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不懂(1 / 1)

长长的公交车缓慢行驶在诸市公路上,车外的路灯并不是太亮,稀疏的树影投入车厢,形成斑驳的图案,变化不定。

姚软枝坐在窗边,心情起伏。

这座城市,她上辈子呆了四五年,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观察它。

1960年秋天,到1965年夏天,她在诸市呆了四五年的时间。

先是在农专读书,后来留校教书,但这期间,她走出校门的次数不超过两掌。

她用拼命读书和做实验,来逃避心底那最深的痛。

她立誓从农专走出去,踩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头上,让他们付出代价。

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那些日子仍旧是一片黑暗,而谭教授就是那深沉暗色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重来一次,姚软枝整个人的想法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上辈子在乎的那些东西,这辈子她已经不太在意;而上辈子被她忽略的那些东西,却开始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就像是曾经从她指间流走的沙砾,被岁月的风吹去了表面的灰尘后,露出了它们流光溢彩的真正面目。

姚软枝想要把它们一点点捡起来,却又忍不住感到惭愧,为自己曾经的有眼无珠,为自己曾让他们伤心失望。

售票员叫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姚软枝:“农专到了!农专到了!那位女同志,你不是买的到农专的票吗?”

姚软枝迎着售票员疑惑的眼神,匆忙下了车,猝不及防地站在了熟悉的校门前。

在门口登记之后,她提着东西沿着农专的主道往前走。

天已经黑了,几点灯火在树影中闪动。

随着曾经的记忆,姚软枝向着学校最南边的职工家属区走,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空地,那几座红色家属楼还根本没有盖呢。

谭教授现在住在哪里呢?姚软枝有瞬间的迷茫。

她向着灯火的方向走去,想要找人问问。

那是一排青砖平房,几个孩子在门口追逐着,一个孩子从姚软枝身边跑过,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姚软枝刚想叫住他们询问,平房尽头就有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什么。灯光照出了她的侧脸,姚软枝的心脏猛地一跳:“谭老师!”

谭静茹有点惊讶:“你好,你找我?”

姚软枝从来没想到,自己能从一个侧面就认出谭教授。谭老师比上辈子她见到的年轻了很多,瘦了很多,就连声音也更加有力清晰。

她控制住心中的激动,上前自我介绍:“谭老师你好,我叫姚软枝,农业局的陈主任介绍我来拜访您。”

“噢,小姚同志,陈主任今天给我打过电话了,你进来说吧。”谭教授和上辈子一样友善亲切,把姚软枝让进了房间里。

平房里面是一里一外两个房间,听见动静,里间走出来一个瘦高男人。谭教授叫他“老吴”,简单跟他说了两句姚软枝的情况。

姚软枝这才惊觉,这应该是上辈子她从未见过的谭教授的爱人,那位传说中生病牺牲在野外的地质勘探工作者。

灯光下,谭教授眼中的宁静和脸上的笑意那么清晰,和姚软枝认识的那个傲雪含笑的谭教授相比,气质更加温柔恬静。

姚软枝更宁愿谭教授一直都是这种幸福静好的模样,而不是梅花经苦寒怒放,松柏历冬雪见风骨。

她不敢泄露自己的心情,就像一个初次登门的求学者一样,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和学习俄语的想法。

谭教授跟她聊了一会儿,找了一套俄语入门教材给她,跟姚软枝订好了每周来两次上课的时间,姚软枝就抱着教材离开了。

走出谭教授的房间,姚软枝的心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在了地上。

原来这个时候的谭教授这么幸福,她希望谭教授能够一直幸福下去。

谭教授的爱人当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病离世的,等她跟谭教授再熟悉点,就想办法让他去检查一下身体,尽量把那些导致不幸的因素全都祛除。

从农专回桓钢的路上,姚软枝的心情已经和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来时心情忐忑,颇有几分近乡情怯;回去时却一身轻松,再也没有任何思想负担。

姚软枝刚掏钥匙开门,涂强的房间门就打开了:“小姚同志,你可算回来了,我有好多不懂的地方,能问问你吗?”

涂强把下午自己看不懂的地方都做了标记,又不好意思去找小唐技术员或者杜长台,只能等着姚软枝回来。因为他不懂的很多都是因为字不认识、词义不明白……

“我问叶志舫,他小子比我好不了多少。”涂强挠着头,完全没有觉得向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姚软枝请教有什么不对。

姚软枝轻笑出声,叶志舫在火车上看见她手里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问她是不是在钢铁厂工作,姚软枝就已经猜到他不是什么爱看书好学习的性格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姚软枝又在食堂碰见了黑柱,不过这次黑柱只是对她笑了笑,就不好意思过来了。

倒是赵爱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了姚软枝对面:“小姚同志,早上好啊。”

“赵同志早上好。”

姚软枝自从感觉到赵爱华对自己的敌意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兴趣跟她打交道了。可是没想到,赵爱华竟然还不放过她。

“小姚同志是什么学历?”

“小学没毕业。”姚软枝如实回答。

赵爱华闪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惊讶地捂着嘴:“啊?小学还没毕业?那你来进修,能看懂专业书吗?”

涂强买了两个馒头过来,啪的一声把饭盒放在一边:“怎么?赵同志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文化低的工人?”

他的嗓门比较大,周围的工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赵爱华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眼神,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也是工人阶级的一员,怎么会看不起自己呢?”

“那可不好说,毕竟我们是大老粗,没文化,连专业书都看不懂,没办法跟赵同志你这样坐办公室的文化人相比。”桓钢跟兴化县又没有什么直属关系,涂强又看不下去赵爱华欺负姚软枝,说话一点儿也不留情。

“涂厂长你误会了。”赵爱华的脸色不太好看,尴尬地解释,“我是想说,小姚同志既然还是小学水平,那就不要急着学习外语,好好打牢基础再说吧。”

“你想说?”姚软枝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稀饭,看向赵爱华,嘴角带笑,眼神却没有什么温度,“那就不知道赵爱华同志,你是以什么身份和资格来评价我的知识水平的呢?我小学基础没有打牢,赵爱华同志你是什么水平,基础知识很牢固吗?”

赵爱华冷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一样:“我是高中毕业,虽然不敢说基础知识多么牢固,我想怎么也应该比一个小学生强一点。”

“原来赵同志你是高中毕业啊,那真是太厉害了!”姚软枝笑得眯起了眼睛。

赵爱华猜也猜得到,接下来姚软枝肯定要给自己出个什么难题,不过在她心里,一个小学生能出什么题目?无非是比较生僻的字词,或者一些姚软枝觉得比较难的计算题,还能有什么别的?

“厉害不敢当,总算是对得起我的高中毕业证。”赵爱华昂起下巴,露出了红色毛衣包裹的脖子,骄傲得像是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果然,姚软枝说:“那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赵爱华同志你一下,能麻烦你给我讲讲吗?”

周围的工人都已经竖起了耳朵,有一些比较胆大的就直接往这边靠了过来。

厂办一枝花和刚来进修的漂亮姑娘之间,发生了这么强烈的碰撞,这些年轻人哪个能不关注?

“那算什么麻烦,同志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赵爱华心里冷笑,倒要看看姚软枝能那什么来为难她。

姚软枝从书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了赵爱华。

赵爱华傲气十足地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一看,脸上就呆住了。

纸上写的是什么,她完全看不懂啊!

明明每个字母她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根本就摸不到一点头脑。

“你,你这是故意唬人的吧?”赵爱华气得把纸往饭桌上一拍,觉得姚软枝真是太不要脸了,“你随便乱写的东西,问谁谁也不会懂啊!”

边上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伸长脖子,去看那张纸上写的内容。

“写的什么?”

“不知道啊!”

“你不是老说自己有文化,什么俄语英语都认识,怎么连一个小学生写的东西都看不懂?”

背后几个工人互相推搡嘲笑的话,听在赵爱华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指着她的鼻子在挖苦她。

赵爱华猛地站了起来,回头瞪着那几个工人:“你们说谁呢?”

几个工人被她凶狠的表情和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互相看了几眼,谁也不敢吭声了。

可是赵爱华一扭头,他们就对着赵爱华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人家高中生都看不明白,我看不懂有什么奇怪的?”

“明明是她瞎写的。”赵爱华把桌上的纸举了起来,“大家谁看懂了?”

这下所有人都光明正大地凑过去看,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得懂,所有人都在摇头。

赵爱华现在不生气了,好像抓住了姚软枝的把柄一样:“小姚同志,你以为你随便写写画画,大家都不懂,就会显得你有文化有知识有水平吗?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姚软枝呵呵,站起身来从她手里把纸抽了出去:“所以你就是不懂了?那你要不要我这个小学生教教你?”

赵爱华很是不屑,正好看见桓钢公认文凭最高的大学生走进了食堂,立刻举手叫人:“小唐技术员,你过来呀。”

眼窝黑青,仿佛一个晚上都没睡觉的小唐技术员顶着富有特色的鸡窝头,迷茫地走了过来。

赵爱华劈手夺过来姚软枝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他:“小唐技术员,你能看懂这写的是什么吗?”

小唐技术员眼神散漫:“什么?”

赵爱华笑了:“咱们小唐技术员是京大高材生,他都看不懂,小姚同志,你还有什么话说?”

“啊啊啊!”姚软枝还没说话,小唐技术员已经把手里的饭盒都扔在了地上,两只手抓着一张纸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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