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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1 / 1)

楚旻一句跪下,宝钗登时惶惶然起来,她无措地张望着四周,却见众人都或漠然或好奇地看过来,并没有一个愿站出来替她说话的。

她率先看向的贾母,目光冷然的吓得宝钗一缩,心内霎时明白,茗烟便又带出一个宝玉来,贾母此时必恼恨非常,再不会替她出头的。她便又抱着一丝希望看向凤姐儿,这本是她表姐,双层的亲戚在这里,难道也不愿意替她说句话儿么?

谁知宝钗还是小姑娘心性,便把那亲戚情分看得理所当然,殊不知凤姐最是墙头草,此时摆明了楚旻和贾母两尊大佛要治宝钗这个小鬼儿了,她岂肯出头给自己添不痛快!

早在宝钗看过来之前就把头一低,眼一挪,浑当看不见了。

平日宝钗有心笼络交好的丫头婆子,此时哪一个又敢出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起子东西还乐得看热闹。

宝钗心内绝望起来,枉我平日这般体贴宽和,便就是此回一个举目无援的下场!

楚旻轻轻咳了一声,宝钗浑身一个战栗,再站不住,双膝一软,悲悲切切地跪了下去。

楚旻冷笑一声,慢慢开了口,却是对贾母说道:“虽则此为贵府宝地,我不过是奉旨借住,照理儿不该是我开这个口。可如今毕竟是我同自己妹子在这里住着,又眼瞧见了此事,偏蘅芜苑离着潇湘馆又不远,一个不留神,说不得毁的是我的名声,故此我今日说我要审她——老太君,此话不过分罢?”

贾母连连点头,“原该如此、原该如此!公主明察秋毫,此事交由公主审理,老身再没有旁的说头。”

楚旻颔首,此时方移目看向宝钗,却见其身形委顿,螓首微垂,双肩倾滑,好一副惶恐之像!

楚旻当时便笑了,“我观薛姑娘还觉着委屈?”

不等宝钗自己回一句不敢,楚旻便继续道:“薛姑娘大可不必觉着自己委屈。我只问你两件——第一,这莺儿是你的贴身丫鬟,与你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不是?”

“第二,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园子里的活生生一个大男人,是在你的起居之所平白冒了出来不是?”

“第三,这个居心不明,形容猥琐的男人出现之时,是在你的起居之所同你的贴身丫鬟举止密切,言谈暧昧不是!”

楚旻问一句,宝钗便应一声是,三句问下来,宝钗身上脸上顿时烧得滚烫,楚旻一句一个你字,一针见血地将看似无辜的宝钗跟整件事都联系起来了——她的丫鬟跟男人在她的院子里鬼鬼祟祟,说句宝钗是清白的,谁信?

“这个男人今日是在蘅芜苑的后院出现了,难保明日他就不出现在藕香榭后院、紫菱洲后院、潇湘馆后院!旁人真是无辜,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从哪个门里从谁那拿了钥匙叫谁放进来的一个不知见没见过的男人,就到了自己日常起居之处了!”

“何况能干出此等不守规矩不知廉耻之事的小子,谁能打个保票说他就不会从园子里偷一块绣了哪个姑娘小姑娘名字的丝帕,不会偷一双谁刷了放在溪边的绣鞋,不会偷一件谁洗了没收的衣裳?倘或真干了,那样东西流落出去,名声传扬出去,让园内诸位何以自处!”

“故此我说一句审你,你不冤枉罢?”

楚旻一句句剖明白了说给众人听,即便是小丫头也都听清楚了,关切到自身,众人脸上谁也不比谁好看,尤其是那些素日跟蘅芜苑玩的好的小丫头子们,各个想起来都后怕——自己过来顽时,可有嫌热解了裙子?可有嫌湿脱了鞋袜?倘或正有个男人进来,岂不叫人看个精光!

此时茗烟和莺儿并不在屋内,众丫鬟一个个登时看宝钗的眼神都变了,涨得脸上通红,身上发汗,恨得咬牙切齿的。

就连迎春三人脸上也不好看起来,探春更深深不悦,她如今年岁也近了,正是要紧时候,亲事本就多有挑嫡庶的,再传出什么污糟事去,还说什么了?

倒是楚旻自己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让人栽赃的滋味儿不好受罢?当初滴翠亭甩锅,如今算是也让你自己尝尝什么叫百口莫辩!

楚旻承认自己是偏心了,可人谁没有个亲疏偏好呢?黛玉是她自小儿看着长起来的妹子,她就是心疼自己人了。

楚旻步步紧逼,宝钗退无可退,此时唯有哽咽着应是而已,“并不冤枉……”

宝钗到底聪明,此时下一句便是在腹内打好了的草稿,说一句管教不严之过,好叫众人先入为主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莺儿却是不管了,宝钗心内是十足的把握——本来她就真不知情!

可楚旻更知道她的性子,抢先一步道:“可此事究竟是莺儿私自做主还是薛姑娘已经知情,还是看我之后审问清楚了再说,此时便只说审,并不说问罪。”

如此,众人便都赞楚旻心怀宽仁,又不肯轻易冤枉人,又替众人想着名声清白。反不把心放在宝钗是否被冤枉上,各个都盼着问清楚了莺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茗烟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看见过什么不该看的没有——说白了,还是都挂念着自身的。

“先带莺儿进来。”楚旻吩咐道,“茗烟另看起来。”

忙有人连推带搡地带了莺儿上来。

莺儿踉踉跄跄的,还在门槛儿上绊了一跤,往前扑了几步才站稳了,便立时找寻起宝钗来,冷不防见着跪在一旁的宝钗,不由悲泣出声,“姑娘!”

“你还叫姑娘呢!没见你们姑娘还跪着呢么。”推她进来的一个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还不快说实话,叫姑娘也救不了你!”

宝钗让这一句说的羞窘无比,更不肯回头看她。

凤姐忙呵斥了那婆子一句,又撵她出去,“你算什么,也敢开口。”却也并没有把那婆子怎样。

莺儿便被人压着跪在了宝钗身边,连头也不敢抬,怯生生地缩成一团,不时抖上两下。

楚旻看了莺儿一眼,看了藿香一眼,莺儿不过是一个丫头,方才质问宝钗是楚旻开口,但问莺儿的话,她却不能自降身份了。

藿香惯熟了的,当下便对楚旻福身一礼,越众上前诘问道:“是你放茗烟进来的?”

莺儿急着摇头道:“不是奴婢!”

“你放他进来做什么?”藿香接着道。

“不是奴婢放他进来的。”莺儿下意识地先说了一句,方迟疑着道,“他、他受我妈的嘱托,进来看看我可好不好。”

藿香敏锐地抓住了莺儿的不自然,厉声喝道:“胡说,掌嘴!”

立时有两个婆子凶神恶煞地上前,一个按住莺儿的肩膀,一个抡圆了巴掌就是狠狠一下子。莺儿哪经过这个!登时脸上便肿起一个红掌印子,身子掌不住歪倒在地。

底下有丫头压不住小声惊呼一声,吓得她身边的婆子拼命捂住了嘴。连姑娘们都当面没见过这些,迎春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连探春脸上也不自在,却是惜春这个年纪小的面无表情。

莺儿已吓得痛哭起来,却被藿香一声住嘴吓得噎了回去,憋得打起嗝来。

藿香见她这样便知已经吓住了,趁机忙再道:“薛姑娘不让你家去不成!何况我们都知道,你妈常进梨香院内伺候,横不过三五日七八日你们就母女团圆一回,她有年纪了,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些,去叫一个男人进姑娘们住的园子来看你。”

“说实话!茗烟是怎么进来的!”藿香说着眼风一扫,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立时又把莺儿的肩膀抓紧了两分。

莺儿一壁要哭,一壁抽噎着道:“是、是爬墙进来的。离着这里不远处有处矮墙,搬几块石头来踩着就能爬进来……”

楚旻看了凤姐一眼,凤姐忙叫底下看房子的媳妇来回话,那媳妇就在下头插手回道:“回公主的话,因蘅芜苑后头是片芦苇荡子,又是在府内,确然有一处墙是矮的,外头相公们说什么是为的景致和谐。”

众人便以为莺儿说的是实话,楚旻和黛玉却是听了藿香跟着茗烟一路之后的回话的,分明茗烟是进了梨香院后有人接应,从梨香院角门进来的,有哪儿是什么园子!

藿香便冷笑一声,才要再问,方才楚旻叫去看押茗烟的媳妇便进来了一个,行礼后道:“公主,奴婢从茗烟身上搜到了这个。”

说着双手捧着一个帕子呈上来,却见里头是一支银簪子并一把钥匙。

那簪子且不管,看见钥匙楚旻却扬起了眉,便问道:“这是哪里的钥匙?”

底下媳妇恭声回道:“那茗烟小子自说是家里的钥匙,可奴婢拿着去跟这里角门上的锁对了,正是角门的钥匙不差。”

屋内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茗烟竟然直接有了角门的钥匙?

贾母当即勃然大怒,便即刻要去拿守门的婆子,“茗烟的钥匙从哪儿来?谁给了他钥匙私自去配了不成!”却被楚旻拦住了,她只问那媳妇道:“茗烟认了?”

“他并不肯认,还说是凑巧钥匙能开两把锁。但这话实不可信,那钥匙上尚有荣府内的刻字,只要拿出钥匙册子来一对,必然是对得上的。”

“这就有意思了。”楚旻看向贾母,笑道,“竟还不是他私自配的,还是原样的钥匙——老太君可还有什么话要问?”

贾母忙赔笑道:“没了。”

“既如此,便拿钥匙册子来对一对罢。”

凤姐忙拿过钥匙来,先仔细看了一番,忙同楚旻福身笑道:“叫我说,竟很不必去费那个功夫了,这上头就是家里的刻字,再没有别人家是这个样式的了。”

楚旻却仍要叫人去对一对,“别教真是凑巧了,说出去反倒显得我的人冤枉了谁。”凤姐只好叫过一个媳妇来,便使她拿着钥匙跟平儿去开了库房找钥匙册子对一对,自己亲在廊下等消息。

宝钗和莺儿跪在地下,只觉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凤姐极快便笑着进来,口内只道:“我说的,再不能有错——就是原来的那钥匙。”

楚旻笑了笑,“这更有意思了,茗烟怎么拿着了园子角门上的钥匙?”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楚旻听见,立时便道:“谁在那里说话?”

众人忙分开一条道让站在后头的那人上前。

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她上来就跪倒给楚旻磕了三个头,道:“奴婢柳善家的,原是管园子内各处大小锁钥的。方才公主一问,奴婢便想起来一事。”

“前儿宝姑娘这里莺儿才去了奴婢那里说钥匙找不见了,许是丢在芦苇荡子里头。便叫奴婢换一把锁,省的说不清楚。”

“奴婢便回了二奶奶,二奶奶叫人换锁的,只是常使的那个锁匠偏不好了,一时竟还不及换。今日才取了新锁来,正预备着去换上,谁知就……”

她不敢再说了,但这话已经足够了。

楚旻挥手叫她下去,又命藿香继续审莺儿。

藿香便质问道:“你才丢了钥匙,偏就在你那干哥哥茗烟身上找着了,是不是你私自给他,好方便他进出的!”

莺儿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咬死了不肯认,哭着只是道:“奴婢真是丢了钥匙,兴许、兴许就是他捡着了……”

藿香立刻抓住了漏洞,厉声道:“放屁!你不是说丢在芦苇荡子里头么?便是你不知道,再不济你还能去哪儿,那钥匙左不过是园子里头没的,茗烟若是不曾进来过园子又是从哪儿捡到的钥匙!”

莺儿登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楚旻轻轻拍了拍扶手,藿香立时退回一步,垂首听吩咐。楚旻缓缓道:“既是你说不清楚,茗烟总逃不过罪名,审到这里他的罪清楚了,登徒下流之罪,罚他八十棍子,生死由天罢。”

藿香立时应道:“是,奴婢这就叫军中退下来的好手掌刑。”

八十棍子!还是军中好手掌刑,寻常四十军棍下去,若是不好生将养,命就没了大半,八十棍子下去,哪里还能有命在!

莺儿登时慌了神,眼看着藿香抬腿就要走,便什么都顾不得了,飞身猛地保住了藿香的小腿,嘶声大喊道:“是大爷!钥匙给了大爷!”

“哪个大爷?”藿香紧追不舍。

“我们家大爷!”莺儿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团,扯着嗓子叫道,“螃蟹宴前天大爷他喝醉了酒,不知怎么进了园子,就跑到这里来要走了钥匙开门出去的,钥匙是他拿走了,不关茗烟的事儿……”

宝钗猛地转身,劈手就是一下子,目眦尽裂,“你胡言乱语!哥哥何曾来过!”

她太清楚了,一旦薛蟠曾进过园子的事儿传出去,哥哥这样,她这个妹妹就再也没有能进宫伴读的机会了!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让一个德行有亏人家的姑娘去做伴读,何况那人还是楚旻,是有实权的安定亲王的掌上明珠,安定亲王听见岂肯罢休。皇后必然不会冒这个险。

莺儿扭开连不敢看宝钗,只是一味地哭道:“姑娘你行行好罢,要是再不说,我的哥哥就没命了呀……大爷、大爷再怎么样,也不能丢了命……”

宝钗心都冷了,根本不敢看上面楚旻的神色。

也没看见下面众人神色各异,心内都有了一个猜测——薛家大爷进了园子?那螃蟹失窃之事,不会真是他们薛家贼喊捉贼罢?

“你还是没说——钥匙你给了薛家大爷,那又是怎么到了茗烟身上的?”

莺儿瘫在地上,喃喃道:“是大爷自己给了他的,大爷不敢叫姑娘知道,又知道茗烟是我的干哥哥,便把钥匙给了茗烟,让他再进来给我。”

这话便圆起来了,似乎处处都说得通,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真相的时候,外头忽然一阵喧嚷,有个人疯了似的叫道:“放你娘的罗圈儿屁!我都听见了!谁拿了钥匙,谁又给了茗烟——你给我说清楚!”

竟是薛蟠!

原来宝钗这里人太多了,事情瞒不住,不过一时半刻的就传的沸沸扬扬,有好事儿的告诉了薛姨妈,偏薛蟠正在这里,还听见了。他最是清楚宝玉身边这些小子们的秉性,瞧着宝玉老实听说,实则外头玩儿的样样也少不了他,他身边的小子更是些色中饿鬼。

他亲妹妹院子里头进了男人,还是茗烟,这还了得?薛蟠登时就坐不住,头发根根立起,虎狼似的冲出去就要揍茗烟一顿,薛姨妈是拦也拦不住,偏白日里那门还没关,薛蟠壮得牛一般,看门的婆子那里拦得住他,猝不及防竟叫他横冲直撞,直闯进了蘅芜苑。

直进了院内,方叫楚旻身边的人拦下了。

薛蟠性子最直,最恨人家冤枉他。听见了莺儿这话,在外头就叫骂起来,非要闯进来让莺儿当着面说清楚了不可。

外头楚旻的人哪儿肯放他进来!各个虎着脸道:“里头是我们公主,还能让你闯进去不成!”薛蟠横起来还不肯呢,藿香这时出来了,看着薛蟠只一句,“我们公主问你,海州的监牢住着舒不舒服?你若是闯进来,唐突了我们公主,少不得再让你进去舒服舒服了!”

薛蟠吓得一抖,登时不敢再动了。

藿香这才道:“你有什么话要说,现就说了,里头听得清。”

薛蟠让她一吓,便老实许多,也不敢撒谎,便自己道:“我没拿什么钥匙。那天我的确是喝醉了酒,是叫人抬回来的,可并不是螃蟹宴前一日,却就是螃蟹宴当天。第二天不知怎么的,就到了那个什么什么闸那里,躺在水里头,身上全湿了。”

“我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慌慌张张就跑了,正看见莺儿在院子外头拿这个篮子编花篮,她看见我急急忙忙地就让我进去,说怕人看见。”

“我当时也是昏了头,没细想,如今再想起来,似乎她看见我并没有很吃惊的模样。”

“那是什么时候?”

薛蟠老老实实地道:“是螃蟹宴第二日了。我也是那天回去了才知道螃蟹丢了,之前并不知道。”

这就跟莺儿说的大不相同了。

一个,薛蟠说是螃蟹宴第二天醒来在园子内,也是这天去的蘅芜苑,可莺儿说的提前了一天。再一个,薛蟠说是莺儿编花篮子时看见了他,可莺儿说的是薛蟠自己跑到蘅芜苑后门敲门,她打开了门才看见是薛蟠的。

到底为何两人说的如此大相径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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