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居然娶了地主家的女儿，那跟娶了一个天仙似的,而且王老太又会识字，这么多年那种讲究干净的劲儿，一直都让沈老头有一种高攀不起的感觉,家里的事也一向都是王老太太说了算，跟他是没关系的，他顶多在种地上说说几个儿子罢了。
对于大儿子，其实他一直不赞同。
他就觉得念不了就回来种地呗，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几个儿子不也都在家里种地吗，过得也不错，都娶上媳妇了，老大怎么就非要念书呢！
他看不出来教育的重要性,想通过大儿子上学考大学进城一家人飞黄腾达的那种心情,也没有王老太强烈，因此对于一家人供老大读书,他一直是心里不太情愿的,但是不情愿,他也说不出来。
因为一说到读书这事,这就好像王老太每天要干净要洗澡那样，好像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体面人，高高在上压制着他,让他不敢随便说什么，但到了这一步，他也觉得应该分家了，谁家那么多口子那么多人住在一块，还不分家呀！
而且分家还能划宅基地，有什么不好的呢，盖房子也不难，草坯房自己做点泥砖盖就是了，也不用再这么挤了，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就这样，即使王老太再不愿意，但有了沈老头的支持，其他几个儿子儿媳妇的意愿，今天这场家还是分定了。
“这可不行，我家那口子没回来呢，不能就这样分家吧，我家就我一个可不行。”大嫂王英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不过是回来要一趟钱，居然就分家了，分家了能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过？
难不成让她家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抬，戴个眼镜的读书人回来种地吗？更别说他还不想回来呢，就等着自己带上学费回去，继续给他复读，唉，怎么就闹到分家这一步了呢。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就要今天分！”三嫂蛮横地说。
“就是，大哥不在也不妨碍分家呀，有爹和妈在这看着呢，哪能亏待得了大哥。”这下子沈老头也说要分家了，周红才跑过来为分家鼓劲。
“我不同意分家！”一旁还有一个老太太在那咬着牙坚持呢。
“唉，分吧分吧，树大分家，那么多人也该分了。”沈老头就算没出过远门，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就他十几年在村里看过的是非来讲，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也该分了。
他家又不是像有的人家那样人少，两个儿子或者三个儿子，住到一块也不算挤，能住得下，他可是有5个儿子呢！再加上5个儿媳，儿媳妇现在又陆陆续续要怀孕，家里这破房子哪还能住得下呀？
趁早给分了算了，老早分开几个兄弟姐妹之间还有点感情，再住下去一家人全都闹矛盾，都变仇人了，这不更是瞎折腾嘛！
“随便你，分就分吧！”沈老头虽然一向不强势，但他难得有这种坚定姿态，让老太太也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再看着四周一个个儿子媳妇都跟仇人似的看着她，难道她真的错了？
不，不可能，老大从小就聪明，能考大学，能去大学当老师，或者能当工人当科学家，能当城里人，这些一个个整天就知道在地里种地的老农民知道什么，懂什么？懂她的良苦用吗？
行，分就分，她一个人供老大读书，等以后去了城里，她也不会让老大照顾这些人的，念什么情分，一个二个现在就知道逼她。
“可是今天不行，今天霞子和艳子还没回来呢，老大也不在，得让他们回来再说。”老太太气哼哼地说了一句。
霞子就是沈明霞，艳子就是沈明艳，是沈家的两个外嫁女，虽然分家这种事轮不到她们，她们也不可能从中拿什么好处，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娘家就要分开了，总得叫她们回来知道知道，见证见证吧。而且最重要的一个老大也确实不在。
“行，那就等明天，老大媳妇，你回去把老大明天叫回来，老五，你去借辆自行车，去你大姐二姐那里通知她们一声，让她们明天回来，正好现在地里活不多，白菜也种完了，家家户户也不忙，该说的就一次性说个清楚吧，也别再拖了。”
“嗯，好。”一旁一进院子就站到段文婷旁边的沈明亮点点头。
“现在就去啊！”沈老头看沈明亮光点头不动，有点着急。
沈明亮看了一眼段文婷，才说：“那我马上就去。”说着，已经走出了门。
大嫂看分家这事已经定下来，不能改变了，也匆匆忙忙地出门，说要去通知她男人。
事情定下来了，王老太身子一扭，进自己屋去了，没再理外面几个人，只剩下段文婷跟四嫂她们面面相觑，最终男人放下锄头坐在院子里说话，女人们则要去灶屋里开始做饭了。
因为三嫂怀孕了，下午又战斗了一番，因此现在没力气，摸着自己肚子被沈明辉扶回屋里休息去了，二嫂子是能偷懒就偷懒的，见王老太今天不管，也一扭身子回自己屋去了，只剩下段文婷和四嫂林芬在做饭。
林芬朝灶屋外面看看，小声跟段文婷说：“怎么回事呀，怎么一回来就闹起来了，还要分家了？”
“我也不太清楚，”段文婷摇摇头，“我今天一直在后屋坐着呢，就听到外面吵起来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三嫂就在那说要分家，不过能分家挺不错的。”
“那是不错，真好，哎，三嫂刚才说她怀孕了？”
“嗯，可不是，她说自己好几天没来身上了，吃东西也想吐，肯定是怀孕了。”
“呀，这个就是？”林芬听到段文婷的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段文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怀疑地问：“怎么，难道是四嫂你也？”
林芬神色不定，有些羞臊地点点头，又说：“我也不太清楚呢，就是有点怀疑。”
“那是好事呀，要不你明天去卫生室看看？刚怀孕可要小心，我大嫂也是前几天问出来怀上的。”
“去卫生室看什么呀，他们能看出来什么，我再等等，再过半个月估计就差不多自己能确定了，到时候再说。”林芬不愿意闹得沸沸扬扬的，尤其是今天下午家里还爆发了一场大战，她和老四也不好搞得喜气洋洋的。
“那也行，不过明天要是分家你可要走远点，别到时候磕着哪碰到哪了。”段文婷小心提醒，她有预感明天分家又是一场大战。
“这个我知道，对了，三嫂刚才说大嫂回家又进老太太屋拿钱了？”林芬忽然问。
“我不太清楚，”段文婷一边烧火一边说，“我没看到，光听三嫂讲，我也不大清楚。”
“肯定是的，每次三嫂回来都是问老太太要钱的，要不就是从家拿粮食往城里送，那县城什么都贵，买根葱都要钱，不像咱们这儿，吃什么自己从地里摘就行了，这么些年可花了家里不少钱呢！”
这话段文婷没法接，只沉默着烧自己的火，林芬又说起了别的事，两个人说话间，把晚饭给做好了。众人沉默地吃完晚饭，又是段文婷和林芬把饭桌给收拾了的。
段文婷特意在灶屋留了一碗饭，给沈明亮，他回来的肯定迟，估计顾不上吃饭。
果然沈明亮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都大黑了，段文婷在床上坐着等着，都快要睡着了。
“你回来啦？”段文婷没点灯，光看个人影往屋里进。
“嗯，回来了。”
“跟大姐二姐她们都说了吗？”
“说了，也幸好大姐二姐住的不远，要不然这一趟能把我累死。”沈明亮说着，往床上一坐，他可是一路上没停脚地蹬自行车，这距离可够远的，晚上骑自行车又没灯，差点没把他给摔进沟里去。
“没吃饭吧？我给你在灶屋里留的有饭，你去先把饭吃了。”段文婷推他。
“嗯，我先去吃饭。”沈明亮赶快吃完饭，又迅速冲了个澡，才一身凉气地回屋。
两个人也没开灯，就在黑暗里在被窝里说话。
“哎，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家了，而且还是三嫂闹出来的。”段文婷小声说。
“三嫂那个人，她闹出来也不太奇怪。”沈明亮想想，大嫂肯定是不会说分家的，四嫂也不会，他家这个也不会，就只剩下二嫂跟三嫂像是能闹腾的人。
但是二嫂这个人吧，一向是踩高捧低的，平时在家都捧着老太太，她虽然心里不满意大房想分家，但也不会说出来，甚至还隐隐地捧着大房，以为这样能让老太太高看她两眼，也能对二房好呢，那就只剩下三嫂了。
“我听三嫂说，她下午看到大嫂去妈房里问妈要钱了，所以才闹出来要分家的。”刚才段文婷跟四嫂没说这话，也不方便说，怕话传出去就成了她的错了，但是对沈明亮，他们俩在被窝里可以说说。
“肯定是来要钱的，”沈明亮搂着段文婷，“大哥这次又没考上，他要在城里租房子要吃要喝，还有他在学校要上学要买复习资料，那些都要钱，他哪有钱，还不是问妈要的！”
“那他前几天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们不是来了吗，为什么那次不要呀？”段文婷有点奇怪，中间也没隔着几天呀。
“上次收上来的粮食钱还没到账，还没发下来，这次估计是知道消息了，知道钱下来了回来拿的。”他们村的粮食都是国家下来收的，价格固定，也不怕被欺负。
“怪不得呢，”段文婷想，“那这次大哥还能不能读得下去书呀？”
“他要想还是能读的，”沈明亮无所谓地说。
“什么意思呀，跟我说说跟我说说。”段文婷扯着他。
“今天妈不是给大嫂钱了吗？”沈明亮说。
“嗯，给了，可能给了。”
“是肯定给了，给了钱那给的就是他下个学期的要用的，再加上分家，到时候肯定会分给他一些东西，妈也肯定会偏着他，他要是想上学，那也能坚持到下一次高考。”
“他要是想上学？”段文婷捕捉到这句话中的重点，“大哥不想上吗？”
“那谁知道呢！”沈明亮仗着在黑暗里看不见，做了个怪表情，“也想上也不想上。”
想上肯定是因为日子舒服呀，谁都知道念书最舒服，坐在教室里听课写作业，跟下地干活比起来那太舒服了，但是像沈老大这样的，读那么多年考不中大学，还越考越差，心理状态绝对是已经崩溃了的，让他再继续坐在教室里，那绝对不是好事。
他要是个聪明人，那就应该趁着这次分家别念了，带着这次老太太给的钱，再加上分家分下来的东西，从城里回来种地，过日子那还能继续往下过，甚至比其他几个弟兄还过得更好呢。
就怕他没那个胆气，怕吃苦，不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硬着头皮接着往下念，结果念到明年，考试又没考中，分家钱还给都给花了，那时候日子才叫真叫惨呢！
“啊，我感觉大哥应该没那个魄力不读书的。”段文婷猜测着说。
“他当然没有了，他要是有早就不读了，”沈明亮翻了个白眼，“算了，不说他了，明天咱们分家，到时候咱们两个也别争什么，在那些碗筷上面争来争去的也没意思。”
沈明亮叮嘱她：“反正到时候把该给咱们的地给咱们，我再去申请一块宅基地，盖上房子就行了，不值得在别的小东西上跟人吵架。”
“嗯嗯，我知道，以后咱们有小家了，我就要买新碗，”段文婷说，“家里的碗筷大家都轮换着用，就算洗刷了，但我还是不想用，等咱们分家了我就买新碗，就咱们自己用，还有新的菜碟子。对了，还有井，你别忘了，之前你说过的，要是咱们分家就打一口井。”
“我记得我记得，还有厕所对吧，我都记着呢，你说的话我能记不住吗！”
“你记得就好，来，我来给你一个奖励。”段文婷趴在沈明亮胸膛上。
“什么奖励？”沈明亮美滋滋地把脸对过去。
……
第二天，虽然前一天要分家的事都已经通到通知到其他人了，但是他们早上赶也赶不来，所以都是快中午的时候到的。
今天沈家人也没去地里，因为昨天都把白菜给种上了，还是分家的事要紧，而且你不知道地分给谁呀，指不定今天自己上午去浇水的地就分给人家了，到时候想想都气啊，这不等于帮别人干活了吗！干脆就在家里等着好了。
而二嫂三嫂，包括四嫂段文婷，则在上午的功夫去把家里的东西四处打量数清楚。有多少锄头，猪几头，鸡几只鸭几只，虽然她们平时都知道数目的，但是到这个关头，还是要一数，再数一遍，以防出错，数清楚了做到心中有数，下午分家的时候才能占优势。
快到中午的时候，人快回来了，王老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是置之不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连往常督促儿媳妇干活也不督促了，因此，还是沈老头跟段文婷几个说，让几个儿媳妇去准备饭菜，去买点肉回来，中午他请了村长和村支书在家中坐镇。
他们村每家每户分家都是这样，让村长和村支书过来，要立契约的，还有怎么分地。
这地原来是归到他们一家头上的，在他沈老头这个户主名下，现在要分家了，也要分别划给他们个人，还有分户口，他们每人一个户口一个小家，那都是要找村长村书记来当证明的，中午是要请他们吃一顿饭的，而且必须得伙食好，因此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沈老头就催着她们去做饭了。
做饭的功夫，沈家老大沈明鹏和沈家大女儿沈明霞，小女儿沈明艳都回来了，还都带着自己的丈夫媳妇。
前几天结婚的时候，段文婷看过他们几个人，但还是那句话，当时太乱了，她没心情记人的长相，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有功夫看清楚几个人长什么样。
大哥沈明鹏确实挺符合她脑海中想象的形象，带个小四眼镜，个子不算高，1米7出头吧，穿个中山装，上面口袋上还夹了一支笔，看着人也是挺文雅的，像是一个老师，从事教育工作的人。
但段文婷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如果大哥沈明鹏真的能当老师那就好了，估计沈家也不会闹到这一步。
沈明霞则年纪比较大，沈家因为人多，所以排名不像段家那样男的女的混在一块排名。比如段文婷在姐妹中是老二，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则是老三，但文平时都叫她三姐。
沈家不是，沈家人太多了，所以排名都是男的一排女的一排，兄弟中老大就是沈明鹏，其实沈明鹏还有姐姐呢，就是沈明霞，沈明霞才是沈家七个兄弟姐妹中最大的那个。
她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今年已经30多岁，看着挺显老的了，她男人当年可是红/卫/兵呢，只是后来□□结束，他们的风光时刻也结束了，她男人现在眼睛看不见是瞎子，据说就是被人报复的。
这里面情况很复杂，且暂时放到一边，容后再说。
中午，他们开了两桌，平时一家人都是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在堂屋的大桌子上吃饭的，但是今天中午因为有村支书他们，所以就由沈老头带着几个儿子陪着村长村支书在堂屋吃饭，沈老头还把他一直藏着的酒给拿过来，一人倒了一点，几个人在饭桌上有吃有喝的。
沈明霞则带着几个弟媳妇在旁边另开了一桌，是临时扒拉出来的小桌子，因为桌子小，几个女的都不够坐，基本上只有一半人坐着，另一半人只能端着碗站在一边，或者两个人中间，时不时地伸手夹点菜。
段文婷就是站着中的其中一个，王老太没出屋子，一直在她自己屋子里面。是由沈明霞把饭给端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