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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1 / 1)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一。

永兴县公府上正是一片祥和的场面,难得不需要奔波事务的虞昶和虞陟都在家,房夫人亲自下厨烧了一桌饭菜来,再有打下手的客女帮忙做些糕点物什,便是丰盛的菜肴了。

虞陟趁着房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声说道:“长记性了吧?这一回可别傻愣愣都吃了。”

虞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再引起大伯娘的注意,我怕是这一半都得给你吃下去了!”他的神色不变,双手轻巧地搭在膝盖上,虽然面容清冷,可看起来就是乖巧正经的模样。

和旁边懒散的虞陟可完全不一样。

房夫人看过来就有些嫌弃自己大儿,虞陟迎上自家娘亲的视线,多少也是有点受伤的,“阿娘,你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

房夫人淡淡说道:“我还能再明显些。食不言寝不语,你哪里遵守了?”话虽如此,然在虞府内,严谨的规矩虽有却少有苛刻,哪怕是在吃食间偶尔还是会交谈几句。

虞玓默不作声吃着。

房夫人很少下厨,在贵女出入宫闱中,这种厨艺本就不是必须之举。只不过每年正月初一,她都会亲自下厨,这宛如成为一个传统。

然整一年都没碰过厨具的人,哪怕有厨房内的主厨打下手,可成果如何可想而知……虞玓在去年的惨痛教训下,今年确实涨了记性。

越好看越正常的味道越奇妙。

有点烧糊的反而正常好吃。

正月这场开头的宴席吃完后,对虞府的人来说,就是新的一年掀开了序幕。贞观十三年的伊始很是正经寻常,因着圣人去祭拜献陵,故而长安平静了好几日,等圣驾从长安回来后,房玄龄再被加封为太子少师。

而在这个时候,虞玓已经开始回崇贤馆读书了。

东宫频繁的轮换并没有波及到崇贤馆的几位直学士,来往读书的学生还是能经常看到杜正伦那张严肃正经的脸。

年后虞玓一次性上交了此前拖延一月的文章,饶是杜正伦都忍不住挑眉,“若是为了赶工而完成,我却是不答应的。”

虞玓:“……原来您早就抱有学生会完不成的打算吗?”

杜正伦呵呵笑了声,“我就没打算让你完成。”

虞玓沉默。

直学士瞥了他一眼,“且先下去吧。此前让你诵读的那篇我待会考一遍。”

虞玓欠身退了下去,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取出自己惯用的笔墨纸砚,他低头开始默写起近来在背诵的篇章。他在过去这一年来的身高窜了不少,那种纤弱单薄的感觉渐渐褪.去,也因为长开来的眉眼精致淡漠了不少,虽然有些鲜亮的活意,那种凌冽独特的气质却越发让人不敢亲近。

在杜荷这一批年长的郎君离开崇贤馆后,虞玓一直独来独往。

也不知道是无缘还是刻意,在那批郎君离开后,正巧赶上“论虚实”与坊间传闻二事,就算后头新进的人已然清楚缘由,到底少了些亲近的可能。

在默写完直学士所点的篇章后,虞玓再看了两遍确认已然彻底背诵下来。这才重新换了一张白纸,开始随意地在纸张上涂抹起来,那些笔直椭圆的线条勾勒出了许多的图案来。

半晌后,虞玓停笔,把这张纸撕碎来,随手丢到旁的字纸篓里。

他的手指轻巧搭在笔杆上,那握笔的姿势很轻易就能让杜正伦联想起久病在家的虞世南。他和虞世南的私交不多,但很是敬佩虞公的为人。

而作为他的侄孙……杜正伦低头看着虞玓那一手漂亮的行书,倒是尽得他的真传。

今日的教学以虞玓被杜正伦狠虐了一番为结束。

虞玓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杜学士对之前那一月的请假还是颇为不满。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最近他还要补充的内容,就忍不住蹙眉。

怕是又要熬夜。

他弯下腰来提起书袋,步出门外,那惯常等候他的小内侍含笑说道:“虞郎君,这边请。”

虞玓跟在他的后面,平静地说道:“不是去丽正殿的时候,你也不必常在外头等候。我还是认得路的。”

小内侍轻笑着摇头,“郎君却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奴婢这轻便的活计呢?你可千万别嫌弃奴婢话痨就是好事了。”

虞玓淡淡地说道:“随便你。”

小内侍忍不住低头闷笑,因着这一年与虞玓的接触,他倒是不怎么害怕这位面色冷漠的郎君。

一路走到宫门口前,小内侍说道:“虽常有人说郎君是个淡漠冰冷的人,奴婢看来郎君却是极好了。”

虞玓悠悠说道:“旁人的评价,与我倒无关系。不过众口铄金,终能积毁销骨,倒也是别与我走太近了。”

他淡淡说完后,就漫步出了宫门去,留下小内侍有些茫然的模样。

宫墙附近的这一番对话,很快就回转到了丽正殿内。

太子饶有趣味地挑看着指尖的薄薄碎纸,眉梢都带着轻柔的笑意,“难道他有所察觉了吗?”

真是个敏锐的好孩子。

小半个正月,虞玓都差不多被杜正伦折腾得近乎升天。

埋首案头的日子看来有些劳累,然日子却过得极快。每日都是重复的节奏,早出晚归后再泡在书房里,就连虞陟好几次往这里跑都没怎么聊天,反倒是让大郎把库房都翻了一遍。

吸取了上一次他被虞昶痛骂的教训,这一回虞陟只看却没乱碰。

毕竟那回的船只模具在虞陟被训斥了一顿后就直接送到工部去了,他阿耶会用什么借口虞陟倒是不清楚,不过也让虞陟记住了二郎这库房里总有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白霜笑着同他说,“大郎手里拿着的是辣椒种子,是徐娘子从海外带来的,在石城县内也偶有种植,不过来了长安后,就没再种过了。”当初虞玓居住在山脚竹林下,那小片菜地里面种的就有辣椒。

“辣椒?”

虞陟拎着这小包种子,继续埋头挖宝。

那厢大郎闲来无事在库房挖宝,虞玓这头已然连脖子都有些酸软。他停下笔来,伸手按捏着脖颈的酸痛,视线落在写了一半的文章上,漫不经意地想着……二月快要到了。

太子殿下的生辰,正是在二月。

虞玓偏头看着书柜角落里的大箱子,沉下的眼眸宛如在思忖着什么事来。

他记得大箱子里的图纸,尤其是那些舆图与疆域图……一直让它们沉睡在箱底,怕才是对它们最大的亵渎,然若是取出来,又没有一个合理正当的理由。

虞玓松手去剪烛芯,那摇曳的光火明亮了些。他拄着下颚看着窗外,那库房内的明亮昭示着虞陟还未离开,他忍不住微弯了眼。

也亏得是大郎这样的脾性,才能这样自来熟地凑上前来。

虞玓回眸看着未完成的文章和堆积起来的小册子,漫不经心地想道,罢了。

凡事问心无愧便是。

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亲自送了把柄……怕那位会更高兴吧?好在虞陟是他的兄长,程处弼已然要离京,杜荷他们都已经各自任职……其他的,当无碍。

虞玓轻拍了肩膀,神色淡漠。

浑然不觉自己在思考的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往门外走,赤.裸的脚在碰到门槛才回过神来他的老毛病,回去重新穿了鞋袜后,虞玓这才迈步出去。

因着虞玓这个老习惯,院子里的人多是站在门外说话,除了白霜往往会再换过鞋,虽然那样会更麻烦些。

“翻到什么有趣的玩意了吗?”虞玓站在库房外说道。

因着库房内有不少木质的东西,虽然四处都亮着烛光,然多少都有人看着,免得一着不慎出了什么意外。

虞陟正半蹲在一个大箱子内,疑惑地举着一个造型古怪的胖球,“你这里奇怪有趣的东西还真不少,这是什么?”

虞玓面无表情地看着虞陟高举着的胖球,慢吞吞地看了眼正在忍笑的白霜,“白霜姐姐,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白霜抿紧唇,笑意还是忍不住从眉梢流露,“大郎打开的是您童年旧物的箱子。”

虞玓垂眸,他原本以为那些都是都随着虞宅的整理后被丢弃了,没想到白霜还重新把它们都规整起来。他抬脚走到虞陟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奇怪圆球,“你不该这样抱着。”

然后把圆球倒过来,露出胖乎乎的脑袋。

这是一颗黄鸭抱枕。

软绵绵的内里抱起来很舒服,柔顺的外表带着毛绒绒的触感。虞玓幼年时期都是在这样温软的包围中度过的,直到阿耶去世后这些蠢萌可爱的东西才渐渐停了下来。

却也是因为徐娘子的身体渐渐不行了。

虞玓蹲下来,看着堆在虞陟身旁的小黄鸡小黄鸭还有无数零散可爱的玩具,对上虞陟僵硬的视线说道:“没错,这些都是我幼年的玩具。”

虞陟看看虞玓怀里抱着柔软的小黄鸭,再低头看着诸如绘本鲁班锁小头冠之流小巧可爱的物什,在这个宽大的箱子里面,甚至还有一只摇椅木马,那光滑的棱角看得出来做这玩具的人之细心。

虞玓顺着虞陟的视线看去,淡淡地说道:“那是我阿耶做的。”

虞陟:?

他立刻低头看着虞玓手里的小黄鸭。

“这些是我阿娘奇思妙想做的。”虞玓道。

虞陟不自觉笑起来,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二郎,“二郎的父母很好。”

虞玓揉着小黄鸭的翅膀,平静地说道:“他们很好。不过这不是你在我这里乱翻的理由,大郎是想找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有目的而来,虞陟不可能在库房里面呆这么久。

虞陟讪笑着别开脸,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模样。虞玓抬头看着白霜,白霜也冲着他摇头,示意大郎并没有提及此事。

半晌后,虞陟突地冲着白霜摆手,“白霜,你和徐庆他们几个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二郎说。”白霜把手里端着的烛台放到桌案上,笑着带着人出门去了,还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虞玓就看着大郎低头探脑地怂过来,悄声说道:“咳,这不是,我三月就要成亲了吗?”

虞玓颔首。

虞陟的亲事已经在忙活了,各种下聘和礼金之类的问题弄得阖府的气氛也开始喜庆起来。虞世南的身体似乎也在这样的喜庆下渐渐好转,今年春日还能在屋舍外走动,着实是一件好事。

虞陟继续咳嗽,“但是你知道那什么……你兄长我,那是,什么经历都没有……”他越说越小声,就连耳根都通红起来。说来虞陟本来长相就有些出挑,再配上那双朦胧的桃花眼,着实是个勾人的郎君。

可正巧房夫人管教严格,他还真的是只童子鸡。

若是外头轮到此事,每每新郎的友人多是认为深有感悟,少有还会再传授一二的。而女郎娘子出嫁前,自有长辈教导,倒也还好。

这就让两边不靠的虞陟很尴尬了。

虞玓的脸色如常,完全没被尴尬所带倒,但还是沉默了半晌,“……你是想来我这里,翻常春.宫.图?”

他一语中的,并且因为他平静的脸色,反而让虞陟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咳咳,大概是这样。”虞陟小小声,“毕竟你这里什么都有,我在想指不定连避火图都有呢?”春.宫.图这仨字,他还是不能如虞玓这么倘然自若就说出口来。

虞玓慢吞吞地说道:“为何不让墨竹去帮你买?”

虞陟眼睛都瞪大了,“这可是,关乎我尊严的大事!”怎么能让墨竹那个碎嘴的小子去办?!

虞玓忍住一声叹息,站起身来说道,“我也不知这里有没有这样的书籍,不过库房这一片是不会有的。”他往举着烛台往深处走去,在那稍显昏暗的光线中循着通道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去,“里面是放着各类杂书偏门的地方,或许会有。”

其实虞玓还有另外一个法子,毕竟库房每月都是有整理的,让白霜取来账簿一一对应搜查,或许会更快些。但是看着虞陟那还有些面红耳赤的模样,虞玓没有开口。

兄弟俩在库房里摸索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虞玓从某个疙瘩角落里掏出来一本封面极为出挑的书籍。

这也是奇特,向来书籍都常少有人物,不过仔细看来这应当是描绘出来的,而不是刻印的书籍。

他心中已有猜想,但还是信手掀开来看,头一幕便是一男一女在幕天席地之下……滚,虞玓淡漠地扫过他们交缠的肉.体,那种隐讳而色.欲的撩拨在不经意中被勾勒了出来。

虞玓没再继续看,合上书籍后拍到隔壁虞陟的胸膛上,“找到了。”

“真有?”虞陟大惊失色,他如同看到救命恩人般捧着。

虞玓有些困顿,忍住要打出来的哈欠,淡淡地说道:“反正你回去再看,要是让白霜姐姐看到了就不好解释了。”

虞陟笑嘻嘻地凑到虞玓的身旁去,“你既确定了,自当是掀开来看过。有什么感悟?”作为一个初学者,虞陟表现得很有求知欲。

虞玓回想着方才那短暂的扫射,片刻后说道:“画工不错。”

虞陟:?

就这?

就这??

他狐疑地看了眼虞玓,再狐疑地看了眼手里的避火图。他不知道是要先怀疑二郎那什么,还是要怀疑这避火图那什么……

虞玓已然困顿,不想再在库房里闲聊,虽然是春日,却也还有倒春寒。

他有些冷。

虞玓推着大郎离开了库房,顺手熄灭了屋舍里的烛光,亲自把大郎给送到门外去,“再见。”

虞陟抬脚挡在门槛内,竖起一根手指,“你对程处弼他们……”

“我不说。”虞玓干脆利落地说道。

虞陟心满意足地走了。

二郎向来要么不答应人,要么答应了就会做到最好。

这点虞陟对他是放心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墨竹迎了上来,被虞陟顺便赶到门外去,“今日.你莫要守夜。”墨竹站在门外发愣,这……平日里也压根就没守夜吧。

他明悟了,大郎的意思是今夜莫要进去打扰他。

夜色深沉,月色淡薄,落得庭院都遍布了清透的莹白。在那清幽的月光中,虞陟的屋舍难得还亮着烛光,那温暖的光芒与屋舍内的火热相得益彰。

顷刻,屋舍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虞陟尽管面带红光,双膝盘坐在床榻上,目光炯炯盯着避火图的同时,却忍不住想吐槽虞玓……那小子难道坐禅了吗?

分明是应当热情的时候,虞陟因着这走偏的思绪开始神游天外起来。

太小了还不开窍?

啪嗒——

床头燃烧的蜡烛流下烛泪。

虞陟默默钻研到了天明,在第二天睁着一双兔子眼被房夫人问了好几声,完全不敢探头回答。

今日是旬休,虞玓难得睡晚些才爬起来。

窗外鸟鸣,清脆的响动让虞玓出神听了好一会,这才起身换衣梳洗,外头有扶柳来候。他听到扶柳的声音,这才想起今日清晨白霜怕是回家去去了。

虞玓强让她每月至少能在家中待十日,故而每隔几日她都会回家去看看。

“扶柳,通知厨房,下午不必准备。”

虞玓下午已经有约了。

扶柳记下此事,端来了早食,都是些清淡粥菜。

早食后,虞玓在书房检查了两位账房先生送来的账簿,他们是专门请来负责查账的。两位账房先生不隶属任何的店铺,只每月盘算完各店铺的账簿情况后再来和虞玓汇报。

虞玓雇佣他们的钱财丰厚,却也提前说明,但凡有一次和掌柜们贪墨勾结,就直接扭送官府。而虞玓本来就不是个吝啬的人,出手极为大方,那些掌柜的要拿出能贿赂账房先生的价格怕也算是难事。

两位账房虽然从来都不曾与虞玓见面,可在最初被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轻视。他们不知虞玓的身份,但这负责的店铺收益却不是那么得用,全然浪费了他们的才能。

只不知后来究竟是何变故,每月的进益逐渐增多,就连跑腿的小厮活计都满脸笑意。账房们再查,这最新一月的收益,比之最初至少翻了十倍。

这其中的变故,直到后来某日才被他们所知。

那主家对他们出手大方,对店面的掌柜活计学徒也是豪爽,按照每月的收益几何,若是达到门槛就会有所谓的激励工钱,每月一结算直接发放。那名下收益最高的店铺,竟有人破天荒在一月拿了三贯钱,这可还不算他自有的工钱。

这种激励让如同死水的店铺迅速活了起来。

虽账房称赞不已,却也深知这需得是足够强有力的掌控,才能让这些所谓的激励工钱下发正常,不然光是那些掌柜的就足以眼红滴血了。只后来账房们还知道,掌柜的工钱还有一部分,就是自这底下的学徒活计的激励而生,按照比例每月也会派发激励工钱。

底下的活计学徒赚得越多,卖出去的越多,掌柜们本身的激励工钱就越高,这无疑是让他们少了些打压的心思。

当然,后续账房们还是表达了这部分的支出也要记录在册的意见……不然这月底的收入支出一抹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盈利?

那些店面在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稳定下来,虞玓也只在每月查账的时候会看几眼。至于赚多赚少对他来说并不在意,当初之所以雇佣账房,是他不能容忍有人在肆意胡来而已。

把账簿和昨日未写完的文章补完,已经快到午后。

虞玓看了眼时辰,换了外出的衣裳,拎着马鞭去了马厩。红鬃马在这马厩里算是老大,独自享受着一栏的地位。

他到的时候,红菩提正在咬着绳子。

那马脖子伸得贼长,扒拉着短短的绳子啃得非常愉快。

他从旁伸出一双手,用力拽断了那藕断丝连的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说了不必给红菩提上套。”

那负责马厩的家奴哭丧着脸说道:“二郎,这马在您的面前乖巧得很。可您走后,她定要给她上了绳索才愿意安稳下来。”

就好像红鬃马很清楚脖子是要拴住的。

然而拴完后,这马又特别嘴欠,硬是爱去磨牙。

磨着磨着,这可不就又断了吗?

现在马厩后头堆着的一小盘麻绳可都是为红菩提准备的。

虞玓:“……今天不给吃糖。”

他牵着马出了门,在这短短的距离里他的后背被轻轻挨蹭了八.九下,回头就是一双湿漉漉的马眼。然后红菩提轻轻咬住虞玓的袖子,摇头晃脑地甩动起来。

虞玓不理。

“咴咴咴——”

西市胡姬酒肆前,程处弼刚翻身下马,正巧看到虞玓正别扭站在酒肆前,“你怎不进去?”这胡姬酒肆他们也来过几次,虞玓虽不熟练少说是清楚门路,不至于要站在门口等待。

虞玓挥了挥袖子。

袖子上沾着一只马脑袋。

“她闹脾气,不肯我进去。”虞玓淡淡地说道。

程处弼对虞玓这只从柴令武手中赢来的颇有灵性的红鬃马很有印象,爽朗笑着说道:“它可真是倔强,你多哄哄它不就成了。”

对于好马来说,武人总是带着点偏好的。

虞玓沉默,牵着红鬃马去附近站定。

程处弼远远望去,虞玓那模样就像是……在和红菩提讲道理?虽还未等他看清楚,虞玓就重新牵着红鬃马回来,眼下她却是乖顺得可以,睁着一双圆润的马眼睛看着程处弼。

程处弼默默移开视线,这是虞玓的马,可不能抢。

总算安静的红菩提跟着程处弼的马一同被牵到后头去,而他们则是进了大宅院里,自有那宽敞舒适的大堂内分割开一块块落着纱幔的坐席来。而在大堂的中央有个矮台,其上有那皮肤皙白,鼻梁高挺的胡姬在弹琴跳舞。

程处弼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秦怀道他们,眼下他们已经自喝起酒来。只留下两个空位。柴令武最先看到他们,嬉笑着冲他们举杯,“你们俩是最晚到了,罚酒罚酒——”

程处弼是个豪爽的,当即就拎起一坛酒吃了大半,畅快笑道:“我吃就罢了,别给我灌虞玓哈!我可不想被虞公寻上门来。”

他这话一说,秦怀道就咳嗽着移开了眼。

他和柴令武几个是最喜欢起哄的,去岁就曾经在程处弼不注意的时候给虞玓灌酒,而他本来对虞玓很有信心能躲开的……结果这小子真的被灌醉了?!

第二天,卢国公和翼国公就“喜迎”阔别许久的老友。

柴令武的神色有些晦涩,柴绍在贞观十二年去世了,虽已有大半年,不过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刺痛。

“砰——”

酒盏轻微相撞的声响,虞玓漫不经心地抵住柴令武的酒盏,“只吃几杯,倒还是可以的。”

柴令武低头看着酒盏,有些愣愣出神。

那日的席面本就只是几人的小宴,虞玓想测试自己的酒量深浅,而刚好柴令武和秦怀道坏笑地凑了过来,虞玓索性就顺了他们的意思,也大致清楚自己吃酒的界限了。

九杯。

不论是什么酒,虞玓都只能吃九杯。

他垂下眸来,碰了柴令武的酒盏后,就顺口一饮而尽,那火.辣的烧酒冲击着他的喉咙,烧得他的耳根猛地蹿红,“某酒量不深,这三杯罚酒,便算作是一杯罢。”

这席面上并非只有他们相熟的几个,还有些是与程处弼交好的子弟,他们中有人嬉笑着说道:“那我要是不肯?”

今日是程处弼的送行宴,他再过不久就要外派出京了,这是他苦等许久的机会。正因如此,虞玓深知他的高兴,也不想在他今日的席面上惹出不愉快来,“那就再让程大兄多吃两杯。”

程处弼混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有道理。拿酒来——”

方才开的那坛子已经被他吃空了大半。

程处弼开了口,倒也没人再继续追着虞玓。在那吃酒热闹划拳的场面中,他听着纱幔外隐隐绰绰的曼妙身姿与轻柔琴声,不知不觉中也多吃了几杯。

柴令武看向他,“看中外头的胡姬了?”他这话稀松平常,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个物件。

虞玓夹了颗花生豆,淡淡地说道:“我看中她的手,若是练字估计不错。”

柴令武哈哈笑着,“练什么字?哦——难道你想得是红袖添香?那倒也是一番乐趣。”他那史书典籍样样不落,可最趁手的还是那捏在手里的武器,还是不耐烦文房里头的东西。

虞玓摇头,却没有再言。

柴令武见虞玓沉默,知道他那臭脾气估计也不会再说话。他身旁正有人凑过来,浑身酒意地说道:“这都到二月了。”

柴令武眯着眼,“是啊,二月到了。”

虽说太子生辰礼从未大办过,可他们这些近臣好歹还是得送贺礼去。送厚了未免让人怀疑是何居心,送薄了难免自找没趣遭人嫌弃,这其中如何斟酌本来就是一件极大的学问。

柴令武倒是早就准备好了。

他毕竟是魏王殿下的人,面上总不能太过亲厚,循着礼数就合适了,总比那些在思考送礼厚薄的同时还想着要讨太子殿下欢心……这当然会是麻烦事。

虞玓低头,听着那些絮叨的话,漫不经心地再吃下一杯酒来。

然后就推开了酒盏。

眼下他们正耍着投壶,这古礼本就是不分文武,纵然是程处弼他们也是此道高手,轻而易举就能拔得头筹,这让已经玩遍的勋贵子弟倒是有些没趣。

“不若换个法子?”

秦怀道兴致勃勃地说道:“双手持竹矢,同时灌入壶耳如何?”这难度定然是比之前要高许多,但也激起了与会者的兴趣。

左右手同时协调本就是一件难事,柴令武在尝试了三次后就悻悻然下来。他要么是左手投进要么是右手投进,同时投入却偏偏是在壶中,不在壶耳。

他随意坐回原来的位置,却看到那寡言的郎君正在旁以手指书写着什么,瞧那模样当是随意沾了水在桌面涂抹。柴令武凑过去,“你向来不喜这氛围,程处弼那家伙总拽着你来作甚?”

虞玓的手指勾勒了比划,只因水渍暗淡,究竟写了什么内容也只有他清楚。

“他怕我这脾性内敛寡淡,日后变哑巴了。”他漫不经意地说道,“我的堂兄异常赞同他。”这两位称得上是他兄长的人站在同一战线上,虞玓也懒得去抵抗。

出门就当做是散心了。

柴令武嗤笑了声,随意地靠了下来,闲闲地说道:“魏王殿下……”

“我觉得世子需要换一个思路。”虞玓宛如知道柴令武要说什么般幽幽地打断了他,“不然每几月来这么一出,也该累得慌。”

柴令武深以为然。

并且虚心请教,“你以为该如何?”

虞玓收回手指,慢吞吞地说道:“首先,世子应当观察近来太子与魏王两位是否有些……摩擦。”他挑眉看着柴令武,示意对方应当懂他的意思。

柴令武回想着最近朝堂上的争斗,勉勉强强懂了。

“继而,魏王若是落在下风,世子应当赶紧转移他的注意。”虞玓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拭,“若是转移不成功,世子就当同魏王殿下说某在酒后大骂魏王,实在是个不堪的人物!”

柴令武皱着浓眉,俊朗的脸上满是狐疑,“你这小子前两句倒还凑活,后面那句是什么狗屁?”

虞玓佯装诧异,毫无感情地棒读,“原来世子在魏王的面前不是这般提及在下的?”

柴令武挠了挠下巴。

又摸了摸鼻子。

不过虞玓这么一说,柴令武倒是隐约想起了这几次魏王殿下要招揽虞玓的时机……好像真的是在朝堂上魏王与太子争锋相对的时候,往往落于下方,魏王就勤于让柴令武去挖太子的墙角。

尤其是虞玓这颗还未出头的笋。

比如说这一回魏王郁闷,就是因为岑文本参了他一本,说他修建魏王府极尽奢靡,不尊制限,实乃损耗之举。

李泰着实气恼,虽说他确实是在修建方面多花了些精力,可自打长孙皇后敲打了他之后,这逾距的事情他可再未做过!怎就成了那荒废靡靡之徒了?

岑文本为中书令,前些日子又被圣人调至与魏征等同为东宫辅臣,这不得不让李泰怀疑他这太子大哥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只不过气急的李泰忘记了,岑文本与魏征等人对太子的劝谏之深,那可不止于此。

这程度不过是毛毛雨,全是岑文本的本心。

因着柴令武挖墙角的次数太多,以至于现在柴令武和虞玓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互怼的朋友?柴令武道:“罢了,我还是赶明找几个人来劝魏王殿下也修书解经好了。”

如何解读经书,如何落下讲叙,这些都是有地位才能的大儒才能做得。如孔颖达等这些。而魏王本就是以爱才与贤名出众,不若也行此举,倒是会比太子来得便宜些。

正好缓解魏王的郁闷。

虞玓道:“善。”

不管初心为何,世之经典解读,愈多愈是一件好事。

这宴席倒是吃到了华灯初上,各自尽兴而归。数日后,程处弼赴任随军往西南而去,正是去往那高昌最近的府驻扎。

虞玓不知程处弼究竟与家中如何抗议,然能得偿所愿,那也终是幸事。

半月后,太子生辰。

同日,圣人召一千二百名僧侣为太子祈福,同时大赦天下。经过诸省部的检查,各王爷刺史世家的礼节纷纷而至,不过半日就已然堆满负责清点的库房。虽今日太子不过是与宫内家人一同吃了宴席,然他所代表的地位依旧是天下储君,其纷至沓来的世上珍品让那清点的內侍都要看不过来。

“千年灵芝一对,中上品,归甲房。记韦。”识字的內侍不断重复着清点和唱名,再有会笔墨的女官记下。

接连不断的清点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卡壳了,库房內侍看着一个极为宽大的密封匣子沉默,再看看是何人送来的物什,倒是有点斟酌。

永兴县公府上啊……

他还没来记得思忖,就听到外面有些喧闹。库房內侍急急退出去,就看到內侍总管笑眯眯地亲自前来,说是太子殿下要抬几样东西走。

库房內侍连忙亲自小意地陪同,就看着总管信步悠闲地走了一遭,点了几样东西后,他身后跟着的魁梧宦官就立刻搬走了。

“您看可还有其他?”库房宦官谄媚地说道。

內侍总管总是个乐呵呵的笑面佛,“都在都在,你这位子做得不错。”他拍了拍宦官的肩膀,又带着十几个人抬着东西走了。

宦官缓了缓劲,自回去登记,就看到女官说道:“永兴县公府的,还记不记?”

宦官微愣,看着方才那空无一物的桌面,这才想起来应当是被总管给带走了。他摸索着光滑的纸面,片刻后毅然说道:“不记,当然不记。除此之外的几样也都裁掉。”

库房登时又忙活开来。

清幽月色中,丽正殿内灯火通明,总管带着宦官把太子点名要的东西搬来后,就悄然退下了。

太子这夜吃了不少酒,俊秀的面容还带着些淡红来,漫步走到堆着的物什中,他挑拣了片刻,从里头拖出来一个宽大沉重的匣子。

那匣子做得极为精致,却体积甚大,甚至看不到贴合的缝隙。

太子思忖了片刻,方才从那些精细的雕刻纹路中发现端倪,正面乃是一副类似拼图的可活动木条,需得一格格挪开,才能解开其中的锁。

他兴致盎然,席地而坐后信手解开。

咔哒、咔哒——

咔哒!

如同弹力般,宽大匣子的盖面弹了弹,豁开了缝隙。太子挑开略重的盖面,露出了整齐摆放在匣子里面的八卷卷轴来。

那稍显熟悉的宽大卷轴让太子忍不住挑眉,随意取出来一卷解开捆绳,铺在地面徐徐展开。

密密麻麻的标记与县城山水,不同的图标与不同的色彩汇集到一处,从东至于西,从北至于南,这宽敞辽阔的图纸上,刊载的乃是大唐之疆域!

太子抬眸望着那匣子里的其余七卷。

这便是虞玓送来的生辰礼。

“呵呵。”他捂脸轻笑,那起初是低低的暗哑笑声,继而变成放纵的肆意大笑,“哈哈哈哈哈——”太子撑在软毯上,眼眸因着酒意而有些水润,却极为漆黑幽深透着浓郁的恶欲来。

这就是你的回礼吗?

他果然清楚。

——众口铄金,终能积毁销骨,倒也是别与我走太近了。

殿外的总管听着太子那肆意的笑声,忍不住哆了个嗦。

这、这谁那么倒霉,被太子殿下给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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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的更新这么晚,但是无论如何我想一口气写完这部分,感觉不适合拖拉,so……看在万字更新的份上原谅我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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