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 112 章(1 / 1)

李啸玄在家中养病三日后才下得了床,连日劳顿让他身体透支,却还死撑着回到澄王府,王妃含着眼泪在门前等他,母子二人见面,王妃早就克制不住,扑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李啸玄坚强地护住母亲,搂着母亲的肩膀,就见她容颜憔悴,眼眶红肿,想来哭了不止一回。他知道,这个家还需要自己撑着,温言哄了哄自己的母亲,待见过澄王遗容,他又马不停蹄赶去紫微阁,王宗赞等人的判处,还需要他去决断。

不过几日,王宗赞及其同党全部捉拿,本以为京城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可是如此谋逆之罪,却只是首犯王宗赞和徐暮午门问斩,从犯黥面杖刑流放永不赦免之外,其他有罪者只是贬谪流放而已,首犯的家人没为官奴,并未牵连到无辜者,倒是让李啸玄宽厚的名声四处传播开了。在一众官员惴惴不安了好些天之后,终于是放下了心来,一些原本未曾站队的中立者,见李啸玄如此赏罚分明,也都颇为钦佩,反倒纷纷愿意跟从于他。

澄王府里设了灵堂,挂了白帆,白底黑字的吊唁溢满视线之中,李啸玄跪在一侧,王妃在另一侧,哀悼的人早已散去,黑夜莅临大地,如化不开的浓墨,带着沉沉的悲痛色彩。

澄王妃,她被这位懦弱无能的亲王疼爱了一辈子,心里却永远只装了另一个男人,她为之与他争吵,冷战,厌弃他。

而如今,当这个一直在生活中疼爱她关心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她捧得如皇后一般的男人撒手而去的时候,她竟好像是突然悔悟一般,然而眼睛干涩,哭了太多天了,此时早就没有了任何泪水,甚至连表情都是木然而苍白的。

李啸玄指节都被捏得发白,望着自己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坚强地做这个家最后的支柱。

这一个月,他失去了父王,失去了王素素,甚至差点失去亲生父亲和自己的母亲,生死是如此无常,让他突然之间顿悟了人生,不过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王妃在一旁为逝去的人念经,不知过到几时,连屋外的虫鸣声似乎都安静了,她曾如银铃般的声音此时听来,似已在人世中变得沧桑。

待又一遍《心经》念完,她忽又止不住地流泪,李啸玄在她身旁跪着轻声安慰,王妃再度情感崩溃,捂着脸哭倒在澄王的灵前道,“对不起……梓培……对不起……”

梓培,是澄王的字,她从来都是老家伙老东西的叫他,他也从来只是笑着应也不反驳,每次她生气他总是耐心地哄,可是她总对他百般挑剔嫌他没有出息只是个没用的挂名亲王,于是他们又总是会为了些事争吵。

是的,从前内心里总觉得自己爱的那个男人是全天下最伟岸的人,他俾睨天下,他九五之尊,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因为她早已经订了婚,一生都只能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亲王的王妃。

从前不甘心,如今甘心了,却也只剩一个人了。

时光弹指间过,一过就是一辈子。

那张如今看来依旧精致美好的脸庞上已经开始有了细细密密的纹路,再不复往日神采,泪水纵横,李啸玄看着自己的母亲,一份情错了一生一世,身边的人,心里的人,总不能两全。

伸手揽过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哄着,可脑中却只有王素素的模样,而他,也已失却了所爱。

突然外面传报说乾元帝驾到,李啸玄连忙扶着王妃去迎候,二人多年来只有宫宴上能远远的看见,她只能以王妃的身份,跪在他面前同他行礼问候,这么多年。

李啸玄知道此刻不便打扰,问了安后便带着人掩了门退了出去。

一树繁花落地,卷起满地尘埃,

更漏长,夜未央,灯未歇,人不静,生死茫茫。

故事回到王素素这边,当她回到长安城的时候,恰是九九重阳日,此时王忠赞还没造反,澄王也还没死,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进了长安城,满大街的宫灯在秋风中翩飞,月上柳梢处,夜色渐朦胧。

与车夫结了帐,牵着马一个人在长安城街头走着,久违了的长安依然繁华如昨,因是重阳,为表孝心,这天一般都是休沐日,各自家中都张罗忙碌着一顿孝亲宴。

王素素从靺鞨一路出逃,因为害怕节外生枝被人盯上,所以绕了不少的路,也知道李啸玄此时应当不在长安,所以也自有一番闲适的心情逛街。

东市西市上,商贩门都早早的收了摊打了烊赶回去吃饭了,王素素路过当年自己住过的那间小小食铺,店面早就换了人打理,荆钗布裙的女子正拿着木板往门上插,显然是收工打算与夫君吃晚饭去,王素素想到李啸玄,不由得心中一阵甜蜜。

路上的行人渐渐稀松了,王素素颠簸了整整半个月,今日好不容易到了长安,也就不愿再赶路去延寿坊的酒楼找麻烦了,随便找了间干净的客栈投宿安顿。

小二见王素素并不怎么计较钱财,给的打赏不薄,很有眼色地挑了间上房给王素素,把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都收拾齐了,要了两桶水又把满身是灰的自己打理干净,王素素这才有闲心下楼去安安心心吃顿饭。

自从成了谷不沾的徒弟之后,王素素在吃之一字上就挑剔得无人能出其右,不过这些天餐风露宿的,对吃食也不太计较了,腹中空空,只想放开胃口大吃特吃一番以弥补自己。

坐在楼下大堂里,点了烤鸡一只,青菜一盘,炒蛋一盘,就着白米饭吃得甚香,一双眼睛灵动地撇着堂中坐着的各色人等。

有西域来此经商的胡人,有从南岭来贩卖山珍的货商,有上京投奔亲戚的书生,有辞官归乡在长安略略暂住的官宦。

就听旁边一桌正是长期于山南道任职的一名文官,到了辞官归隐的年纪,从山南道特地跑来长安城看一看,回顾当年中进士时候的风光。花白的胡须蓄得长长的,咪一口小酒,咂咂嘴道,“还是京城好啊,京官那可是风光无限,哪儿比得上我们那里穷乡僻壤的,一辈子也见不得龙颜一次哟。”

一旁是上京投奔亲戚的书生,因今日刚到京城,不好直接上门叨扰,便在这客栈中暂居几日,听了老者的话便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哟,这京城中的官儿一个大似一个,哪儿比得上山高水远的地方,九品芝麻官都大得过天去。”

老者抚着长须点头道,“虽是这么说,可人人都盼着往那三省六部中挤一挤,等到哪天封侯拜相,可就是享人间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哪。”

书生却道,“可那又能有几个人,还不如去地方上做个说话一顶一的官儿实在。”

老者大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到得那时,你便会盼着官儿一日大过一日,小小天地,可困不住心高气傲的人哟。”

正在此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有道是人心不足,便是做到封王拜相,也终究是一人之下,不如做个散官,闲时赋诗作画,可不自在么?”

正在欢快地啃着鸡腿的王素素听到那声音愣了愣,就见楚廷扇着扇子,出现在了王素素眼前。

“别来无恙啊,三娘。”

王素素满嘴油,一脸痴呆状地点了点头,楚廷呵呵一笑道,“慢点吃,别噎着。”

王素素这个脸皮很厚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为自己那豪迈的吃相。

楚廷本来是要回江南的,但李啸玄差他将赵佑押送回长安来,所以他就顺便在长安盘桓几日,打算过几天去吏部领了印信,到江南上任,谁知道又会碰到王素素。

与楚廷也不算陌生了,骤然相见,想起自己曾差点与他私奔,不由脸红。偏偏楚廷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笑,想着自己当时失魂落魄地去追李啸玄的模样都被他看到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对他道,“楚兄好久不见,当日承蒙照顾,还未能及时感谢。”

楚廷笑着摆手,依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子来,对着王素素就是一杯水泼了上来,“你这个勾搭人的贱妇,狐狸精——”

王素素再遭莫名之灾,好不无辜,那女子的动静引来了旁人的瞩目,王素素抹了把脸,好在那水不是开水而是凉了的茶水,但也足够狼狈。

她看着来人是个女子,似乎有点眼熟,却记不起她是何人,却听那女子对楚廷道,“廷哥哥,你知不知道这贱女人差点做了我的姨娘?!”

楚廷早已看清来人是钱沁,虽然避之唯恐不及,却连累了王素素让他颇过意不去,听钱沁当众揭王素素的短,内心更是厌恶,他挡在王素素面前对钱沁道,“胡闹!”

钱沁见楚廷还护着王素素,顿时不乐意地噘嘴跺脚道,“廷哥哥,你怎么也被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难得回京城,你也不来寻我。”

王素素这才明白自己是因为楚廷遭了无妄之灾了,想开口解释一番,却被钱沁吼道,“你闭嘴——”

王素素对这种无理取闹的女人没有好感,想着既然是楚廷的事情,便不好多说,却听楚廷开口道,“她现在是我所爱之人,过往如何我不介意。”这话让王素素如遭雷击,钱沁听了更是急了,一个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了,对着王素素就破口大骂。

楚廷不耐烦,带着王素素就走,王素素只能道,“哎,我还没结账呢——”

被钱沁这么一折腾,楚廷顺水推舟,表示为了赔罪,请刚回长安的王素素到自家的府邸中去小住几日,也免得她住在客店中人多口杂。

王素素还在回想刚才楚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楚廷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闪烁间道,“我不过是骗她的,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王素素对男女之事一向迟钝,也从来不爱多想,自然没太在意。楚廷却是苦笑,想来他自出生起便甚有女人缘,但他只对王素素主动开过口,可惜,名花有主,让李啸玄那混蛋又专美于前了。

未免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尴尬,楚廷主动提出要陪王素素回客栈取东西,王素素答应了。

楚廷将王素素安排在他家名下的一处高档别院里,正巧这几天楚廷的朋友陆羽也在长安,对于写出茶经的陆羽王素素一向有心结识。

陆羽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男人,个性有些偏执,王素素不过是加了点果汁在茶里,他都嫌王素素破坏了茶的原味,但是王素素做出来的菜却让陆羽爱不释口,跟陆羽这个人学茶道,倒是让王素素消磨了不少等待的时间。

然而,就在王素素数着日子等李啸玄的时候,这天楚廷面色凝重的回来,另外还有几个他平日里交好的朋友,都是官场上的,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王素素见他们进去商议了很久才出来,于是忍不住问楚廷发生什么事了。

楚廷看到王素素,面色有些不自然,但最终还是告诉她道,“王忠赞,你的父亲,可能密谋要造反了。”王素素听到王忠赞二字已经是心惊肉跳了,又听到谋反二字,顿时全身从头到脚都是拔凉拔凉的。

“谋反可是逆罪,诛九族。”楚廷看着王素素说道。

王素素惨白着脸看着楚廷问,“如果成功也就算了,但若失败,就算我已被逐出家门,怕也是要受牵连是不是?”

楚廷点头,抿着唇看着王素素道,“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他胜算的可能性不大,李啸玄已经快要赶到长安了。”

听到李啸玄三个字,王素素的神情变了变,喃喃道,“他回来了?”

楚廷点头说是,王素素便问,“你说,他……”想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廷知道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打击太大,于是安慰道,“李啸玄毕竟是郡王,而我不同,一个地方散官而已,他有他的不得已,我却可以护你周全。”

王素素看着楚廷的嘴一开一合,可是却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整个人瞬间就懵了,表情呆得不能再呆了。

心一阵慌似一阵,耳朵里嗡嗡地响。

楚廷见王素素表情呆滞,不再言语,等她回过神来才同她把当前的形势分析了一遍。

王宗赞想要谋反一事虽是密谋,但巧就巧在这天传信人在报信的时候,消息被楚廷截获,他曾在秘枢院待过一段时间,那上面的暗号用的居然是通用密码,就这么被他破获了。

联想到李啸玄这几天如此快的行军速度,看来是也已经知道了王宗赞的密谋,所以这般神速地往回赶来勤王。

楚廷同王素素分析,若王宗赞侥幸胜了宫变,却是没有办法对抗李啸玄的军队的,就算控制了长安,也不过是个孤岛,在外缺少援助,最终还是要败。若李啸玄赶到,则更不要说了,按照他的想法,王宗赞怕是到时候要假传圣旨立个藩王傀儡,只有这样,才可能有胜算,但这样做成功的概率太小了,他并不看好。

李啸玄若胜了,作为勤王有功的藩王,战功卓著,自小又是陪在宫里长大的,于国事政事皆通达,乾元帝自然成为了继子的不二人选,如此一来,未来也极有可能继承大统。

王素素作为逆臣之女,就算是被逐出家门,也是王宗赞之女,李啸玄可以不管不顾,但堵不住朝臣的悠悠之口,到时候先不说能否在一起,光说是否会被牵连定罪,都是个问题。

王素素听完他有理有据的分析,也是无法反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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