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寻常的家宴，唐圣心却吃出了鸿门宴的架势。
霍燕临和霍燕凡几乎没有过交流，现在表面平静，实则暗地里必然暗流汹涌各怀心思；霍爷爷寡言冷静，但好像跟两个儿子的关系都不是太亲近；而她，在都是她长辈的场合，因为和霍燕凡的那些传言，她实在有些抬不起头来。
而且，她和霍燕临，显然没有做到自然相处。
这顿饭，吃得坦然的，显然只有她爸妈。他们习惯霍家三父子之间胶着的关系，对她和霍燕临的纠葛也不知晓，也没把她和霍燕凡的传言当真，这个饭局对他们来说，跟以往两家人一起的任何一个饭局是没什么区别的。
“燕临，这次回来多久？”唐又亭问霍燕临，“不离开了吧？”
他想喝酒，想到饭后还要开车回去，手又偏向了一旁的茶杯。
唐圣心认真埋头吃着饭，竖起耳朵。
“暂时没有出去的打算。”霍燕临淡淡说。每次一起吃饭他都没什么胃口，这次也是，基本没动筷。
唐又亭点点头，“还是在国内好。”
“……”唐圣心觉得她爸有在尬聊的嫌疑。
“圣心。”脑袋几乎埋在饭碗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她突然被霍远森点名。
暗暗叫苦，她弯着眼睛从饭碗里抬头，“霍爷爷。”
不耐地消磨着时间的霍燕临闻声，眉头微动，眼色古怪起来。
“明年毕业了吧？”霍远森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语调悠悠缓缓，“有什么想法吗？”
“我上个礼拜已经参加研究生考试了，明年二三月份就可以知道成绩。”她认真回答，“考上的话我就去读研，考不上的话我爸妈打算让我出去留学两年学点东西。”
霍远森点点头，还没说什么，一声轻嗤在饭席间传开，与这刻意营造的和谐氛围格格不入。
大家的视线不自觉转向声源。唐圣心没看过去，她低了头，眼眶悄悄红了一圈，莫名地委屈吧嗒。
霍燕临似是没察觉到在座人的目光，敛眸从容地端起水杯抿了口。
唐又亭听不出这声笑是什么意思，茫然看了眼唐圣心，笑笑解释，“我本来想让她直接去留学个几年的，她自己想考研，法学专业，她喜欢，就干脆让她试试。”
两家都是经商，她还是唐家唯一的孩子，按理说学经营管理方面的更为合适，却跑去考法学，怎么想怎么有点违和。于是场面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霍燕凡扬了下唇，打破寂静捧场，“挺好的，听说是个很有趣的专业。”
唐圣心却已经彻底没了食欲。她的座位在她爸妈之间，霍燕临坐在她斜对角，后半场时间，斜对角传来的那声嗤笑始终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旁人都说她小叔不近人情，以前带了百万级滤镜看他，觉得那是性格使然，也是他的人格魅力，还替他委屈喊冤。如今脱离白日梦，她发现其实他对她也不留情面。
不念及她对他那么多年的旧情，就算只单纯是她小叔，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就那么毫不掩饰地笑话她，这么当众给她难堪。
考上研就去读研，考不上就去留学，这有什么可嘲笑的。
真狠心。
这顿饭在唐圣心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中结束。
一行人一同离开包厢。刻意和霍燕临保持距离，唐圣心始终粘着肖荟宛。终于到门口，她如获大赦。
她松了挽着的肖荟宛的臂弯，后退一步，“霍爷爷，爸妈，我回学校了。”
夜早在饭席间降临，这会儿已是街灯四起，霓虹绚烂。漫天的流光溢彩，将这透凉的夜色生生遮住了几分。
形单影只一个人，唐又亭是不放心的，“我和你妈送你回去。”
唐家和唐圣心的学校在相反方向，中间相隔的路程并不近。唐圣心摆摆手，“不要，我自己打的过去。”
她往路边走两步等着拦车。
鲜少出声的霍燕临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向唐又亭和肖荟宛，“我送她吧，顺路。”
唐又亭一想，还真是同一个方向。霍燕临是他们信得过的人，唐圣心和他关系也不差。
“也好。”他没怎么考虑，喊唐圣心，“唐圣心……”
“唐圣心，”霍燕临望着唐圣心，“上车。”
听了全程正火急火燎赶过来给唐又亭递眼色的唐圣心：“……”
跟女儿正喊着话却突然被她小叔打断抢声的唐又亭：“……”
“到学校给我们打个电话。”肖荟宛嘱咐唐圣心。显然对霍燕临这个小叔也很放心。
“……”唐圣心微笑脸。如果他们知道她曾经跟霍燕临这样那样过，他们会对现在把她交给霍燕临的行为后悔的。
她以前经常主动蹭霍燕临的车，现在推辞的话，反而反常，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所以，
“……好。”她依旧表现得乖乖巧巧的，但皮笑肉不笑。
葛奇早把车停在路边，霍燕临在喊她上车后就已经往车走去，唐圣心硬着头皮跟上。
霍燕临上了车后座后没关门，车门敞着，唐圣心在车旁犹豫了会儿，偷眼往后座的人瞄了下，小心翼翼把后车门关上。完成这个动作，她暗暗松了口气，伸手去拉副驾车门。
“坐后面来。”霍燕临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头也不抬，语气不容置喙。
两年多不见面不电联，她小叔在她这里积威不浅。因为刻意躲着他，她似乎对他的命令更难以抗拒，仿佛一拒绝就会暴露自己的弱点，让他察觉出自己其实并没有放下。
他的专属座驾车厢空间不小，唐圣心紧贴着车窗而坐，和霍燕临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却依旧觉得逼仄，压抑到让她觉得有些窒息。三人一路反常于往昔的沉默也不能让她呼吸顺畅些，于是她偷偷把车窗降下来一点。
风从窗缝灌进来，身旁男人熟悉的淡淡烟草味被冲散得更淡了点。唐圣心贪婪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霍燕临盯着笔记本停留的文件界面，心思却没怎么在工作上。
唐圣心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眼里。不管是扒着车窗几乎整个人要贴在上面，还是大气不敢喘，亦或是装作很忙地时不时看手机。
小动作很多，眼神无处安放，但就是没往他这边投来过一次。
她以前在他身边时，不是这样的。
霍燕临心里不是很舒服。
“把窗关上。”他沉声打破沉寂，语气听不出情绪。
“……”唐圣心默默把窗关上。
陌生地听话，但是，很不像她。
霍燕临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情。他收起笔电，侧目看唐圣心，看她在他毫不掩饰的注视下，逐渐如坐针毡，又固执地佯作对他的灼热的目光丝毫未察，仿佛打定主意不跟他有正面交流。
他作罢，移开目光，不难为她。
“什么时候期末考？”他低头整理袖口，随意问。
唐圣心狐疑地余光扫他，犹疑着，脑子纠结出个结果前，嘴巴已经先老实交代，“3号到16号。”
霍燕临点点头。直至唐圣心下车，他也没再说什么。
唐圣心在校门口看着霍燕临的车缓缓驶出视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夜风微凉，吹得她心里也凉飕飕的，还憋屈、郁闷。
她因为要跟他见面，前一天开始就忐忑不安了，但是她小叔好像完全没有这种困扰呢，淡定自如得很。
明白他心里绝大概率是没有她的，但是，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叔侄以外的关系之后，再面对她时，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不自在，好让她知道其实她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么。
她砸了多少年青春在他身上啊，他也不是不知道，对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肠。
“我年纪还小，还有很强的可塑性和发展空间，不比那些莺莺燕燕强得多？”想到两年前那个早上她在霍燕临手机看到的短信，唐圣心真是气不过，踢了脚路边小石子非常不快地嘀嘀咕咕，“臭小叔，等你以后年纪大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对，他现在年纪也大了，实打实算也都32了，比她大十岁呢。
哼，老男人！
不是她被拒绝，现在是她不要他了。
不，她在两年前就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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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奇不知道两叔侄是不是闹了矛盾，看从车里微妙的气氛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而且看情形，像是他们霍总惹侄女不开心了。
但是这话不能直接开口。
“霍总，你有没有觉得唐小姐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葛奇开着车，从后视镜看霍燕临，心里头忐忑，却又忍不住想说话。
以前唐圣心像这样坐他们的车时，会主动找话跟他们霍总说，主动找话跟他说，车上气氛是很轻松的。今天沉闷得反常，他不是很适应。
霍燕临还在消化着唐圣心的刻意疏离，被拉回思绪，便只是随口掀了唇问，“怎么说？”
“沉默了很多，看着像是变文静了，上车开始到下车都没有主动开过口。她以前跟您很亲近的，现在好像不是很想靠近您，甚至……”甚至宁愿坐副驾也不愿跟他坐同一排。
不过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葛奇保险起见，舌头转了个弯，“唐小姐好像瘦了不少。”
是瘦了，两年前那脸蛋还有婴儿肥，看着娇憨娇憨的，可爱又朝气，也还有点肉感。现在婴儿肥都褪得差不多了，下巴尖瘦下来，五官也愈显立体明艳。细碎随意的一层薄刘海下的眼睛长而澄澈，因为脸瘦下来，眼睛显得更大，也较以往多了一分韵味。
他的世侄女，看着成熟了一点儿，从小女孩儿长成大女孩儿了。
……也不是，不算是女孩儿了。
是，小女人。
“你挺关注她。”霍燕临的语调淡淡的。
“她今天跟以前不太一样，挺明显的。”
指尖在大腿上轻叩着，霍燕临嘴角讥诮地勾了下，抬了眼望向后视镜对上葛奇的视线，深邃的双眸藏着几分轻嘲，“这么关注她，喜欢她？”
“挺喜欢的。”葛奇笑笑。话出口，想起这话有歧异，又紧忙解释，“不是那种喜欢，我说的喜欢跟霍总对唐小姐的喜欢是一样的，限于亲朋好友之间的那种喜欢，霍总不要误会。”
跟他一样么……
霍燕临眯了眯眼，偏过头，视线转向窗外，“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自觉好像又说错话的葛奇从善如流，“对不起霍总，是我失言了。霍总是唐小姐小叔，旁人自然是没法比的。”
“专心开车。”霍燕临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