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全文完(1 / 1)

“为什么你是我娘,为什么我不是皇后生的?”

安静的大殿,每一声低吼哭泣都很刺耳。

唐晚宁觉得这一幕有点可笑,也很可怜。

二皇子控诉做母亲的辛贵妃自私,他自己就不自私么?真的是个善良端正好青年,怎么视婚姻大事如儿戏,轻易接受了唐晚兰的‘替嫁’主意,并心安理得?真的孝顺体贴,记得所有景元帝对他的好并感恩,又怎会轻易谋反?

不可能是被辛贵妃逼的,也没有什么不得已,他之所以行动的原因,是笃定自己在景元帝心中的地位很特殊,无论是成是败,结果如何,景元帝都不会苛责,他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诚然,辛贵妃这个母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的确有所疏漏,可你二皇子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不是三岁孩子,不那么优秀是不是也是你自己懈怠,不努力,出了事就把原因都推到别人身上……是不是有点过分?

辛贵妃出身好,有脾气,可她在成长过程中只看到了外在条件赋予自己的‘高贵’,她不是没有机会看到别的,不是没有机会提升自己,不是没有机会走别的路,可她偏偏把自己困住,最后爱而不得,丈夫离心,儿子不理解……

何必呢?

只看这一次为二皇子挡木仓的肩伤,就知道她错处多多,独对儿子的疼爱是真的。她似乎有些接受不了事实,推开二皇子,眼神疯狂:“本宫才是你娘,那个村妇不配!她不配!”

二皇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满脸都是‘你疯了’。

辛贵妃眼泪掉下来:“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她眼神阴执,“但我才是你娘,你必须得记住!”

二皇子闭了闭眼睛。

在襄阳王府,他被唐晚宁抓住并没有害怕,他知道唐晚宁不敢杀他,面圣好啊,只要到了皇宫,父皇一定会救他,可在门外听到那些话……他就知道不可能了,他在劫难逃。

掀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砖,他咬着牙:“父皇……不,皇上,所有一切都是母妃……不,是这个女人指使的!”他伸手指向辛贵妃,自己检举揭发了,“都是她和她爹辛伯期商量定计,怎么设局,怎么诱敌,怎么刺驾,怎么调兵,怎么收口,抓谁为质……都是他们做的,跟我没关系啊皇上!求皇上恕罪!”

素有‘优雅君子’称号,被万千人期待为‘仁君’的二皇子,这一刻瑟缩发抖,发散衣乱,哪里还像什么君子?

戏看到这份上,主角不演了,无聊透顶,景元帝也没心思再看,挥了挥手,让禁卫军过来把人拉下去。

禁卫军相当熟练,上来把人一架,拿布往嘴里一塞,辛贵妃和二皇子想求饶都发不出声音,更不用说吵了,至于之后的事……当然会有人处理。

赵琮起身:“儿子去抓辛伯期。”

“不必,”景元帝示意他坐下,“朕有安排。”

正好孙公公过来禀报,说外头没事了,请陛下放心。

景元帝就更放心了,挥人让人出去打扫战场,看向赵琮的腿,目光灼灼:“你的腿好了。”

赵琮垂眸:“嗯。”

“朕知道你会没事,你从来都不会让朕和皇后失望,”景元帝看向唐晚宁的眼神也很欣慰,“朕这儿子脾性别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唐晚宁只能害羞的道了声‘不敢’,今日大殿气氛不对,之前又出来那么一个真相,她感觉父子俩应该会有话说。

看看天色,她唇边微笑浅浅:“时间也不早了,皇上该饿了吧?”又看赵琮,“殿下也该饿了,若是可以,妾能否去膳房看一看?”

景元帝大手一挥:“叫什么皇上,叫父皇!这皇宫里就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

唐晚宁亭亭行礼,耳根有点红,离开前还给赵琮丢了个眼色,提醒他和父亲好好说话。

过往经历,那些离别和时光带来的痛楚,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有些困在心里的结,能解开总比不解的好。

赵琮没表情,只目光微垂,不怎么高兴的看向她的手腕。

唐晚宁拉袖子盖上,脸红的差点当场逃跑,知道了知道了!就这么点事,一个劲盯着,好生恼人!

……

大殿再次安静,微风从窗台掠过,有些凉。

父子俩很少这么安静的对坐,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景元帝咳嗽了一声,试图不那么尴尬:“咳,你不用理会别人说的话,你娘……的确是村妇,没读多少书。”

赵琮抬头,无语的看着他。

“但你爹我也没读过多少书,我也是村汉啊!”景元帝梗着脖子,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书这种东西,看着看着就多了么,谁规定生下来是村妇村汉,就一辈子是村妇村汉的?”

这倒是,赵琮难得的点了点头。

话只要开了头,就忘记了尴尬,景元帝目光微热:“我能带着人一步一步,把天下打下来,你娘也不可能蠢笨无知,真蠢,能把你养的这么聪明?你娘温婉大方,大气勇敢,富贵人前不会自卑自弱,只会抓住机会学习更多充实自己,有了些成就也不会瞧不起穷人,最喜欢和穷人的孩子玩成一片,哼,那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陪小孩子玩不陪我……”

“咳,总之,你娘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会让所有人信任她,依靠她,你我父子不得不出城分兵对敌时,无论怎么艰难,她都能守住后方城池,别人军队有多少变故你知道的,可我赵家军,从没有哗变过。你娘的确没有系统的拜师读书,可她什么都会,她是个巾帼英雄,若身为男子,这天下就没你我父子的事了,她的计策选择,没有人不服气,她自骨子里透出的光辉,没有人会忽视!”

“儿子知道……”

赵琮声音透着艰涩。他一直都知道,从来都不会忘记,娘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给予了他所有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她值得人们记住,值得被别人馈赠更好更珍贵的东西。

所以——

“她不该死。”

更不该在那种时候,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这些年,他深查过去的事,那些该死的人他一个个揪出来,全都杀了,独独自己,他很难放过,甚至不敢和唐晚宁说。

“那年父亲出征在外,城本该我守,忽有外敌入侵临城,我不能坐视不管,一旦临城被破,敌人大军押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难再回天……我做了详细的计划部署,以为处处都想到了,不过出去几日,打几场仗,定能凯旋,和之前每次一样,没想到,城里有细作……”

赵琮眼梢垂下:“娘亲等可以召我立刻回城支援,但她没有,她突然发现了一些疑点,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一旦决断错误,就是满盘皆输,偏又时间紧急,处处等不及,想着躲不过,她干脆以身试险,假装被掳,顺藤摸瓜,诱出对方行动,套出具体计划,再抛出错误信息搅乱对方阵脚,用尽一切力气将消息传出来,传到我手里,最终促成我的大捷,她却……”

当时所有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很多人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害怕,他的娘亲已经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切,现在想想,他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

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少的信息量,就算是他或父亲,许也做不到那么出色。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的,只要召我回去就好,临城完就完了,百姓死光就死光,同我们一家有什么干系?我的确有可能面对巨大危险,可我是从小打着仗长大的,什么样的危机困境都经过,不一定会死的,她怎么就……那么舍不得?”

赵琮放在膝上的手握着拳,嘴唇抿的紧紧:“是我……害了她。若我当时没有出城……若我不去救那些百姓……”

“你终于说出来了,”景元帝看着儿子微红的眼眶,重重叹了口气,“很好。”

赵琮怔住。

景元帝:“这件事我从未怪过你,你娘也不会怪你。从你爹不打算只做一个村汉开始,前方就困难重重,生死未卜,每一句道别都可能是永别,我们一家三口心里都明白,也都做好了牺牲的觉悟。那场仗我知道,你不去,死的就不仅仅是你娘,还会有你,有两个城的百姓,要论责任,说到底,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

赵琮:“父皇……”

景元帝抬了抬手:“可这些仗能不打么?不能。不从那个村里走出来,我和你娘放弃的,不是满目疮痍,水深火热的百姓,还有我们自己,走出来了,就不能回头,这条路只能往前,退一步都是死,牙咬碎了吞下去都得撑住!可你我父子,没护住你娘,就是有罪,所以才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

赵琮喉头微动:“你一直都知道……”

“当时不知道,之后当然会查,”景元帝颌首,“那一次正是外敌攒足了劲的回扑,局布的很全,数计齐下,我们不明就里,有危险是肯定的,你我父子经验丰富,不是一定扛不过,有生还机率,你娘胆大心细,虽以身涉险受了伤,但身边仍有精卫,还有忠心副将,也不是没机会扛过去,可有人从中作梗——”

赵琮磨牙,一个个点出这些名字:“华登,李弘肃,王康伯,辛贵妃,赵衍……”

有人漠视一切,只能看到跟钱有关系的东西,没有钱,眼就瞎了,心也瞎了;有人左右摇摆,就是个墙头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了不如装没看见;有人明明有文官派系资源,调遣方便,还受了皇后命令,却偏偏不动手,不下令,看不到别人的付出与努力,只想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有人刚好路过,只要帮忙喊一声,就能喊来护卫,可就是没有……

皇后在忠心下属保护下逃出,受了很重的伤,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明明只要有个人愿意伸手,她就能活的,可她死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凶手,却谁都没有伸手。

赵琮并不奢望所有人的忠心,所有人的敬畏,可打天下这件事他们一家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所有人,哪怕这些人能给予一点点温暖,结果都不会如此!

而当时因为从细作那里得来的情报极为机密,为免别人警觉,并不能宣之于口,皇后的死也只能一定程度的淡化,没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到底有多伟大,这让本来就意难平的心,更多了冰霜。

景元帝:“我知道你为你娘不值,我也是,可你娘不在乎的,她……从不在意虚名。她曾对我说,若有一朝分别,她走在前头,不希望我哭哭啼啼,大醉蹉跎,样子难看,不如不要辜负她的付出,好好努力,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喜欢帮助别人,喜欢百姓富足安平,喜欢孩子们的笑,可她是个女人,太多事做不到,幸而她有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她希望我们能替她做这些她做不到的事。”

赵琮看着被风吹出窗外的浅纱,声音有些低:“你对文官容忍……是因为吃了这样的亏?”

景元帝叹气:“我已经失去了你娘,不能再失去你。”

天下不是打下来了就完了,文官体系,政治沉疴,不重视,不治理,总有一天会被反噬,皇后的死,不正从某个角度说明了这一点?

赵琮抿唇:“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同我说清楚!”

景元帝哼了一声:“你想想你那时候什么样子,我能跟你说么?”

赵琮瞬间安静了。

那个时候的他……心内愤怒无比,自责,愧疚,迁怒,想要立刻持刀把辛贵妃给杀了……当时没有任何证据,他就是觉得娘死了,这个女人一定做了什么,她必须得去陪葬!

可父皇拦住了他。

娘亲去世,父皇竟然不是第一时间赶回来,到家的时候,头七都过了!他没见过父皇掉一滴眼泪,没见过父皇失态哪怕片刻!他要杀了那个妾,父皇竟然还要拦他!

心中愤怒成倍增加,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接受不了,眼里全是父皇不在乎娘亲,不在乎他,只宠着辛贵妃,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景元帝捧起茶盏:“为将,你很出色,可为君,只凭一腔孤勇,战力刚猛是不行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过刚者,易折。皇位至尊,高高在上,却也不是随心所欲的,除非你想当个昏君。想要让国家变得强盛,百姓富足,一切顺着你要的方向发展,势必要做出一些妥协,一些让步,直到你聚齐你最想要的班底,能够指令通达,如臂使指……嗯,做到这样其实也是不够的,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班底稳固不代表以后永远能可靠,你要站的比所有人都更高,看的比所有人都更远,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心存敬畏,想更多想更广,你自己都跟个炮仗似的,别人不点就炸了,能安抚得了谁?能做得了什么?”

不轻不重的一通训,训的赵琮耳根有些红。

过往历历在目,和父皇的对话相处,记得非常清楚,都是带兵打仗的人,两个人脾气都不怎么好,讨论一件事不能太咄咄逼人,话赶话急了,父皇会责骂他为什么不能像你母亲那样,成为一个善良阔朗的人,他回了什么?他怼回去,说善良阔朗有用么,他如果是那样子,早和娘亲一样死了。两个人说话很少提起娘亲,一旦他说了,父皇说不许你提你娘,他就会反问皇上是不是在害怕什么?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父皇说教了那么多遍,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水至清则无鱼,不可以那么刚!他回了什么?他说有用么?你这么干了,容忍了这些鱼,娘亲不还是死了?父皇说可以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辛家文官派系,威望甚高,大景现在很需要,他回所以你有二皇子不就够了?你可以杀了我,刚好给他腾位置……

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扎心,每一次见面都比上一次更难过,父子俩的对话越不过皇后的死,关系越来越僵硬,姿态越来越难看。

可如果跳出所有去看,一直走不出去的并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是他不想接受事实,是他胆怯。

每一次父皇叹气,愤怒,甚至严厉惩罚,都源于对他的期待。爱之深责之切,父皇在坚守,也在等待,等他成长的更加坚韧,更加勇敢。

这个局里,到底谁是磨刀石,谁是被小心呵护的那个人,他自己从来心里有数……

赵琮羞愧的想要谁来扇他一巴掌。

这些年来,父皇后宫没有添人,辛贵妃说是宠妃,事实上看来并不是,那这么多年来,对娘亲之死自责难过的并不只他一人,父皇也是,他凭什么这么对父皇?只因他是孩子,所以就能任性么?

“父皇,我……”

赵琮到底是从小打着仗长大的,流血不流泪,有些话哽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来。

“行了,”景元帝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说好听话的,这都小半天了,你还想戳在这不干活?都娶了媳妇的人了,有点眼力劲,外头那些事,知道怎么办吧?”

赵琮:……

“知道。”

“还有你媳妇,去膳房找找,不是要给朕做吃的么?朕饿了。人家忙累这么半天,也别拽过来伺候了,朕这有的是宫人,你赶紧给人找点好吃的,接回家去,朕老了,累的很,没工夫跟你们玩。”

赵琮知道这是父皇的体贴,掀袍叩拜谢恩:“儿子告辞。”

往外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您一点都不老,好好顾惜自己身子,否则娘怕是要怪我。”

说这话时他没有回头,说完就走,也没看身后景元帝表情。

景元帝哈哈大笑:“个兔崽子!想要朕身体好,就快点努力,给朕生个皇孙儿玩!朕亲自教他功夫,保准比你这当爹的好!”

赵琮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殿内传出的笑声,这样的笑声,他很多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殿外还没有清理完,有些尸体堆在角落没有搬走,溅在台阶上的血色也没有刷洗干净,味道并不那么让人愉悦,可他心情很好,过往掩于时光岁月,有些人有些事他永远不会忘,但未来是新的篇章,他会带着这些,幸福下去。

安静大殿里,除了坐在龙案后的景元帝,再没有别人。

见四周安静,没人打扰,景元帝左看看,右看看,粗糙大手留恋的摸案角,找到某个机关,按下——

‘咔嗒’一声,跳出来一个紫檀小盒子,盒子里放的是一枚青簪。

最简单的款式,也没什么分量,细细长长,十分朴素,簪身显是有人经常保养把玩,才能有这样润润光泽。

景元帝拿起青簪,轻轻摸了摸,又嫌自己手指粗,拿起一边帕子小心擦了擦:“念念啊……咱们儿子长大啦!腿也好啦!我就知道会好,他以为那点小秘密还能瞒得过我呢,我没管,纯粹是瞧不上那起子坏人,就那么点本事,怎么可能干得过你给我生的儿子?”

“儿子娶媳妇啦……媳妇有点像你,脾气好,主意也正,小两口感情好的哟……啧啧,我亲自挑的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好?这下你放心了吧?”

说起这个景元帝还有点小得意:“那时儿子还跟我闹别扭,不管事还是人,都藏着严严实实,不叫我知道,但我是谁?念念的夫君那能是一般人么?必须不是!我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小子不老实!他能让人姑娘住他的地方,碰他的东西,这姑娘就一定不寻常!嘿嘿……还抗旨拒婚,小崽子这会儿再说一句试试?看他媳妇不收拾他!想来过不不久,咱们就有皇孙啦……个兔崽子,连媳妇都不会追,还得我这个当爹的帮忙……”

“……念念再等等,这天下还有些不太平,朝上那些老油子不当人,一个个的不听话,我得帮咱儿子再理理,等理顺了,他能接的住,我就下来陪你……”

……

赵琮寻到御膳房,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唐晚宁,什么都没说,上去就抱的死紧。

唐晚宁感觉到了他手臂的颤抖,也顾不上害羞了,刚洗完的手都没擦:“怎,怎么了?”

屋里的宫人也迅速退了出去。

还好她是膳房看了一圈过侧屋净手,不然退出去的人就多了。

赵琮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怎么都不撒手。看也不让看,下巴埋在她肩窝,头都不带抬的。

这是怎么了?感觉落寞又伤心,整个人泛着苦味,可若说消沉吧,也没有,初见时那股子阴郁到让人怀疑他会自杀的丧气早没有了,到现在状态更加释然,更有人气……

肯定是刚刚的父子交谈。

唐晚宁并不知道赵琮和景元帝都聊了什么,但这个时间点,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景元帝的‘假装宠爱’,‘给别人养儿子’,自家王府写着文淑皇后牌位的密室,案桌上用朱砂画了叉的名字,怎么想,话题都绕不过已经去世的人。

赵琮很少提起母亲,在她面前也只有剖白心迹的那一次,她知道皇后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很重,重到只是轻轻念出来,都是将好不容易长好的伤疤血淋淋的撕开。

她很心疼,曾想过若有一天,这男人可以聊起故人,可以不那么痛了,才是真正的放过了自己。

如今,她好像等到了。

“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唐晚宁轻轻开口,“好不好看?凶不凶的?要是我表现不好,会不会被训呀?”

赵琮闭上眼睛,吻了吻唐晚宁鬓边的发。

良久,才声音微哑的说:“凶是有些凶的……不过她只揍父皇,最喜欢漂漂亮亮,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你小时候,她就很喜欢。”

唐晚宁刚刚有些放心,说愿意说话,不忌讳提起,这男人还真是放下了,不错,结果瞬间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啊?我……小时候,见过皇后娘娘么?”

“你父是大将,常年随我父打仗,每回出去,家人就放在城里,我娘喜欢唐夫人温婉,时常叫过去说话,你那时米团子一样,又小又可爱,我娘常同我夸你,说还是生个女儿好,乖乖软软的,是个贴心小棉袄,哪像我,整治舞刀弄枪,和我爹一样,怪没意思。”

唐晚宁十分新奇:“竟然还有这一出?我和你很早就见过?”

“那倒没有,”赵琮蹭了蹭唐晚宁的发,还是不愿意在她肩上离开,“我讨厌小孩,尤其碰一下就会哭的小姑娘,你不来就算了,只要你一来,我必定出门有事。”

唐晚宁:……

“直到你咬了我。”

“我还能咬你?那可真是出息。”唐晚宁为自己点赞。

赵琮:“那是我不知道打第几场仗回来,发现你在我的院子里,不知怎么的爬到了树上,下不来,力气用光了,抱着树枝的小胳膊都在抖,要哭不哭的烦死了,我看着吵,伸手要抱你下来,你哭的更凶。”

唐晚宁:……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赵琮声音凝着笑意,“那是夏天,我没走到门边就脱了铠甲,想尽快沐浴,可刚打完仗你知道,我身上衣服一条一条,又撕又烂的不好看,还有别人的血,灰头土脸的……大概被小姑娘当成了土匪。”

唐晚宁差点笑出声:“那是有点不雅,后来呢?”

赵琮:“你哭的又丑声音又大,身子直抽抽,叫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我更不高兴,直接伸手,硬生生把你抱了下来。”

唐晚宁懂了:“所以我咬了你?”

赵琮没说话。

“那咱们也算有缘分了……”唐晚宁若有所思,“那你怎么不多多照顾我?”

她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可是很惨的。

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久,赵琮才道:“你不希望别人照顾。我同你只见了那一次面,你那时还小,不记得,之后因为你父母的死,对军队所有战友都很……埋怨,我辗转送去的东西,你也不接受,旁的我做不了,也没资格,只能让人暗自远远盯着,护你周全无事。”

唐晚宁听懂了,原主哪里是对父亲的战友埋怨,根本是憎恨好么?不喜欢战场,不喜欢武力,甚至不喜欢所有力气大一点的人,执着的喜欢二皇子,死活要跟着人家,别人再想照顾又能怎样?原主活活把所有都推了出去,自己关了起来,苦了自己,也伤了别人的心,落到最终结果……也是唏嘘。

“没关系,以后我照顾你。”唐晚宁是个心大的主,过去不重要,未来是自己的,她侧头亲了赵琮一口,“包括母后的那一份。”

赵琮怔住,指尖颤抖,把人抱的更紧。

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陪我,懂我,气我,让孤寂的苦得以消解,让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有了落处,让坚守有了意义,让未来变得可期。

这个女人似乎没做多伟大的事,只是给他的生活里添了些吵闹,拉着他吃喝品评,按着他注意保暖,硬生生聚拢了人间烟火气,一点点笼在他身上,可就是这些烟火气,足够改变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变得坚不可摧。

他理解了父皇的选择,也知道了,娘亲永远不会怪他。

没有谁的人生从小到大一直完整,人人都有缺憾,可就因为这些遗憾,大家的人生才丰富多彩,如此绚烂。

“我也会听母后的话……好好照顾你。”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哭。

赵琮吻住了唐晚宁。

果然还是娘亲最聪明,那时候就时常耳提面命要他照顾小妹妹,他一个字都不听,一面也不想见,现在……

谢谢母后,我会珍惜现在的所有。

唐晚宁被亲的腿软,理智尚存时,大力推了一下赵琮:“……别……这是在宫里……”

赵琮本没想孟浪,可面前妻子眼角泛粉,眸底潋滟,红唇润软,看起来好像手上使了劲,说话也在骂,可根本没什么力气,跟个猫儿撒娇一样,就差说还想要了。

眸底一暗,赵琮也不知怎的,根本忍不了了,之前所有计划全部扔了,绕过唐晚宁膝弯,就把人给抱了起来。

唐晚宁这下是真慌了:“不要……这是在宫里……”

“怕什么?”赵琮低头亲了她一下,“这里的东宫,从始至终,就是我一个人的。”

襄阳王不做人了,抱起王妃就往外冲,甚至用上了轻功,也不管有没有别人看见,直直冲着东宫的方向去了!

唐晚宁现在根本不敢说话,只要一开口,这男人必然吻她,最后各种挣扎暗示都不管用,只要一动就是亲!没办法,唐晚宁只好捂了脸,把头埋到赵琮怀里。

还别说,赵琮一点没料错,东宫这个地方,他以前做太子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装饰摆件全都没变,哪儿哪儿还都很干净,看得出来有专人打扫整理。

他被废了太子位,这里却没废,也没接待任何别人,一直悄悄等待着,知道早晚有一天,真正的主人会回来。

赵琮一看,更省事了,人都没叫,直接进屋,腿往后踢把门一带,轻车熟路的就把唐晚宁抱到了寝宫的大床上。

往日练几趟拳揍几趟人都不带喘的男人,现在气息有些不稳,喉头微微抖动:“可以么?”

唐晚宁喘的比他还厉害,太紧张了,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表现的更丢人,明明她一动没动,累的应该是赵琮不是她啊!

不行,丢人的事绝不能自己一个人干!她不能输!

她双手环住赵琮脖子,轻轻往下:“我若说不,你会走吗?”

赵琮眸底有火在烧,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不可能!”

满室生香,人影成双。

独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交托自己,也拥有对方,画出了那个漂亮的圆。

……

朝阳殿里,饭才吃了几口的景元帝差点摔了筷子:“什么?小兔崽子又消极怠工不干活?”

孙公公笑得眼睛都眯了:“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皇孙,皇上您可不就得多帮衬些?”

景元帝气呼呼:“行吧,把人都叫到朕这里来,朕先顶一会儿,替小兔崽子安排,以后可不行了朕同你讲!”

“是是,这往后啊,太子一定好好监国,且有您松快的日子呢!”

孙公公一边用话哄着皇上,一边心里笑出声,得了吧,您看看您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装什么生气,您都快高兴疯了好么!这太子和太子妃终于成了事,得亏这是皇宫,要是换了老家,您准得出去放炮竹!

景元帝出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接着赵琮部署,立刻平息了乱局,迅速定了辛家的罪,连二皇子并非他的儿子都说了,当然这么确定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服了药,他只说因早年打仗伤了,有碍子嗣。

虽然发妻已经去世,他也不愿任何人有任何原因攻击她,说她不好,他们的感情,别人说不着。

那储君位置就很关键了!大景立朝时间并不是很久,所有人都经历过当年的战乱,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皇权必须得稳固,帝位必须得有着落,现在根本不存在什么二皇子,辛家也被抄了,还有谁能是下一位帝王?除了赵琮没有其他人选!

别说现在赵琮腿好了,那天宫变有人亲眼看见了,他身体好的很,就算他身体不好,真有残疾,也得拥立,没办法,没别人啊!

可惜景元帝没说话,愣是搁置了,赵琮本人竟也不表现,好像淡了心思,哪天就会带着妻子远走高飞,要是没娶妻,没准会出了家!

这怎么能行!百官们都疯了,一天天的不消停,每天都有不同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到帝王龙案,各种夸奖赞颂赵琮,求立襄阳王为储。

没这个心思前不觉得,有了这个心思才发现,这个人选真的很靠谱,赵琮从小到大的功劳根本写都写不完好么!爱护百姓,用兵如神,打仗凶是凶了点,可那时候不凶怎么可以,你不凶,就会被更凶的敌人干死,咱们太子这是本事!大大的本事,怎么能被黑暴戾阴狠,喜怒不定呢?杀你,一定是你该死!太子刀下亡魂,就没有冤枉的!更令人惊喜的是,太子不但不是不爱读书,人家肚子里非常有货好么!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今日新说》上还有他点评过的东西,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他还是那个文明天下的大画家无山先生!文武双全,还立身很正,这样的太子不是宝贝谁是!

是的,他们现在已经悄悄称赵琮为太子了。

宫里却一点都不着急,甚至在慢悠悠过年。

这年的除夕,外面的襄阳府就是个摆设,赵琮是带着唐晚宁在宫里过的。夫妻俩和景元帝围炉吃饭,赵琮看着景元帝和唐晚宁品评美食,唐晚宁爱吃他知道,没想到景元帝也不惶多让,去过的地方多,见识广,好些事说出来唐晚宁听都没听过,连连称奇。

赵琮有点吃醋,给唐晚宁夹菜,哄着妻子吃东西,唐晚宁先头还吃,后头听景元帝说书入了迷,还嫌他多事,景元帝见小兔崽子吃瘪挺高兴,随手扔了把剑过去,说要让他助助兴,舞个剑。

小兔崽子什么脾气?当然不愿意,嘴唇抿的紧紧,景元帝就来了一句:“哦,不想给我们舞剑,是想看别人给你舞剑啊。”

别人是谁?皇上不可能,唐晚宁不会武,更不可能,那就只有……专业的舞姬了。

刚好不久之前夫妻俩还为这种事斗过嘴,唐晚宁一个眼神过去:“原来殿下想看别人舞剑啊……”

赵琮哪还敢呆着,连说‘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的时间都没有,握住剑柄就舞了起来。

景元帝:“功夫不错,小腰身还挺俊——来宁丫头,咱们再聊聊这樱桃肉,当年我在安青县吃到过一种不一样的……”

唐晚宁眼睛噌亮:“快同我说说!”

赵琮:……

总算知道亲爹为什么以前总挨娘打了,就这欠嗖嗖蔫坏的样,不打他打谁!

他后悔了,不该来的,为什么他要在这里耍这破剑,别人有吃有喝还不看!以后再也不来了,再也不过年了!

当然心里这么说,以后每年,他仍然会带着妻子和孩子,继续在这里,悲惨兮兮的舞剑。以至于别人问起糯米团子似的小皇孙,过年什么感觉,小团子诚实的回答:太惨了,过年父王太惨了。

……

四个月后。

辛家毒瘤被铲除,朝堂上下一派干净,被景元帝提拔上来的官多是清正性廉的,影响不大,那些有点小心思,又没资格抱上辛家大腿的,也跟个鹌鹑似的,个个消停。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帝王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心思极深,你千万别想着干坏事,被抓到了就是一个死,别觉得自己家厉害,皇上一盯,不管多久都能把你连根拔起,想活就好好做事!

唐家到底被二皇子拽下了水,被忽悠着干了些坏事,因为唐晚宁的关系,免了死罪,但这个‘宣宁伯’的爵位唐明伦是别想再坐了,和周氏一起,带着大归的唐晚兰回了老家,说是守祖宅,以后日子怎么样,可不好说,全看自己觉悟。唐家有唐晚宁在,只要不杀人放火,谋逆通敌,就倒不了,要是个别人非得拧巴,就别怪律法无情了。

至于新的宣宁伯是谁,赵琮下了令,让唐家挑选年轻子弟出来,让唐晚宁选一个,好好教育,过继给已逝唐明冽将军,也好重振唐家威名。

再之后,就是太子册封大典了。

是的,经过大臣们百折不挠的情愿,一次次跪求,景元帝终于点了头,立襄阳王赵琮为太子,赵琮也终于没像以前那么硬脾气,说抗旨就抗旨,被大臣们按住了,好说歹说同意了,好好干这个太子。

四月十二,风清云朗,骄阳正好。

东宫宫人来来去去,忙的脚打后脑勺。

唐晚宁点完妆,对着镜子仍然有些不满意,问小满:“我这个唇色怎么样?会不会太艳了?淡一些会不会好看?殿下非要我跟他一起参加大典,不庄重不太好,不隆重似乎也不好……”

左等右等等不来回话,唐晚宁有点着急,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小满,里外外只有一个人,赵琮!

赵琮进来把挥退了所有宫人,现下看着自己的太子妃,怎么看怎么满意:“孤觉得很好看。”

唐晚宁:……

“你懂什么。”

她眼里一片嫌弃,天纵奇才,文韬武略的太子殿下是个钢铁直男,哪里知道口脂颜色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他连绯粉正红都分不清!

“孤不需要懂。”赵琮的唇覆了过来,“孤会吃就行了……”

唐晚宁:……

今日是册封大典,你能不能要点脸,别耍流氓!

好在今天真的很重要,赵琮也知道不能掉链子,就算他敢,宫人就算是冒死也会过来打断,赵琮啧了一声,欲求不满的放开了她。

唐晚宁迅速给自己补了口脂。

正红!大红!超气场!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重视,也要让这个男人望而生畏,女王知道吗,女王气场看到了吗,今天你不准再碰我!

时辰到,乐起。

四周一切准备就绪。

礼官唱声中,仪式一样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所有人满怀期待的看着太子金冠蟒袍,一步步拾阶而上,身姿笔挺,背影昂藏。

这是大景的未来,正如这朝朝炽阳,充满希望!

唐晚宁始终在赵琮身侧,落后两步的位置。她倒没有什么紧张,只是觉得前面这个男人好帅,这么帅的男人是她的,提醒自己台阶有点高,千万不要踏错,不然就丢人丢人大发了……

突然,太子停了下来。

在所有人不解目光里,他转向太子妃,缓缓伸出了手。

唐晚宁也不懂:“嗯?”

赵琮眸底有光:“过来。”

唐晚宁没反应过来,脚已经下意识往前,纤长手指过去,搭住了他的手。也看到了他小小勾起的唇角,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赵琮的确很开心。

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开心了。

没能给你一个好的初遇,完美的洞房花烛,幸好,人生还长,孤可以给你往后的一切。

你不可以嫌弃,必须通通接受。

“累?”

“还好。”

“回去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麻香鳝如何?”

“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完结,多谢一路支持的大大!!(づ ̄3 ̄)づ╭?~

接下来会写《权臣的白月光回来了》,文案如下,喜欢的一定不要忘了收藏:

随父外任回京,姜嫣很是心虚。无它,和继母大撕抵抗说亲时,她编了一个非常有力的谎言,说早年就被隔壁邻居楚拙言看上了,敢随便嫁了她,当心被别人填井,现在回了京,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填了井。

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偶遇,姜嫣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强行提起自己名姓:“多年不见,楚公子安好?我是隔壁邻居姜嫣啊。”

楚拙言目光冷蔑:“我邻居有投井的,有悬梁的,有始乱终弃没良心的——你是哪一位?”

姜嫣不知道岁月对当初高冷会害羞的少年做了什么,自此能避则避,倒霉再碰见,只能扮成被厌弃的柔弱可怜小白花,对小姐妹感叹:“左不过物是人非,过往如云烟消散,不必再提。”

楚拙言驳了席间主人送来的美人,只收了一件古玉:“我这人,念旧。”

姜嫣感觉这件事终于过去,悄悄给自己物色夫婿,百花宴上,亲口对一个白衣书生说:“公子别信那些流言,我从未同谁有过婚约,也从未心许他人。”

楚拙言一把拎开白衣书生,把姜嫣摁在墙上:“不是说早就被我看上了,非我不嫁,嗯?”

姜家那个病秧子回来了,整个京城的闺秀都等着看笑话,楚拙言坑人不眨眼,爱好人骨填井,怎么会喜欢女人?那女人早晚填了人家的井!结果看着看着,病秧子没死,偷偷欺负病秧子的人全部填了井?楚拙言这样又狠又毒的人,竟然年纪轻轻就入了阁,还把病秧子宠上了天?

呜呜呜我们错辽,早知道放着我来!帅哥康康我,我擅厨艺女红,还特别会作妖!

楚拙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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