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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1 / 1)

李泰不知圣人为何变了主意,他站在书房前握着只有他才知道的力道生生捏碎了茶杯。数位幕僚面面相觑,由一名叫许贡长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魏王殿下,虽计谋不成,可此子不过是一普通儿郎,纵然一次不成,也还会有下次。”这书房里坐着的数人全都是李泰亲近的幕僚,与那些时而交谈放纵欢笑的儒者不同,谋划的都是些刀光剑影不肯外露的事情。

他扭过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怒意早就收敛,李泰在下属的面前一贯是个进退有度大方之人,虽有些孤傲清冷,却难得愿意舍下.身段去拜访请来喜欢的大儒,故而深得敬佩。

“这不过是第一步,若是此步不成,那后头就更不必说了。”李泰苦笑着在位置上坐下,看着数位坐着的幕僚沉声说道,“莫要轻忽了虞玓,若是能先按下他这一瓢,就省事多了。”

正如幕僚所说,李泰此番谋划倒也未必是专门针对虞玓,毕竟他这一年多都安静得紧,少有惹的事情都与朝堂无关。也并不像前几年那般出门就会惹来些许好事者的旁观,足以看得出来世人多健忘……可李泰却不是这等人。

他轻嗤了声,十五妹那边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是父皇……还是太子?

他抬袖一扫,不小心绊到了桌案上的物什,哗啦声起——

破落的门被尴尬地扶起,哗啦声惊扰了落下的雪,扑簌浇了树下人一头一脸。

“郎君——”

虞玓站在院子中,看着有些狼藉的几个夫子护着大大小小的学生们,壮实的看院汉子正在修补着被破坏的桌椅,这院里的管事满头大汗地站在虞玓的身旁,在屋里收拾的哗啦声中,低声说道:“是些闹事的混子,说是听说了这处有女娃娃在读书,就……有些不干不净。护院已经驱赶过他们几次,没想到会有人趁着日暮翻墙藏到深夜,险些闹出了事情。”

虞玓护着这院中大大小小的学生已有数年,他们多是当初借着阿牛的手在长安城内四处探的乞儿,随后在虞玓的默许下,基本所有年岁小的孩子都进了院子,多是在安排下读书,也有想去学做工的……这些虞玓都只负责统筹,任由他们自选。只这些事务中,从不论男女,故而在几十个学生中,也有小十几个女娃在读。

“总不会没个由头,做混子的向来比人精明。这里头人进进出出,护院也多是人高马大,轻易是不会发生冲突。”虞玓淡淡地说道,“去报官府了吗?”

管事愣了愣,“还未,人已抓住,正关在柴房里。”

虞玓摇头,对管事说道:“报官,把人扭送去官府,一切按章程来。”管事忙不迭派人去了。

他在院子里漫步走了一圈,隐约还能听到几位师长在宽慰学子的声音,期间夹杂着几句啜泣,很快在同窗的安慰下停住。张夫子怀里还搂着个女学生,年岁算是这院中最小的,顶多六七岁的年纪,因着张夫子的夫人见她可爱心生怜惜,便收了她做义女。故而她与张夫子自来亲近,受到惊吓后,也往继父的袖口下躲着了。

张夫子怜惜小童受惊,也任由她去。

“夫子,那家伙作甚要伤害秀桐佳儿她们?”有那十几岁的学子徐高明气愤且难过地说道,沙哑的男声透着难受。他们大多是从乞儿一同进出,情谊自然不是普通能比。

“女子三从四德,学女师从四行,方才是正道。”张夫子虽心疼自家小佳儿,但徐高明的问题,却并不难答。这院中的学子进度不一,可多少都通晓字意,明白道理,张夫子此话一出,顿时有几个女学生的脸色就苍白起来。

“吱呀——”

半阖着的门被推开,屋内的众人往外看去,乃是张夫子最早反应过来那站着的人合该是那许久没来的虞家二郎。张夫子虽不是甚有人脉的人,可在这京城中多少还是能知道点事情,虞二郎早前是什么模样,他早早就在《论虚实》那次中就凑热闹看过,故而当初虞玓来巡视方才要使尽一身功夫,好叫他能博得好彩头。

“郎君什么时候来了?”张夫子连忙说道。

“可有人受伤?”虞玓迈步进来,在屋内扫了一圈,除了见到有些惊慌的面孔,倒是没看到外露的伤痕。

张夫子说道:“只是些推搡,倒是没有受伤。”这院里的护院都是实在粗壮的人,他们来得快且及时,并未出现大纰漏。

虞玓颔首,漠然的面容让人升不起亲近之意,他往后退出来走了一步,像是想起了甚事情般望着张夫子淡淡地说道:“夫子,如今这天下,可曾不许女子读书,不许女子考试的律法?”

张夫子张了张嘴,知道是方才的话给郎君听了去,他踌躇了片刻,“虽并无此等例律,可世人皆是如此看法,若是不走此路,难以为继。”这套标准并非他所定,也并非是皇室所定,而是这日积月累的漫长历史遗留下来的痕迹,并非一人力所能改。

虞玓弹了弹衣袖,淡漠地说道:“律法无不许,便是可行。至于做与不做……”他回眸看着那对学生里头好几张俏丽的面孔,“就端看个人了。”

“她们愿做,愿读,夫子就好生教,好生养,旁的事情,倒是无需夫子来置喙了。”这语气听来淡淡,张夫子背后却是一凉,知道这其实是虞玓的无声警告。

“郎君能护得了她们一时,难不成能护得了她们一世?”张夫子下意识脱口而出。

须知这可不是小事!

郎君闻言驻足在站在半阳半阴处,冬日寡淡的日头打在他的侧脸上,算是柔和了他的眉宇线条,却也揽不住抬眸那瞬息的锋芒利剑。他揽袖在前,冷冽的嗓音中伴随着几分漫不经意与难掩的傲意,“为何不能?”

他回头,“先生何以认为我会护不住她们?”

她们想做,他自担得起!

“公主殿下——”

兕子微红着脸捡起被绊到的东西,抱着几本书籍小小打了个喷嚏。伺候的女官咧立刻紧张起来,好几个环着晋阳小公主好一番观察叮嘱。好在晋阳一贯是宽和的,任她们看去,拍了拍落灰的书脊继续迈着小短腿走着。

她今日是要去崇贤馆还书。

宫中自然不是没有其他藏书的地方,只她就是爱东宫这一处。

太子殿下自然是让晋阳小公主来去自如。

待还了书,又借来兕子想看的书,因着今日的书籍多了些,还是得后面的几个女官帮忙带着。从枯涩沉老的书架走出来,晋阳小公主仿佛听到了外头的朗朗读书声,这殿内的侍官似乎是怕小公主不知,连笑着说道:“最近学士正在考校生徒,公主殿下可是要去看看?”

晋阳抿唇笑着摇头,迈步出了门槛,望着现在的天色踌躇了片刻。她原是晨起要读书,却花费了好些时间,待回去却是迟了些。且来东宫一趟,却不好不去拜访太子妃。

太子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搂着韦良娣想香一个,听到传报忍不住皱巴了脸,让韦良娣笑起来,推开了她坐正了身子,“姐姐可不能耍脾气。”

“我怎舍得冲兕子耍脾气?那么可爱的小女郎。”太子妃轻笑了声,眼波流转间满是柔情蜜意。

待太子回到东宫,晋阳的女官已经要端不住东西了,显然太子妃和韦良娣都对晋阳小公主疼爱有加。

太子微挑眉头,落下的温和盖住了满眼的戾意谋算,招人把东西都先送回公主殿内,不紧不慢地牵着晋阳往丽正殿走,“今日怎么过来了?”

晋阳小公主笑眯眯地说道:“兕子来崇贤馆借书,然后见了太子妃和韦良娣。”太子对后面的事情并不惊奇,以晋阳的懂礼数,若来东宫必定是会去拜访的。年幼的时候可以说是孩童,如今却是懂礼知节的年岁了。

晋阳小公主说道:“往前,竟不知道韦良娣和太子妃如此要好。”晋阳从不叫太子妃为大嫂,哪怕她每次叫着太子都是大哥。

也不是从不。

或许在最开始是有过,但是在太子有意无意下就自然改口了。

“兕子认为她们是什么关系?”太子已然牵着晋阳到了丽正殿内,他挥退了要上前来伺候的侍从,似乎是不急于换下这身朝服,而是转过身来看着晋阳。

晋阳皱着小鼻子沉思了片刻,拍着手说道:“就像是至亲至密。”

太子笑着说道:“她们自小一块长大,自然如此。”

晋阳托腮,看着太子大哥绕到屏风后去换衣服,软绵绵地说道:“可是,可是大哥看着她们这么要好,难道不会嫉妒吗?”

太子的声音遥遥传来,“为何有此一问?”他听得出来晋阳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至少不是简单的触及想起。

晋阳认真地思索着,“是十五姐。”她的手指戳着桌面,软乎乎的手指头抠了抠,有点心烦意乱,“昨日她问我阿娘是如何做到不妒亦不恨?”这问题对兕子来说显然有些超出界限,她再如何早慧,对于情爱的事情终究是未知。

若她再大些,刚才这话她就不会这么问了。

“赐婚的事?”太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袍,利索地给自己换上个鼓囊囊的荷包,抬手抽出瓶中的梅花,捻着一枝递给了晋阳把玩。

晋阳点头,苦巴巴地说道:“去岁阿耶不是曾想过要十五姐去和亲吗?后来虽然取消了,可十五姐似乎落下了心病,最近阿耶给十五姐认了亲家,她又犯愁了。”

太子不以为意,“她是皇家的姑娘,任谁敢欺辱她,自当要了他的命。”

晋阳眨巴着眼,软糯地说道:“大哥,可若不让人纳妾,岂不是要说妻子善妒?”

太子淡淡地说道:“善妒又如何?他们敢休弃公主?”

晋阳想着大哥上一句话,自然是摇了摇头,随即她低头小小声说道:“那是不是,阿娘没拦着阿耶,也是因为,阿娘打不过阿耶的缘故?”太子要去安抚的动作一顿,不由得仔细看了眼晋阳的模样,娇弱的脸庞带着自娘胎有的苍白消瘦,黑眼珠子大得惊人,抬眸清亮看人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不忍隐瞒的内疚感。

他捏了捏晋阳的小脸蛋,“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同你说的?”

晋阳眨了眨眼,“兕子想的。”

太子望着晋阳困惑的小眼神,在糊弄和坦白间迟疑了片刻,“兕子的想法……从某种角度来说,并非错误。”他无视了晋阳仿若受到打击的小眼神,继续说道,“阿耶阿娘无疑是相爱的,他立我为储君,让李泰李治为王,大封封土,偏宠你与小妹,这些从初来说,皆是源自于阿耶的爱屋及乌。”

正是因为李世民挚爱长孙,才有如此厚宠。

“可……”

“可世人皆爱好颜色。”

晋阳似乎要开口,太子便打断了她的话头,淡漠地说道。

晋阳抿唇。

“家花自然香,野花也有其美,而男儿掌权,自当是为己身牟利。”他的嗓音漠然到了极致,“故而女子看似自在,其实诸多束缚。”兕子小公主掰着手指,她的手中还捧着刚才的那枝梅花,却扭得不成模样,太子一看就知道兕子的手指必然是发红了。

娇艳的红色搭在她的衣袖中,与浅淡的色彩融为一处。

晋阳从来是个聪慧的孩子。

太子叹了口气,一贯心硬的他看着如雨打浮萍的小公主,也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的话是否过分了。毕竟圣人对长孙皇后的独宠有加世人皆知,而此刻他这些甚劳子的话伤了晋阳的心,这确也是过了些。

“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晋阳抬头。

出乎意料的,她的脸色并不是怎么伤心,有,但不明显。

太子揉了揉晋阳小公主的脸蛋,淡淡说道:“我不能说我没有……但是与我并无差别,男也好,女也罢,只消得用,便是最恰当的事了。”

兕子指出一点,“可大哥的丽正殿内,全都是侍从,并无女官在前伺候。”

太子随口说道:“因为太子妃善妒。”

晋阳:?

太子妃:哈湫!

晋阳认真而执拗地说道:“若是按照大哥的说法,掌权势的人就能拥有更大的权力。那我为公主,自然为尊。而驸马为臣,自然为卑。若按此论,便是我能养面首,而他却不得纳妾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说道:“面首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晋阳捂着嘴,小小声地憋出来一句话,“上次在大哥这里借的杂书。”

太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丽正殿内是确实是有一处独特的房间,那里头装着多是太子派人搜罗来的各类杂书,端得是有趣粗劣,虽未有正经书籍那般正统庄严,然在当初印刷还不大方便的时候,这已然是倾尽全力了。在虞玓少有来往后,那间看似与丽正殿不融洽的房间依旧保留着,而在太子对晋阳的疼爱中,这薄薄的一道门自然不会拦住她。

“若你所愿,自然可行。”太子没有敷衍她,“这世间便是如此,不论男女只消站在顶端,人人亦然。只不过女儿身确实会难些,世事多有刻薄。”

“那兕子该怎么做呢?”晋阳问道

太子拍着晋阳小公主瘦弱的肩膀,漫不经意地笑着,“活都比他们自在滋润,任他们说去。所谓的好名声,难道比得过自己的逍遥快活?”他弯腰在小公主的耳边低笑着说道,“兕子那时便会知道,所谓的满嘴道义是多么虚伪。”太子懒洋洋地说着离经叛道的话语。冠以正确大义的名义,行不轨肮脏之事,世家与皇室的争斗,权臣彼此间的争夺,从来都是如此令人嫌恶。

晋阳抿唇,她虽并未真的体会到大哥的深意,却清楚方才那番话并非太子要为谁辩驳。

他们的一问一答虽然跳脱,可晋阳依稀辨认得出某些随口流露的心思。或许这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不过是使唤的用具,故而男女有何差别?那么一刻,这个敏锐的孩子仿若察觉到了那温柔亲善的面皮下藏着的究竟是多么涌动可怖的阴暗面,就像是一直无声无息流淌着的暗河般难以察觉。

倏忽,那些表象消失,太子大哥重对她露出笑容。

晋阳感受着小脑袋的揉搓,一边嘟哝着大哥弄乱了她的发鬓,一边强调着说道:“可有人不是,虞二哥就不是。”她昂着脑袋认认真真,“虞二哥就是那种,会老老实实走在正统上的人。”

太子忍俊不禁,原本还有些冷意的脸上彻底浮现出笑意,“兕子,赤乌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老实与正统……可与他完全不搭边。”

晋阳竖着一根小手指晃了晃,“兕子说得不是这个。”她似乎有点理不清自己的头绪,沉默了一会会才说道,“就是,如果现在发生一件事,在追寻的过程中,可以使用场外的力量,也可以是按照既定的规则去做。”

大眼睛看着太子,“大哥是前者,而虞二哥是后者。”虞玓所谓的破除规矩,是得在不正确,不恰当的事宜,而在此之外,他或许会是最维护律法正当的人。毕竟若是规则律法都能随意打破挣脱,那底层生活的人却是更容易被剥削利用。

太子定定地看着晋阳,叹息着说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晋阳直到这时候才转动着手中的梅花,笑嘻嘻地说道:“因为兕子经常来崇贤馆看书,所以偶尔会碰到虞二哥。他是个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人。”她很少用这样的词语重复着,“如果能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想必会很有趣。”

太子笑着看她,“怎么,兕子难道羡慕你十五姐?”

晋阳摇头,重新试图把自己塞回大哥的怀里,小模样惆怅地说道:“兕子才不是呢!虞二哥至情至性,要我说来才是十五姐的好人选……”她捏着小指头小小声地忏悔,“可兕子……之前阿耶问过兕子,但是兕子觉得……”

晋阳眯着眼想了好久,“鹰应当在天翱翔。”

虞玓是在除夕才知道此事。

永兴县公府上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在这辞旧迎新的时节,那蜡烛鞭炮声不绝于耳。虞玓从清晨就起来随着家中祭拜,好一番忙活才在午后空闲了片刻,和虞陟一同躲到后院梅林里歇息。

“弘儿呢?”

就在刚才,虞陟还看到那小子粘着虞玓亦步亦趋,就像是只跟屁虫。让虞陟看得来气却又忍不住发笑。

这常人多是为虞玓的冷脸畏惧,可偏生那些稚嫩的孩童最是喜他。

虞玓面无表情地说道:“丢去练字了。”

虞陟丝毫不心疼自家的娃,反而朗声大笑,“他以为逃来你这里就可以躲避吗?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来给他们两位郎君送烫过的酒水的客女笑着说道:“那大郎可是说错了,方才二郎让小郎君去练字的时候,小郎君可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虞陟脸色一僵,在肚子里大骂不给自己面子的娃。

怎在他面前就那般娇气?

虞玓慢吞吞地倒了酒,以手背推到虞陟的面前去,“在父母膝下爱娇,也不是件坏事。”

虞陟笑着摇头,吃了杯酒后对虞玓说道:“前些日子,祖父特特进了趟宫,你可知是为何?”

“为我的事情?”

虞玓蹙眉,他那日外出有事,等回来的时候老者早就从宫里出来。他过去探望的时候,虞世南也只是笑着让他一同下棋,不谈其他的事情。

“多少有点,却不单是你。”虞陟给自己斟酒,“昨日阿耶和我说了一嘴,说是不必让你知道。我却觉得此事不让你知晓,你终究是会自己猜到的,也并无差别。

“圣上打算为新兴公主召婿。”

闻弦知雅意,虞陟不必再说。

当日韦常提点的时候虞玓就猜到魏王的打算……至少在这两年内行不通。不论魏王是为何,以东宫的目的来算……除非他愿意撒手,不然是成不了的。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公主赐婚这件事……若是如此,虞世南的主动入宫,是否又有何成算呢?

虞玓思忖着吃了杯酒,对虞陟说道:“其实尚主并非坏事。”刚才他从虞陟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避之不及的意味,这让他有些困惑。毕竟他不愿的缘由是在他自身,与对方是何人并无关系。

虞陟说道:“尚主虽是荣耀,却也是负担。观陛下对诸位公主的放纵,若是个好脾性的也就罢了。若是蛮横娇气又身份尊贵,你要如何自处?”他顿了顿,低下声来,“也不是没有过放荡之举。”

虞玓略微一想,就知道虞陟所说为何,摇头说道:“为何男子可纳妾,女子却不可?”

虞陟愣住。

虞玓吃着酒漫不经心地说道:“世上的男儿也未免太贪心了些。所谓膝下儿女成群,可但凡哪一个是自己生下的?不都是女子所产,既免了生育之苦,还要贪颜色之好……若说位高权贵者为何不能享受,那贵为公主之位,想贪好颜色多收几个亮眼的男宠,怎就不行了?”

“这……”虞陟语塞,“难不成二郎愿意看自己的娘子养着男宠?”

“若我有娘子,自是不愿的。”虞玓挑眉看他,“可若我收了妾室,又有何颜面去对她说不许二字?是因这国法还是家规,若真有,才是大大的不好。

“你做得,她却做不得?”

虞陟想说此话是胡搅蛮缠,也有那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男儿养家之类的说法,只是在看着虞玓随口而言,却神色坚定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说话的欲.望,转了念头说道:“所以你外头养着的那个院子才那么随性?”

“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虞玓道。

这口甜酒吃下去,还未到烧心的程度,外头就有人来寻。这短暂的空闲时间也立刻结束,虞陟和虞玓各自离去,留下那半壶热酒犹飘着淡淡的香气。

这日头翻过了正月初一,眨眼间就到了十五。

府上准备着祠堂祭拜的诸多事宜,染了进进出出的人一身熏香气息。虞弘似乎早晨热闹活泼了些,到了半下午就犯困,被奶妈带回去歇息。

虞玓回去换了身衣裳,迎面撞上来寻他的虞陟。他看着二郎这一身普通低调的装扮,硬要说的话还比他往日更加朴素老成些,再配上他严肃正经的脸色,就算是再好看的容颜都让人不想靠近,活似欠了钱似的,“你……要出去作甚?”

虞玓平静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今夜秦怀道他们几个有约,怕是要晚些才回来。”

虞陟挑眉,“约在这时间?”

虞玓镇定点头,确是如此。

虞陟摩挲着下颚,倒也没拦着他出去。目送着虞玓的身影在画廊尽头消失后,他才放声嘀咕着,“约在元宵,我还以为他有了什么心上人呢……”说到这里虞陟顿了顿,回想起前些日子和虞玓聊起这个话题时的反应,还是忍不住摇头。

罢了,虞玓没这个念想,话痨那么多作甚?

等他开窍,还真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虞玓并没有撒谎。

秦怀道那几个确实是约了虞玓在元宵佳节的半下午吃酒,不过虞玓虽答应了他们,却不许叫娇客作陪,搞得他们没滋没味地吃了半个时辰的清酒后,虞玓这才翩翩离开。

柴令武盯着酒杯幽幽地说道:“他来作甚?这半个时辰是让他来盯着咱几个洁身自好的吗?”

“我都说了虞玓来了就啥好顽都做不得,你们谁敢当着他的面叫几个歌姬陪酒?”秦怀道摊手,“可你非得叫,可别赖我。”

这几个已经算是熟悉,打小一块玩起来的人,在没涉及到背后各自主子的利益关系时,倒也还算是兄弟情谊。秦怀道这话说出口,柴令武就忍不住蹬了他一脚,“我倒是敢叫,你能让那小子不和我起性?”

“说的什么话?”柴令武一本正经地说道,“虞赤乌哪里会拦着你?”

“哼,看着不会,全程冷脸,我这是给自己找罪受不是?”柴令武恶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壶酒,决定今夜不把秦怀道灌醉让那小子知道知道厉害,定是不给走的!

杯酒碰撞,轻歌曼舞。

圣人特令今夜不做宵禁,与民同乐。长安四处热闹非凡,歌舞升平中各色肤色的人混合在闹腾的坊市间,仿佛以前高高隔起来的墙壁在今日视若无物,百姓们欢笑着走街串巷,街道上流动的人潮在暮色之后愈发拥挤。

巡逻的武卒与士兵们虽严肃,可那眼神也同样是放松欢悦的。有谁在这热闹的元宵灯火夜中,还能沮丧着耷拉脑袋呢?就算是那最贫穷的人家也遭不住在儿女的央求,买了块小小的糕点与家人分着吃。

虞玓站在冰凉的屋檐下,肺腑间都能嗅闻到外面扑来的人间烟火气。纵然相隔甚远,那欢声笑语依旧隐约在耳畔,如此缠绕不舍。这座城的岁月并不长久,可这坊墙数十年的回忆悠悠,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变得雍容华贵了起来。

宽大的衣袖盖在身前,虞玓拢着手老神在在合眼侧听,仿佛完全不知道今日邀约的人,从容淡定地赴约静候。

红鬃马就站在院中,伸长脖子弯下头颅,正甩着马尾巴悠闲地拽着庭院中的些许枯枝。这里想来是常有人打扫,只是傍晚大雪终究是压垮了过冬的枝芽。

夜色凄寒,吐息间有白雾缭绕,虞玓长长出来口气,望着那正玩得开心,马蹄包裹着布条完全没有畏寒怕冷之症状的红鬃马,正打算转身去给她寻件小毯子,拂衣转身——

嘎吱,嘎吱……

有步履踏雪而来。

寂静得只有虞玓孤身在此的庭院内,总算是响起来除开红菩提拽着枯枝外地动静。

虞玓幽幽吸了口气,寒意倒灌进他的胸腔,彻骨冰凉的冷意让他头脑极为清醒。他长身而立,站在数级台阶之上回眸望去。华服青年漫步而来,身后并无士兵随侍,一如这庭院大宅最初至终的孤寂,仿佛宽敞的院落只容得下一个虞玓,再加塞一个他。

“我曾下了一个赌注。”

虞玓原是要下了台阶,毕竟他站在上头确实不大合适,却被华服青年这句话钉在了原处,不自觉蹙起眉头来。说实在的,上一次所谓的赌注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美妙。

“如若今日赤乌当真应邀赴约……”他拖着慵懒带笑的嗓音,悠扬地说着自在的话语,“那么今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曾之一字,是否意味着您改变了主意?”

虞玓抿唇,索性就站在了这数级台阶之上注视着华服青年的眉眼。

“是,也不是。”

他驻足而笑,俊美的脸庞仿佛真如眉眼般温柔亲善,笑起来极为好看。

虞玓道:“甘愿掩其光辉藏于凡体铁之中的宝剑,亦或者被线绳所牵扯的纸鸢……如若出鞘,剑必渴血;如若狂风,必然线断翱翔,再不回头。”他偏着头,清透的眼眸在这寂静月光中,漆黑如墨,“世人应当感激您是位擅于克制约束的储君,若不然……”

他吹了声清脆的口哨,红鬃马仿佛得信般波登波登迈开蹄子跑到台阶下,甚至于还蠢蠢欲动要爬上台阶。

虞玓道:“我喜山水鸟兽,敬爱虞家诸位,故思及此,常有收敛自省,不愿因己身之戾伤人害人……想必您也是如此。”

他低低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这般多心思?一句简单的话语也须得这般拐弯抹角来说?”

虞玓抿唇,难得腹诽:还不是您给造成的?还得拐着弯儿劝人行事要三思,思之而后行。

华服青年摇了摇头,拾级而上,修长挺拔的腰身被腰带束缚,腰间还摇曳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荷包。虞玓定神一看,那熟悉的感觉初生,高大的身影已然跨上台阶,沉默地站在了他的对面。视线一点点描绘虞玓的眉眼,宛若凉意紧紧收缩,皆加诸其身。

“咻咻——”

红鬃马叫声突起,浮躁的马蹄声踏踏,虞玓虽然被华服青年牢牢挡住了视线,却能清楚感觉到红菩提的焦躁。

与难以察觉的畏惧。

虞玓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弯,下意识扣紧了袖口的边缘。缩紧的力道还未用尽,就被蓦然施加的压力一点点叩开了手指,外来的指骨强硬暧昧地擦着指间交握在一处,旋即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的李承乾恰是与虞玓平视,“你这习惯怎就改不掉?”

他笑得越浓,眼眸越深。

虞玓怔怔地望着他,慢吞吞地抬起没被扣住的左手若即若离地擦过李承乾的鬓发,堪堪停留在往下滑的瞬息。

“咻咻咻咻——”红菩提嘶声高叫,如图惊慌失措的提醒。

红鬃马向来神异,怕是感受到了常人所不能知的不妥气息。

虞玓仿若不觉,就怕惊扰了什么般缓缓收紧成拳,左手缩回身前虚虚握着,喃喃自语地说道:“果真是一叶障……唔……”他被扯住衣襟,卷入一个喘不过气的亲吻中去。

红鬃马甩着马尾,焦躁地跺马蹄。

一下,两下,片刻后,焦躁不再,又重归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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