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馆,西侧的厢房内,云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泪流涟涟,连身子都不住地战栗着。
她不想被人听到哭声，便只得死死地咬住了手中的帕子。
月栀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慰她，便也跟着她一快哭起来,待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后，却见两道血痕自云漪的手上留下,染得帕子一片鲜红。
“小姐。”月栀赶紧推开了云漪死咬住手背的嘴，跪到地上心疼道：“小姐万不可如此作贱自己。”
“作贱……”云洢木木地念着着两个字，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喑着嗓子道：“月栀,你知道吗？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我活了十八年，从没有这么绝望痛苦过。”
“小姐，事情……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你没有看到璟哥哥有多喜欢那个女人吗？连他的母妃留给他，他一直都当宝贝藏着的玉佩都送给了那个女人。”
“这又如何。”月栀冷静了一下道：“紫竹庄虽有些钱，但她终究是个贱商的女儿，就算进了王府，也不过只能当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小姐你是堂堂相国之女,只有你这样出身的大家闺秀才有资格做宁王的嫡妻，那个女人，她一辈子都不配,她顶多只能给小姐提鞋。”
“呵……”云漪哭笑不得，捂住了胸口，哽咽道：“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不在乎是做妻还是做妾……我亲娘就是妾，我自己就是庶出。”
“我在乎的是他的心，是他对我的喜欢，可……”云漪说到这，喉咙就像被人掐了一样，再说不下去，便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月栀在她身边多年，又怎会不知云漪对宁王已到了痴迷的地步。眼下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不由地极恨云浅抢走了她主子心爱的男人，可她身为一个丫鬟，此时此刻，除了陪着她一块哭，又能做些什么？
一时间，满屋只剩啜泣声……
*
今年清明前，赫连城从一个友人手上得到了一截罕见的绿荷种藕，亲手栽种在了玉溪堂外的青花大水缸中。
因这绿荷比之寻常的荷花娇贵，赫连城除交待花工好生照养外，得空也亲自侍候。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株绿荷赶在立秋前冒出了一个如笔头尖尖的花芽，渐渐的花芽终鼓成了一个包，在今晨沐着晓露，开出了青碧如玉的花来。
要知这寻常荷花，不过或红或粉或白，黄色的已是少见，更遑提绿色。
赫连城见了大喜，忙唤了家里其他人一同观赏。
一时间南淑仪，云浅，赫连俊，王婉柔连同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子桑生”都齐聚在了玉溪堂前，围着这株绿荷赏评，好不热闹。
“颜色确实稀罕。花香也不似寻常的荷花，倒似兰香。”南淑仪低下头，仔细地嗅了嗅那荷的香气。
“娘亲说得对，确有一股幽兰之香。”云浅也仔细地盯着那朵风姿卓著的绿荷，评价道：“虽说绿叶配红花乃是绝配，但在这炎炎夏日，能见到这般
清新脱俗的绿荷，当真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赫连俊难得又和云浅站到了一处，见她今日穿了件浅粉的上衣下搭一件湖蓝的蝴蝶纹裙，一根黄丝绦儿松松地系在腰间，衬得腰肢纤纤如柳，谈吐间朱唇微启，呵气如兰，不觉有些发痴。
待听到云浅说这绿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赶紧接话道：“小浅如果喜欢，待收了藕，哥哥给你种满整个池子，那样小浅年年都能欣赏到一池子的绿荷了。”
王婉柔忍不住噗嗤一笑：“你适才没听爹爹说这绿荷娇贵得很，极难结藕吗？想种满整个池子，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猴年马月又如何，只要小浅喜欢，便是花上十年的时间我也愿意。”
“十年，你当小姑子不用嫁人吗？”
“小浅她……”
南淑仪怕赫连俊一时情急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忙笑着接过话头道：“靥靥是该嫁人了。”
“娘。”云浅低声唤道，抬起头瞥了眼惟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里又没外人，有啥好害羞的。”南淑仪拉过了云浅的手，仔细地端详起她，又看了看赫连城道：“我跟你爹爹其实是有些打算的？”
“什么打算？”云浅一下子被唬住了。
“我们赫连家眼下人丁少，除了你哥哥外，我和你爹爹也就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你若是嫁了人，搬了出去，不知要冷清多少。所以呀，我和你爹爹想了许久，不若招个女婿最为妥帖。”南淑仪微笑道。
“招女婿？”云浅万没有想到爹娘竟有这种打算。
“这个好，这样一来，小浅就能永远都住在家里了。”赫连俊高兴得直拍掌。
王婉柔斜了他一眼，对南淑仪道：“婉柔也觉此法甚好，小姑子如此人物，若嫁到了别人家，莫说二老惦记，婉柔心里也是不舍。”
云浅见大家都来拿自己取笑，忙拿手绢遮住了自己的脸。
“二老竟有此种打算，可是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婉柔又道。
南淑仪呵呵笑了两声，拉下了云浅手道：“把陵游配给你好不好？”
“娘，你说什么？”
“陵游在我们家这么多年，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你跟他又是打小就认识的，只要你点了头，等过十天半月，他回来，你爹爹自会和他说。”
赫连城亦点头道：“你娘说的对，陵游确实是个可靠的孩子。他若做了我们赫连家的女婿，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他的。”
赫连城与南淑仪皆以为云浅和陵游早已两心相悦，只是两人脸皮薄，不好明说。
他们有这种打算，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云浅听了爹娘的话，都不敢去看惟璟，急得直绕手中的帕子：“爹……陵游……陵游怎么能入赘呢？”
“你若舍不得他入赘，便嫁给他，日后不去洛川，仍住在紫竹庄也是好的。”赫连城觉得自己考虑得甚是妥当，笑着对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子桑生”道：“先生以为如何？”
“靥靥绝对不能嫁给陵游。”“子桑生”道。虽然隔着一层面具，但听到他那冰冷愠怒的语气，也知说话的人十分不高兴。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了下来。
赫连城和南淑仪面面相觑，不明白“子桑生”为何会这么反对这么亲事。
“师傅。”云浅怕他情急之下会说出什么话，露出了马脚，低低唤了他一声。
惟璟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在下的意思是这婚姻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庄主和夫人既都心疼靥靥，理应顺从她的心愿，让她嫁给所爱之人。”
“先生说的是，某和拙荆也非乱点鸳鸯谱，这两孩子这些年来如何？先生也是知道的。”赫连城道。
当初还是子桑生把陵游送到云浅身边的，所以他一直以为子桑生是绝对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这些年她和陵游如何，他岂会知道？惟璟听到赫连城这么说，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云浅怕再说下去，会出什么乱子，忙扶住“子桑生”道：“师傅，屋里的药快凉了，我扶你回去喝药。”
榆娘站在近处，就在云浅扶着“子桑生”离开那会，瞥见了他腰上的香囊，心里不由得一动——子桑生从不戴香囊，而这个香囊分明是云浅从前戴的那一个。
南淑仪其实早在他们一同前来时也发现了这事，虽说子桑生和云浅一贯师徒情深，但这香囊岂是说送就送，说戴就能戴的。
南淑仪见榆娘盯着“子桑生”的香囊好一会，便向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在云浅和“子桑生”离开后，也偷偷去了清芷园。
*
正屋的雕花门窗紧闭，四下里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就连随候在云浅身边的青空也不见了人影。
南淑仪和榆娘心下觉得怪异，放轻了脚步往窗下移去，隐隐约约听见里边云浅正和“子桑生”说着话。
“你生气了吗？”
“你说，你跟百里陵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你爹和你娘都想让他当女婿？”
“那是爹娘误会了，他在我身边多年，我们交情虽然很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他也没有说他想娶我呀！”
“那他如果说了，你是不是就要嫁给他？”
“你钻的什么牛角尖？我竟认了你又怎么会嫁给别人？”
……
南淑仪听到这，只当云浅和子桑生有了不*伦恋，又惊又气，脸色刹那发白。
榆娘听那男的说话的口气与子桑生并不同，一下子想起了惟璟，见南淑仪气得身子都发起抖来，忙按住了她想推开门的手。两人正欲再听，却没了下文。
榆娘舔了一下指头戳破碧纱窗纸，往里边瞧去，不由得脸红起来。
南淑仪见状，赶紧挤过去，往小孔里一看，榻上，一男一女正抱在一块口舌相就。
南淑仪两眼愈瞪愈大，一口气接不上，直接晕了过去。
青空如厕回来，正见夫人晕倒在门口，吓得大叫了出来。
……
清芷园霎时陷入了一片死静。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了我那盆一年只结一根藕的绿荷（金陵凝翠），希望今年能多开几朵花（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