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掌嘴(1 / 1)

回门宴设在花厅,因魏苒身份特别,那些虚礼能免则免了,除了元弈与魏苒入席上座,卫氏一手张落的宴席与普普通通的家宴并无异处。

花厅内大幅花毯铺陈,中央紫金貔貅香炉上鹅梨香袅袅散溢甜腻的气味,与桌上香气思溢的精致菜肴相得益彰。

魏苒与元弈同为上宾,双双坐在上首,魏嬷嬷在世的时候盼望魏苒有朝一日得到父皇宽宥走出冷宫,唯恐她不识礼数,落人口实,遂悉心教魏苒习练各种宫廷礼数。

魏苒自幼受魏嬷嬷熏陶,加之前世在沈家数年的耳濡目染,自己虽没做过一天凤凰,但今儿席间谢天谢地外加敬酒的种种礼仪皆做得丝毫无缺,连原本以为她登不上台面的沈家诸人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尤其平昌侯沈凌,他原就极轻视魏苒,任凭她是圣旨赐婚的南安王妃,小乞儿怎能登大雅之堂,烂泥又如何扶得上墙?

厌乌及乌,连外甥南安王元弈也少不得被他在心中编排一通,及至眼见为实,魏苒的举止与谈吐也令沈凌泛起狐疑。

究竟是元弈临时找人训导于她?还是此女本非池中之物,被元弈这浪荡子捡了便宜?

疑问盘踞在心,沈凌只顾得着闷声饮酒。

唐姨娘坐在沈凌身侧替他布菜,俨然一副当家的派头,若说卫氏是侯府名副其实的主母,那她唐氏怎么也算囫囵个了。

唐姨娘牢牢注目平昌侯沈凌,发现他不知怎的心不在焉的,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帕子上的红杏原是随手绣之,没想到太深远去,但她归了他十数载,一直以来备受宠爱,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何时坐过冷板凳?

归根结底,都是那卑微的小乞儿作祟,偏偏魏苒在席中的得体让卫氏颇多赞誉,唐姨娘恨得银牙咬碎,望着满桌菜肴,心思蓦地一动。

唐姨娘瞟了瞟桌上的一碗煨鸽蛋,以绯色玉筷拣了一只剔透莹亮的鸽子蛋,冲魏苒道:“这鸽子蛋美颜润肤,贵比人参,尝一个试试吧。”

她径直把胳膊伸老长,意欲把鸽子蛋夹递给魏苒。

可唐姨娘坐得离魏苒稍远,也不挪脚步,手只堪堪够到桌子中央,离到魏苒跟前还有差得远。

她这番殷勤说辞,魏苒不接也不是,起身便去接鸽子蛋。

唐姨娘桃花眼里浮起得逞的笑意。

待魏苒筷子刚沾到鸽蛋,还未来得及夹住,唐姨娘骤然撤筷,那蛋细滑小巧,一个没夹稳就滚在桌上。

魏苒秀眉微微皱起。

果见唐姨娘“哎呀”一声,借题发挥道:“好东西就这么给浪费了。”

她又瞅住魏苒纤纤皓腕,哂笑道:“瞧这腕子细的,难怪手下不稳当,定是昔年流浪街头落下的毛病,也是这鸽蛋无福入不了王妃的嘴,凡鸟总归是凡鸟,任是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的。”

魏苒抿了下红嫩的唇瓣,唐氏明里暗里的嘲讽让她回味了前世的遭遇。

前世她一介孤女本来跟唐氏八竿子打不着,只因这唐姨娘觊觎正妻之位,而卫氏的出生摆在哪儿,即使娘家没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她唐姨娘一个妾室能够取而代之的。

唐氏没胆量轻易招惹卫氏与沈煜,就拿沈煜收容的小孤女出气,那会的沈萍没少被唐氏找茬。

重生的她不愿过于招摇,小过小怨,唐姨娘若没妨碍她,她也懒得与之一般见识,现下唐氏依然故我,魏苒决心不再忍气吞声。

腕上的羊脂玉镯温润无暇,魏苒转了转镯子,羽睫低垂,斟酌应对之法。

以为魏苒认怂了,唐姨娘似还未过够嘴瘾,盯住魏苒小巧葱鼻的边上,咦了一声,说道:“王妃脸上有泪痣?”

魏苒静默不语。

她脸上确然有一颗朱砂痣,长在鼻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以位置看,严格来说算不得泪痣,不想却被人拿来借题发挥了。

唐姨娘眼角迤逦,轻轻勾出迷离妩媚的笑容,故意叹口气说:“外间有种说法,生有泪痣者注定要困苦一生,是不大吉利呢,不过面相之说也做不得准,王妃,你说是不是呀?”

“自然,以一颗痣断论吉凶多半是神棍们诓财的伎俩,否则依面相看,姨娘这双桃花眼岂不是命泛桃花,一生风流了?”魏苒睁着无辜的杏眼,似笑非笑。

唐姨娘面色一凜,看见沈凌目光幽沉,直把脖子缩了缩,桃花眼内水雾蒙蒙,“老爷,您可得相信妾。”

眼泪是她惯用的工具,软化男人的心肠,几乎百试百灵。

沈凌冷冷一哼。

魏苒冷眼观他二人情态,理所当然地顺下来说:“姨娘又怎会不安于室,可见命相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苒儿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护佑她凡事逢凶化吉,何须他人置喙。”元弈啜一小口菊花酒,慢条斯理地发话。

魏苒眼角轻挑,目光朝他投去,这人作壁上观许久,终于有了动静。

元弈深如潭水的黑眸瞥向唐姨娘,话锋陡转犀利:“偏房就是偏房,小家子气,改不了嘴碎的毛病,舅舅身为一家之主,可得好好正正家风!”

沈凌面有难色,虽然经过前两事他对唐姨娘产生了猜忌,也怪这唐氏不识时务,招惹是非,但毕竟是捧在掌心十数年的女人,真要罚的重了,他却于心不忍。

元弈眼看着沈凌的迟疑不定,轻嗤一声:“看来舅舅舍不得,那本王只好越俎代庖了。”

他眼风扫向魏苒身后如木桩子笔直挺立的丫鬟,淡声道:“云初,给枉议王妃的妾室立立规矩。”

云初原名初一,是魏苒那日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婢,初一的名字是其父给取的,因为生在大年初一,又是个女孩子,云初的爹爹不大重视,就随意取了初一之名,魏苒嫌初一这名字叫起来不顺,又给她改名云初。

王妃赐名,云初想也没想欣然受了,她与媛媛大不相同,寡言少语,但凡主人有命,她绝无二话。

唐姨娘目染秋霜,惊疑不定地看着走向她的云初,嗫嚅道:“你,你做,什么?”

“啪——”

云初又高又瘦,一巴掌下去直如铜鞭子抽在脸上,生疼生疼,唐姨娘捂着脸,恼羞成怒道:“贱婢,你敢!”

元弈冷眼瞧着,淡淡发号施令:“不服训教,接着掌嘴。”

“啪,啪……”

通红的巴掌印比唐姨娘两颊边新抹的胭脂色深,她被打懵了,怎么也不相信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儿,元弈竟公然叫人掌她的嘴,丝毫不留脸面,宠爱她半生的侯爷竟也听之任之。

魏苒端详唐氏一脸错愕的表情,心里有些痛快,唐姨娘是日子过得太顺,浑然忘了怼的是南安王妃,而她自己不过是侯府一名妾氏。

平昌侯沈凌私下里或者不屑于元弈的纨绔不羁,但明面上,他能混到如今的地步,断然不会是个昏聩无知的人,再宠唐姨娘也不会公然因为她与南安王背后的元家翻脸。

唐姨娘的脸在一下接一下的巴掌中肿成了馒头,她也尝试抓住云初的手反抗,奈何身子骨不够结实,反被云初扳过手去,疼地嗷嗷直叫。

沈凌缄默片刻,陪笑道:“阿圆,她好歹也为我生下了一双儿女,一些小过教训教训也就是了,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阿圆?”魏苒眸色一亮,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

唐姨娘往日是沈凌的心头肉,一时情急,他终于忍不住替她求情告饶,连元弈的小名也唤上了。

元弈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舅舅何时见本王气大了,呵,一个低微的妾氏她也配本王大动肝火?既然舅舅求情,就此算了吧。”

他冲露初使了个脸色,露初这才停手,一声不吭地退到魏苒身后。

唐姨娘宛如被暴雨打落的桃花,分外楚楚可怜,她方松口气,看向元弈与魏苒的眼神中细碎的恨意一掠而过,随即又转向沈凌,眼泪汪汪地寻求安慰:“侯爷,妾……”

“什么时候区区妾室也有资格上桌会客了?”元弈冷冽地声音截断了她的话。

沈凌睨了一眼唐氏,沉声道:“下去。”

唐姨娘委屈无处诉,呜咽着小跑了出去。

卫氏心情大好,往日的憋屈一扫而空,连带今儿的米饭都觉得格外香甜,她更以为与南安王夫妇交好的这步棋是下对了。

庶女沈曦停箸,朝唐姨娘离去的方位张望。

她是沈府的长女,即便庶出也是沈凌这脉唯一的千金,平日里受到悉心教养,唐姨娘的轻狂无礼也令沈曦十分反感,论理她的嫡母是卫氏,沈曦只叫唐氏做姨娘,但血脉相连,谁也割不断。

沈曦明礼,晓得唐姨娘有过在先,并不会抱怨元弈与他的小王妃,但生母受了这样的委屈,做子女的哪个内心不会担忧,她又不敢作声,只闷头夹了一筷糟鱼。

糟鱼微腥却下饭,吃进嘴里,不觉胃里反酸,沈曦低头,以帕子掩口,干呕起来。

席上诸人的目光一下全都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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