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辰时三刻,小婵独自离开了覃府。
她的怀里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有些鼓，一路走来是东张西望,待进了一个树林子没多久，便有一个老者前来与他碰面。
云非带着侍卫埋伏在树上，看到小婵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对那老者道：“爹，这些你先收着,过几天我再送些过来。”
“这什么？这样沉？”小婵的爹打开布一看，竟是四个金元宝,一时间是又惊又喜，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子？”
“哎呀！回家再去看，等我把钱都带出来后,你就去覃府赎我出去,到时我们离开洛川到姥爷那开个店，你跟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婵把钱包好塞进了她爹的怀里。她爹愣了一会道：“丫头，你还没告诉我，这钱是怎么来的？”
“爹，以后我会跟你说，我现在得回去了，你要小心。”
“丫头，你可不能做什么坏事。”小婵的爹不放心地说。
“不会,不会，你就回去吧。”小婵把他爹哄走后，又沿着旧路回去,没走多久，便被云非拦住了。小婵吓了一跳，急往后跑，又被云非带去的侍卫拦住了。
云非走到一脸做贼心虚的小婵面前道：“小婵，你一个丫鬟，哪来那么多钱？是不是有人收买了你，让你害死你家小姐。”
“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婵慌张地摆摆手道。
云非见她不老实，拔出剑，直接架到她脖子上：“说。”
小婵只觉那锋利的刀锋已快切入她的颈管，吓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颤颤巍巍道：“不要杀我，我也是被逼的。”
“谁逼你？”
“是……”小婵话还没说完，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
云非带着侍卫和他们打了起来。那群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但下手都很轻，似无意与他们为敌，云非这边寡不敌众，没过多久，黑衣人便把小婵劫走了。
小婵被劫后，黑衣人迅速撤退，侍卫请示道：“公子，要追吗？”
“不用了，这群人是大内的侍卫。”云非打小就在宫中走动，自是能识破这些人的身份。
只是他一直盼着蘩樱的死跟宫里的人没有关系，如今看来是要失望了……
*
凤藻宫内，皇后坐在凤舞九天白玉屏风下，听完采苓的禀报后，眉头紧锁，脸带怒气地往傲月殿走去。
似婳这几日精神渐佳，现正站在鱼缸前喂鱼，宫女绿芙走上前来替她添鱼食，似婳扫了下四周，没见着采苹，随口问道：“采苹去哪了？”
“小的不知。”绿芙据实答道。
采苹是她宫里的掌事宫女，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断不会突然间不见了人影，“去把采苹找回来。”
“不用找了。”皇后沉着脸大步跨进了朱红门槛。
似婳见她老大不高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把鱼食放到了一旁，行了个礼道：“母后圣安。”
“你们都下去。”皇后命道。
不一会，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似婳两个。
皇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道，“这是采苹和覃府丫鬟小婵的供词，婳儿，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采苹那个贱婢竟然出卖我。”似婳直眼看着供词上的字字句句，咬牙切齿道。她还打算过两天便放她出宫，成全她的。
“事到如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悔意？”
“悔！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云非娶了别的女人，我才会后悔终生。”似婳冷冷一笑，决绝道：“就算云非不娶我，我也不能让他娶别人。别说一个覃蘩樱了，就算是十个二十个，我也会想办法一个一个弄死。”
“啪”皇后再也制止不住自己颤抖的手，用力地刮在了似婳的脸上。
似婳摸了摸火辣辣的左颊，半哭半笑：“母后，你竟为了覃蘩樱的死而打我，如果不是覃蘩樱抢走了云非，我又怎会痛得生不如死。”
“是母后一直以来太骄纵你了，才让你变得这样无法无天，不计后果。”
“呵呵！无法无天，不计后果，母后很讨厌这样的婳儿是不是？我早就感觉到了，自从你知道我喜欢云非后，你就不喜欢我了，因为你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仇人的儿子，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叛徒。”
“你胡说什么？你懂什么？”皇后从没料到她的女儿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昨儿才知道我写给云非的信，是被你截去了？你千方百计阻止我和云非在一起，不顾女儿的幸福，不就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私怨吗？”
“我真是白疼你一场了。”皇后听了似婳的质问，竟心寒又憋屈。
她咬了咬牙，捧住似婳的脸一字一句道：“母后之所以阻止你跟云非在一起，不是因为容不下萧汐若的儿子，而是因为云非也是你父皇的孩子。他是萧汐若跟你父皇所生的孽障，是你同父异母的血亲。”
“不……你少骗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母后，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你骗不到我的？”似婳直摇头，连声否定皇后的说法。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见你那样痴迷他，我又怎会不愿你嫁入相府，有哪个当娘的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痛苦。”
“不，我不信，云非怎么会是父皇的孩子，他怎么能是我的亲哥哥？”
“母后原以为瞒着你，你会过得好一些，可是婳儿，母后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那么爱云非，结果……结果却是我爱错人了是吗？我竟然爱错了人？”似婳似笑非笑，神情癫狂，捂着心口自问自答道：“我为了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死不活，为了他生了病发了疯，还……还杀了人，结果……他竟是我的亲哥哥，亲哥哥……哈哈哈……哈哈哈……”
“婳儿，你冷静下来……”珺衣见她像疯了，赶紧上前来抱住她。
似婳疯狂地大笑了一会后，唇色发青，整个人晕了过去。
*
覃蘩樱封棺下葬的那个下午，云非接到了似婳的邀请。
乾坤山的夕阳晚照是洛川一景。
彼时安似婳正坐在晚照亭中默默饮酒。云霞似绮，把天边染得绚烂如画，目之所及的是寂寂河山，和自上而下盘旋待归的雁。
山脚下的教坊处，传来了一首悠长哀婉的《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恁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酒入愁肠，顿化作清泪几行。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了陆云非。
他终于来了，穿着一身玄色素衣，腰间别着青锋剑，风姿卓著，一如她梦中的样子，只是眉头微蹙，让她心疼。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思之如狂，却不曾想，再见竟是这种情况。
“公主。”云非拱手行礼。
“你来了，陪我喝一杯好不好？”似婳斟满一杯酒推向他。
云非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似婳拿起酒杯，慢慢站了起来，迈着小醉步，走到云非面前，怔怔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道：“云非哥哥，你知道吗？明天便是我的生日，十五岁的生日。为了我的生日，你就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云非接过酒一饮而尽。
“你不高兴是吧！是因为覃姑娘死了，你才不高兴的吧！”似婳看着他冷酷的脸，皱眉苦笑道，又转过身，斟了一杯酒，浇在地上道：“这杯酒，是敬覃姑娘的。”
“云非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没有得到云非的回答，似婳醉醺醺的脸上又滑下了几行泪，“不会是吧！因为我是个狠毒的女子。覃姑娘，是我派人害死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妒忌，因为我无法容忍你娶的不是我。”似婳认真地看着他，哀怨而深情地说道：“云非哥哥，你知道吗？自从我在宫里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等，等你长大，等我自己长大，我以为只要长大了，我就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等到的却是父皇和母后的严拒，还有你娶别的女子的消息，云非哥哥，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多害怕？多痛苦吗？”
“不管怎样？你也不该派人杀了蘩樱，她是无辜的。”
“我原本觉得她是死有余辜，因为她抢了我最心爱的人，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真正该死的人是我。”似婳含着泪，直视着云非坚定地说，“你杀了我，给她报仇吧！”
云非的手就按在青锋剑上，似婳等着他拔剑刺向她，可云非没有动手，而是扭过头道：“今天，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舍得，还是因为看在我们是骨肉至亲的份上？”似婳用这声嚷问留住了云非离去的脚步。
“你说什么？”云非惊讶地转过身。
“母后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也是父皇的孩子，难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皇上这么多年来待他如己出，甚至好过于其它的皇子，他早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惟璟中毒那一天，皇上留他和娘亲在长乐宫用宴，意思已是非常明了，只是他不敢面对，不愿相信。此时此刻忽听似婳把真相说了出来，整个人如被辘轳碾压一般难受。
“云非哥哥，假如我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会爱我吗？你会娶我吗？”似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竟期待又害怕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只是想起昔日在内宫相见时，她的笑容是何其明媚灿烂，如今……他是真觉得她很可怜，他和她一样都被命运左右着。
他伸出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心生怜悯地点了点头。
似婳如死囚突获赦免一般转悲为喜，扑在了他的怀里……
*
元和十七年，长公主安似婳在十五岁诞辰之日以“为国祈福”为名，于静心观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提到的《阮郎归》，是唐朝李煜的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