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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章(1 / 1)

“听说那虞二郎回来了?”

坊间内,嬉笑低柔的小楼里,先是有几声逗弄声,旋即是杯盏碰撞,再而是急急的行酒令。那输了的显然是个不大会玩的郎君,岁数小,面子薄,被逗两句就急得连吃了好几杯酒,一看就是要在下场落败的模样。

酒过三巡后,王修林突地冒出来一句话,让席面上安静了一瞬。那歌姬不知缘故,也停了动作,这让小楼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却有那清冷孤傲的女子朗声说道:“虞二郎回来了?那可当真是一桩好事,可是许久未见那般风姿的郎君了。”郑举举双手轻柔地搭在膝上,仿佛刚刚担任席纠快言快语的人不是她,她微弯着眉眼,冷傲的眼眸扫过场中,“诸位今日也当尽兴,妾身自当退下了。”

郑举举虽是在红尘中人,却是个清倌,且名气在这长安内极大。哪怕她方端着架子离开,至少在面上这小楼里的人拦不住她。

王修远吃了杯酒,不咸不淡地看了眼自己的族弟,他正因郑大家刚的举动而恼怒,若非有辱斯文,怕是要当初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要请郑举举担任席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凡在这城中的宴席,文人诗词中若是能请得郑大家做席纠,传扬出去却也是有几番薄面的。

这样的文名雅词,少有人不喜欢。

“郑大家向来颇为青眼虞二郎。”不多时,有人悄悄同王修林说了这么一句。

王修林更生气了。

但是有王修远坐镇,他甚都不敢说话。

他们兄弟两人与虞玓,某种程度上可算是新仇旧恨。

当初在杜家的风波就让王修林狠吃了一顿排头,而后来屡次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偏生在家主离开长安的时候……又听闻有人劫走了族中的长辈。

当然最后的说法在族内只是传闻,并未有实据。

可王修林清楚这是真的。

因为在那过继的名单上,有着他与王修远的名讳。可家主在回了族内后,却立刻开了宗祠并且划去了自家兄弟的名讳告知祖宗……这桩大事后,旁人或许不清楚,可那几个曾被传要过继的人家却再清楚不过其中的纠葛。

只是世家爱面,藏着掖着也便过去了。

近来王修远谋得了一官半职,正是正字这样清贵的职务,走的是献书的门路。今日的席面,本来也算是庆祝,不过因着刚才郑举举退场,就有些兴意阑珊了。

王修林凑在他的身边低声下气地说道:“堂兄,是我之过。”

王修远含笑摇头,却听到王修林不甘不愿地说道:“那虞玓空有这样的声名,却压根无甚能力。说是要下场考科举,可却拖到一十八才参加,走得也不知是什么门路。”

王修林这般说着,也不知怎听出来几分酸溜溜。

王修远是清楚族弟的郁闷的。

虽说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自持出身本就无需争夺,可君子爱名,尤其是那等传唱天下的名气与有可能流芳百世的事迹无不是让人羡慕……虞玓虽未至此,却也大差不离。哪怕他就此沉寂下去不过流光一现,可当下,只要还有读书人在,只要那科举依旧,只要这天下还是李氏天下,他们就会记得有虞玓这么一人,有《论虚实》这一篇章!

哪怕虞玓此生碌碌无为,他却已然成为许多人仰慕的对象。就连这长安城内多少学子推崇的郑大家都垂青于他……而这,是如此令人不甘!

王修远吃着酒。

慢慢地咽了下去,“他想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他若有所思,想起了他眼下的职位,轻笑了声,“可到底是他先走出来了,还是路被堵死了。”

拭目以待。

冬日凛冽,落满雪的屋檐被踩出了梅花印。许是虞玓离家久了些,煤球偶尔也敢跑进他的院中,要扫雪的侍从正哄着猫下来。白霜正出门来,听得徐庆急匆匆地过来,笑着说道:“莫管旁事,郎君可不在院中。”

手里正捏着件急事的徐庆当即苦了脸,“这可真是……白霜,郎君被哪位请走了?”

白霜提起裙角下了台阶,轻笑着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近来宴请郎君的可还少吗?”话虽如此,她确实是知道今日是谁来邀请了郎君。前两日多是杜荷赵节柴令武等几位友人,今日的却是个不大熟悉的名讳,故而白霜记得很清楚。

韦常。

这是个不寻常的姓氏。

宽敞的楼阁正能望到窗外扑簌的雪,低矮的坐具铺着柔软的垫子,甚至于还有几个抱枕样式的物什摆放着。楼下有琴瑟声起,摇曳而动人,歌姬拨弄着琴弦,正合了外头悠扬的雪景。

袅袅茶香涌着白烟,韦常冲泡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而淡定。世家出身在他身上留下诸多的痕迹,在褪.去了刻薄尖锐的棱角后,光是这般坐着,韦常就显得比常人风姿卓越。他抬眸望着对面的人,端着茶杯推到虞玓的面前,“许久不见,对长安甚是怀念?”

不然也不会望得出神。

虞玓吃着茶水,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韦常轻笑起来,以往眉梢流露的郁闷之色早就褪.去,那种仿佛透着暴躁焦急的心态消失后,他说着话也甚是从容,“我只是好奇你分明不喜欢我,可对我的邀约却从不拒绝。”

“如果某知道你现在是这般废话的人,想必也就不会来赴约了。”虞玓懒散地说道。

韦常笑着摇头,“你不会。”他慢慢品茗着他刚刚冲泡的茶水,吃下满唇的茶香后,“但我总算知道当初为何太子殿下与你都会关注……甚至给予了我别的机会。”

虞玓挑眉,看来在他不在的这大半年内,太子想做的事情已然有了长足的紧张。思绪里想起太子的时候,都仿佛有些碎片沉浸在极致的凉意中,游离在外。不过他面上不显,只袖子遮住茶杯饮尽,“所以你找到了那个人?”

韦常是颗棋子。

只不过韦常对世家门第的自信,如若要他彻底为太子所用,除开威逼利诱之外,必定还是有个强有力且正当的缘由。

显然现在韦常知道了那个理由。

韦常摊手,“有苗头。不过为何别的人不寻,偏生要寻上韦家……且到底是怎样的条件才能让族内的人动摇?”这确实是韦常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是到最近才清楚一些来龙去脉,却让他极为震撼。

不光是太子早早有所预谋的手段,更是为钉子潜藏之深。这成算的背后,也只能说是两个智者在彼此斗法,而韦常只能沦为被筹谋的一员。可这让他比先前还要心甘情愿,毕竟这也是对韦家的一次清洗。

对皇家忠心不二,顶多被斥责昏头。

可背弃皇室与家族媚向外头,更是是愚蠢至极!

“不会只有一个钉子。”对于后面的问题虞玓并没有回答。

哪怕他其实心里有些猜测。

韦常特地找虞玓出来,其实也并无大事。或许是年少轻狂总有些强硬的姿态,在棱角与脾气都缓和了后再重视过往就仿佛有种羞愧错乱的感觉,这促使了他达成这一次见面。而虞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韦常说着话,神情虽然有点冷漠,可或许是因为这袅袅茶烟衬托下,却还是有点柔和。

韦常抿唇笑道:“你可知这长安究竟有几家在盯着你?”

虞玓有过一瞬的不解,在接下来韦常的解释中明白过来,摇头说道:“某并无打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家中长辈定下,却也不得不从。”韦常说着寻常的话,他两月前就已然定下婚期,正是在今年夏要完婚。与他联姻的妻子自然是大家出身,他只在各种宴席中粗粗见过两年,隐约记得是一个羞怯安静的性子……而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告慰了。对他们而言,哪怕是再尊贵不过的身份,也逃不过盲婚哑嫁。

虞玓平静地说道:“某不会。”房夫人是不可能擅自给虞玓定亲,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韦常笑眯眯地说道:“我说的可不是房夫人啊。”

虞玓微愣,顺着韦常朝上头指的手势蹙眉,“那位何时有了这样的爱好?”

韦常不大优雅地耸肩,这本是个不该做出来的动作,他摊手说道:“我怎知道?左不过圣人下了旨意,多数是喜笑颜开地接受了。”

最近陛下不知从哪儿来的喜好,偏爱选着那些还未完婚的子弟娘子们做媒,就好似得了个中趣味般,还真给他做成了几对。他也不是那种爱强迫的性子,兴致勃勃间倒也让朝堂其乐融融……虽然最近被几个谏官弹劾了几句,但好歹刚打完了胜战,还是少有人挑着这时间去触霉头的。

“可点兵点将,总归会轮到你身上。”韦常道。

虞玓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窗外飘曳的雪仿佛也沉在了他的眉梢,微挑时的凌厉让得韦常一怔,“你今日是替谁来说话?”

韦常还未回答,虞玓就摇头说道:“不,不当是这般。你若是想与某叙旧,什么时候都可以。却偏生是在某见完了诸多友人后才下了拜帖。这当然可以说是你遵从礼仪,想某与那些亲近的友人见完后,再来同你会面。可反过来说呢?某素来不爱在外走动,见完一轮的人,若无要事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才会再相见……你所说的陛下喜爱做媒此事,为何某没听他们说过?”他的嗓音向来清冷,在平静说完这些后,满室都陷入了寂静中。

只留下那烧开的水正发出“噗噗”的响动,虞玓慢吞吞地抬眸一望,伸手拎了下来。

韦常镇定地说道:“你这番说法只不过是猜想……”

虞玓倦怠地阖眼,不合礼数地打断了韦常的话,“你以为某今日为何出来见你?”兜圈子是他不大喜欢的事情。

韦常倏忽想起开头虞玓的那一句话,脸色微变沉默下来,顷刻苦笑着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戳穿?”他确实是带着任务来,也确实是想见见虞玓,只不过……他摇头,“不过就此事来说,我并未欺骗你,陛下确实是给几家赐了婚,不过那多是私下就有了成算的。而我今日的提点……”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虞玓,“有魏王殿下的授意。”

虞玓的手指按在额间,语气淡淡,“你是太子的人,也当知道某的立场。如今却在某面前说这样的话,当真有些可笑。”

“虞玓,不是所有的事都非此即彼。”韦常沉下声来,他虽然为太子做事,可他的根脉依旧在韦家,有些事情若是家族有需要,他自然会去做。

“墙头草。”虞玓淡漠地摇头。

韦常的脸上露出薄怒,很快在调整呼吸后平静下来,“你与我不同。”他竟是有些羡慕虞玓,“分明是同样的出身,何以你却独能如此随性?”

“某与尔等从不相同。”虞玓拎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你特特把魏王带出来,带的不单单是刚才的那句话吧。”

“陛下确实是有意给你赐婚,而魏王殿下……不过是在想在其中牵桥搭线罢了。”韦常说道。

“你倒是二次媒婆了。”虞玓不咸不淡地说道。

韦常蹙眉,这词有些羞辱,而下一刻他才转过弯来,“你知道……”

虞玓按了按眉心不说话。

韦家曾打算与虞家结亲的事情后头他自然是知道了,而现在韦常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魏王打算帮着他定一桩婚事。按着他对李泰的了解,能让人来同他说这话,想必那谋算已经快成了,不然不会有这般打草惊蛇之事情,而不管虞玓再如何机敏,此事上他也必然鞭长莫及……朝堂上的事,他可管不住。

纵然虞玓身上已然挂着太子的名牌,可若是陛下赐婚的人选有魏王的推波助澜,引起东宫猜忌怀疑不过是轻而易举。

这是个赤.裸裸的阳谋。

“而你在其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虞玓的眼中泛着异彩,要知道韦家眼下可是有个当朝宰相在手,合情合理都不必被魏王所驱使。而如果只是韦常一人的作派,那又有些相悖他之前服从太子的做法。

韦常连吃了两杯茶水,“这就与你无关了。”

今日韦常不过充当个传声筒的角色。

虞玓瞥了他一眼,蓦然说道:“你最近要完婚了?”韦常肃然变化的脸色让他颔首,不再理会韦常的想法自顾自地斟茶。

“我有时真觉得你什么事情都知道。”韦常苦笑。

“某不如也。”

虞玓举着茶杯冲着韦常致意,他大概猜得出来虞玓是送客的意思,而确实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

留下来作甚?

继续被虞玓犀利地嘲讽吗?

哪怕韦常不再是当初那般偏激的脾性却也顶不住啊。

韦常急匆匆离开后,虞玓就着剩下的茶叶重新泡了一壶,慢吞吞地捧在手心吃着,方才的锋利褪.去又是个冷冰冰的模样。想来太子与魏王在这一年中明争暗斗着实不少,不然也不会牵扯到他这么一个小角色,若是数日前虞玓还未归京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或许还需要思忖筹谋,可现下他却不如韦常说得那般严重,甚至很是平静。

魏王算得不错,可凡事都有变数。

而现在这个变数,叫太子。

虞玓的手指摸了摸左手的伤疤,那痕迹有些狰狞,在被家中人看到后,虞玓被狠追问了一顿,就连虞世南也板着脸把他训斥了半天,到底是担忧记挂着他。

他长长出了口气。

跑倒是能跑。

他面无表情地抠着袖口。

可他总不能拖家带口地跑。

虞玓愁啊。

“它跑不了。”

心里有鬼的赵节猛地一突,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原是太子在同晋王爷说话。

前两日圣人带了人去往骊山打猎,因着不打算停留多久,倒是把太子殿下与好几个王爷都带上了,留下了满朝文武的茫然。好在吴王李恪在京,被丢了些事务顶包上了。

晋王正亦步亦趋跟着太子狩猎。

太子甚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可他轻巧抬手就是一鹿一兔,让李治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他的准头向来一般,少有的几次狩猎都成绩平平,太子就在他身旁帮着他指点。

赵节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他的马虽然也挎着弓箭,他那沮丧的模样引来了李治的注意,“表哥这是怎么了?”私下的时候,李治的称谓也随意亲近了些,不过那一板正经的模样依旧未改。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着凉了吧,等回头让医官给他抓些药。”

赵节心里嘀咕着一些说出来不合适的话,老实地骑着马跟在后头。骊山清晨刚下过雪,马蹄留下一串脚印,在侍卫的陪同下刚往林间走了一小段距离,就非常凑巧地与李泰的人马撞上。

李泰骑着马瞪了眼李治,嘟哝着说着诸如怪不得在营帐里看不到人的话,一边说道,“不若大哥和九弟与我们一同入林如何?”他笑得正直憨厚,就算是在圣人的面前都挑不出个错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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