能完全被驱逐或者杀死。”晴明站在结界内欣赏完自家御灵和物怪打架一幕，似乎更有与结界内其余“人”聊天的兴致。
卖药郎清楚晴明这番话是说与自己听，“拔出退魔剑，是有条件的。形、真、理，缺一都无法，拔出退魔剑。”
“形是指物怪的形态，真指的是事情真相，理是指与此事牵扯之‘人’的真实想法。这三样不是已经弄清楚了？”晴明疑惑询问卖药郎之时，忽而听得结界外的风动声——
“薰——！躲开！”
两仪薰当即化为人形，轻巧移动于半空中，避开物怪尾巴的所有攻击。她紧盯着物怪，纯黑色的双眸合上后再睁开，眸色已变化出极为绚丽色彩。
“我不懂什么叫做‘因果线’……”两仪薰右手掌心朝上，以灵力凝聚出短刃的形态，“但只要是存在于世间的有形之物，我都会竭尽全力，杀给你看！”
物怪一甩脑袋，解除了两仪薰的冰冻，甩尾冲向半空中的两仪薰——
薰手中利刃点在空气中的一瞬间，晴明似是看到无数的线。
这些线呈现出黑色，源向神社之外……
“咔嚓——”
两仪薰面无表情地挥动利刃，斩断了贯穿在神社内最为粗壮的红色线段。
物怪张大嘴正要咬下两仪薰的脑袋，时间却像是停止在这一刻。物怪张开的漆黑大嘴迟迟未能合上吞噬两仪薰，就由脑袋部位开始化为齑粉“唰唰”掉落地面，而后被神社的固有净化结界，一点一点吸收殆尽。
卖药郎&退魔剑：“……”
晴明看着两仪薰做完一切就又恢复成与他成年体态相同大小的龙形，一言不发地再回到他身后。
回头再看自家已经恢复原形的御灵，晴明轻笑一声，“这不挺能干的嘛。”
两仪薰沉默地眨眼，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晴明还是通过契约感知到了——她那微弱的高兴。
薰的这种心情，和当时白藏主怂恿她戳熟睡之中的自己脸颊一样，小心翼翼中夹带着被竭力压抑着的喜悦。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背对着两仪薰的晴明，嘴边浮起温和笑意。
“刚才，我看到诸多因果线链接在镇上。”晴明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在卖药郎身上，“泠没有说谎，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告知与你。只是……”
“我们都忽略了——人类不甘死后的怨气也会形成物怪。”
“这又是何意？”听到晴明这番话，泠脸上的震惊之色比初始卖药郎认定物怪与神社有关时，还显得更加不知所措，“物怪执着于神社，又还是龙形，而且两回退魔剑都对我的话语有所反应，难道不是……”
“不是。”晴明叹息，“我刚才看得非常清楚。”
两仪薰的直死魔眼在切断因果一瞬，其所视场景让与之有契约的晴明也看到了相同画面。
晴明：“它身上的因果，没有一缕是来自于你。”
泠：“……”
“其实，这座神社的神明……”见卖药郎撤下结界，也没有继续追问清楚这件事的意思，为解自家御灵心中疑惑，晴明只好继续道：“那天救起来的孩童，就是你吧？”
两仪薰闻言一怔，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点。
薰垂头看向泠，只见泠一脸露痛苦之色，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不否认也不点头承认。
“这座小镇之所以人口比其它小镇多，是因为它繁荣程度远在其它小镇之上。”晴明远在平安京时，也听过关于此处的异闻。
座敷童子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像是回忆到什么可怖的事情，抬头看向晴明的目光有着哀求，“求求您……别再说了。”
晴明：“唔。”
如果此时站在泠面前的是记忆还处在少年时期晴明，或许会听座敷童子的请求，可惜……
“不论是村落还是城镇，只要能够改善现下的生活条件，人们都会前往追求。”晴明继续道。
泠此时已经大脑一片空白，随着晴明的话语，她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人口的增多，代表着四周良田有人耕种，也意味着往后城镇生活会变得更加充裕。”
“管辖城镇之人为吸引人口，囚禁了一名座敷童子在家中，令她为自己祈福生财，而他，则拿着这笔财富，作为前期吸引人口前来此处的投资。”
“唔。”两仪薰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么会做“生意”的城主。一般城主囚禁座敷童子后，都是为了自家兴旺，像是这位……
“因为他清楚，依靠妖怪祈福得来的‘兴旺’无法长久。”晴明似是洞察了薰的所思所想，所补充的话语正巧就是两仪薰正生疑之事。
两仪薰：“……”
晴明：“他离成功还差一点。”
“先是座敷童子的逃走，再是河流水域出现问题。来此城镇谋求更好生活之人，最后都成为这片土壤的亡灵。就这么死去，一定很不甘吧？”晴明的这番话语里，带着几许嘲讽意味。
座敷童子逃走一事很快被城主发现，马上派人到处搜寻。地毯式的搜寻很快就让泠暴露在城主的眼皮底下，正是在这之际，泠一惊慌就掉进了湍急的河流……
“原来，如此。”卖药郎已经将退魔剑收起，重新背上大木箱，正准备离去神社时，便听到这段。
他视线扫过座敷童子，若有所思。
没想到整件事的开始会是这样。最后退魔剑迟迟拔不出来，是他问错了“人”。
不过，也不重要了。
卖药郎目视已褪去瘴气之后的城镇，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街道旁的人类骷髅浮现出绿色的灵火，这座城镇，已无活着的人类。
今晚，缘一格外的沉默。
他对阴阳道毫无了解，却向圣杯许愿来到千年前魑魅魍魉盛行的平安京。当时的他，只想着要提前杀死鬼舞辻无惨，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没到达平安京之前，他一直以为只要来到平安京，找到鬼舞辻无惨，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自己也能在对未来影响很小的情况下马上离去。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像是被命运戏弄一般，不仅未能成功杀死鬼舞辻无惨，还让其越躲越深，越发难以追踪。
这一切就像是前世再来一般。
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然而，就在刚才，他忽然发现原因——
即便是来到平安时代，他也从未将自己当做是平安时代的一员。脑海里一直想着未来的自己是一定要回去的，决不能做出太多干涉到平安时代未来的事情。却没有想过，回不去。
他看到的、专注的，全都在“自己的未来”，而非“拥有羁绊的当下”。
所言所行皆先经过自己所在时代获取的知识评断，从不考虑这些思想与行为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这……便是哪怕回到千年前的平安时代，他也还是一直抓不到鬼舞辻无惨的原因。
如今被眼前一幕惊醒，再仔细回忆一遍来到平安时代前后之事——他最大的失误便是对平安时代存在的阴阳师、以及阴阳术毫无了解。
鬼舞辻无惨出身贵族，会成为鬼后世都可以将这件事认为是一场“意外”。那……成为鬼之后呢？
鬼舞辻无惨虽身为贵族，与阴阳寮打过交道，本人却是名普通人，且还是一名身患重病的普通人。既没有灵力，也没有耐性修行阴阳术。那么，为何在他变成“鬼”之后，就会了血鬼术？
无师自通？还是……
他身边有通晓阴阳术的阴阳师协助？
“！”
想到这点的继国缘一忽而震惊地瞪大双眼，他错愕地看向站姿优雅的安倍晴明，大脑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原来在那个时候，晴明就已经从自己无意识提到——“恶鬼之间流传安倍晴明将被逐出京都”的话语中，察觉到了这点！
为何未踏入京都的恶鬼，能够如此消息灵通，“未卜先知”便获知即将发生在安倍晴明身上之事……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呀咧呀咧，看来我们这边也有‘人’反应过来了呢。”晴明望着继国缘一，脸上笑意狡黠，“不错……此行不亏。”
两仪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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