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
桌面摆满盛菜佳肴，霍远森坐在主位，霍燕临和霍燕凡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谁都没有说话，饭桌之上，气氛是惯常的沉闷冷寂。
过了许久，主位上的人放下筷子。
用管家递过来的帕子拭了嘴，霍远森才缓缓出声打破三人间的沉默，“都搬回来住吧。”
语调平淡无波澜，说出的话却是让边上的管家都不禁诧异地抬眼望过去。
这不是指像往常那样回来吃饭的当天要在这里留宿一晚的意思，是让他们长久地搬回来住进霍家。
低垂着双眸安静吃饭的霍燕临和霍燕凡闻言，皆是动作一顿。
霍燕临冷笑一声。抬眼之时，眸底下的冷意已褪去，漆黑的眸子恢复平素的淡漠。他放下筷子起身点头示意，“我吃饱了，父亲。”
说罢绕过座椅往身后弧梯走，背脊挺直。
答案不言而喻。
霍燕凡嘴角不达眼底的笑意已经压下，他也起身，“我也吃饱了。”点过头，他抬脚离席。
“燕凡。”霍远森的声音如古老的磬钟，浑厚，沉缓，不失威严。
霍燕凡没回头，明知霍远森看不到，嘴角还是凉凉地扯了扯，“父亲该知道这个结果才是。”
霍燕凡上楼，见到对面楼梯对面的收藏室有道身影闪进。
那是霍远森前妻随青的收藏室，不用想也知道进去的人是谁。霍燕凡在原地驻足片刻，眸底晦暗不明着，舌尖顶了顶腮肉，迈步往那个方向过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他母亲方晓文的来电。
霍燕凡其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方晓文。他14岁回霍家，一开始是霍远森不允许他跟方晓文再有接触，再后来，是方晓文很少在络城。有霍燕凡的资金支持，方晓文大多数时候是在旅行中，这几年更是没回过国。
霍燕凡脚尖一转，到二楼的露台接电话。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儿子想妈妈了？”方晓文在那端笑两声，“过段时间就回去……你昨天没有给妈妈转钱哦，是不是霍远森发现你给我钱了？”
“上个礼拜给你转了一百万，用完了？”
“也没用完……国外物价高。”方晓文支吾，“你不是说想离开霍家？妈要给你攒点儿，不然脱离了霍家，咱们母子日子过不下去。”
霍燕凡扶着露台栏杆，低头轻叹。
说给他攒钱就是哄他而已，方晓文花钱大手大脚，他是了解的。从他能够给她钱开始，她的生活就开始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一开始，他心里会对这种行文不舒服。但是方晓文跟他说过几次，说之前带他的时候两个人过得拮据，现在终于过上好日子了，她要补偿自己。
补偿自己就是有钱后各种享受生活。也是那时候起，他们两母子很少见面了。
“我等下给你转过去。”霍燕凡说。
“儿子真乖，妈妈爱你。”方晓文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
“对了，你有没有跟霍远森提过让我进霍家的事？他有没有松口？”
霍燕凡揉了揉眉心，“妈……”
“好了不说了，妈就是问问。”方晓文说，“妈就是觉得如果我也在霍家，就不怕他们欺负你。估计很多人都觉得你不如霍燕临，所以儿子，你要聪明点。再怎么样，你也是他霍远森的儿子，你跟霍燕临，没有尊卑的区分，都有资格继承霍家财产。”
“知道了妈。”霍燕凡欲挂电话，方晓文在那头喊住他。
“记得给我转钱儿子。”她说。
霍燕凡：“好。”
收藏室里，霍燕临双手插兜，随意浏览着橱柜上陈设的物什，还有墙上挂着的画幅，这些都是随青的珍品。她喜欢欧洲中世纪油画，其中又对达芬奇的画作最为青睐，这间收藏室里还有她当初临摹的《岩间圣母》和《圣母子与圣安娜》，都装裱起来了，本来挂在墙上，后来发生了点意外，如今这些临摹画都保存在橱柜里，原本挂画的墙面便留空了一大块。
霍燕临望了眼墙上的空缺，拉开橱柜，将那幅临摹的岩间圣母取出来。
画框已经重新换上了一模一样的，不说的话，没人知道原来装裱这画的画框曾经在一场恶意破坏中被摔了个粉碎。
收藏室的门被人推开，随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伐慵懒随性。
霍燕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慢条斯理整理着画框，小心翼翼挂在墙上。
“我警告过你，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的声音沉而缓，泛着冷意。
霍燕凡嗤嗤低笑，指尖从橱柜横木划过，踱步到霍燕临身旁。
“父亲果然对她很深情，这么古老的画框，都能找回个一模一样的。”他勾唇望着霍燕临刚挂上的画，伸手欲触碰，手腕被霍燕临拦住，力气很大，似是要将他的手折断。
“霍燕凡，这次我也不会忍你。”霍燕临双眼冷得似是要淬出冰。
“怎么，还想揍我？”霍燕凡望着他的眼睛，笑得从容，“联合父亲一起？”
他14住进霍家的第一年，偶尔会看到霍远森独自到这间收藏室来，一待就是小半个小时。后来从下人口中得知这是随青的收藏室，他便偷溜进来，将这里的东西砸了不少。霍燕临听到动静过来拎着他出去，两人往死里打了一场。破坏了随青的东西，霍远森也没放过他，用藤条打了他一顿。
在这个家的人眼里，他在这住的那段时间，捣蛋搞破坏，无恶不作。当然，这都是真的。
“霍燕临，我现在，可不是14岁了。”霍燕凡甩开他的禁锢，惋惜地打量这间收藏室，“想想真替我妈感到不值。含辛茹苦帮父亲养大孩子，到头来，还不如一个离开十几年的女人，连霍家门也没能进。”
“一个情|妇，也配跟我妈比？”霍燕临双目沉沉嘲讽，“私生子永远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
“是吗？”霍燕凡似笑非笑，“我这个私生子，有一天能一举拿下嫡子的位置也不一定。”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霍燕临摸出手机看了眼，唐圣心打来的。
霍燕凡视线扫过去，只看到三个字的名字一闪而过，然后手机被霍燕临握在手心。
霍燕临居高临下，冷傲睨他，“你尽管试试。”
“嫡子盛情邀请，私生子不做点什么还真是过意不去。”霍燕凡掸掸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翩然转身离开。
唐圣心捏着手机等电话接通，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只是号码拨出去，对方很久都没有接起。
“难道还在吃饭？”唐圣心看外面的天色，夜幕已经拉下来了。按照好霍家的习惯，这个点早就用过餐了。
“不可能啊。”她挂了电话便欲再拨，一个来电见缝插针插|进来。
霍燕临的。
唐圣心想也不想就接起，“喂。”
霍燕临刚从收藏室回到房间。他把门关上往房间里走，“刚刚你给我打电话？”
“对啊。”唐圣心窝在地毯上抠着抱枕，心脏慢慢开始小鹿乱撞起来。
有一点点谈恋爱的感觉。她吃完饭就上楼了，然后什么都没干，就偷偷窝在房间给他打电话。
“你吃饭了吗？”她问。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了。”
两人平常不经常通电话，如今打起电话来，唐圣心还真是不知道说点什么，通话顿时有点陷入沉默。
她不说话，霍燕临却有话要问她，“下午你到公司去做什么？找霍燕凡？”
不提还好，一提唐圣心就突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下午那茬儿，霍燕临当时的脸色明显是不高兴了的。
“当然不是了。”她腰杆子坐得笔直，“我跟霍燕凡没什么，我是特地去找你的。”
霍燕临是真的介意唐圣心跟霍燕凡走近，他俩站一起的画面刺眼，会让他心里不舒服。闻言，语气不禁缓和一点。
“找我做什么？”
“……”还担心要聊点什么才会冷场，这倒好，三两句就绕到这个话题了。
“就……”唐圣心抓抓脑袋，有言在先，“我说了你不许生气骂人，我不想听假话，你要是骗我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解释。”
霍燕临拉窗帘，看院子里的景观灯，“什么事情？”
“……”唐圣心狠了狠心，“昨晚吃饭的时候，你还不承认跟前女友分手后还有联系。但是那天早上，我看到你前女友给你发的短信了。”
“哪个早上？”
霍燕临的语气十分平静，要不是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唐圣心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调戏她！
“你出国那天。”没有脸跟他纠结出国那天是哪天，唐圣心直接把短信内容给他背了一遍。
“我一直在意的是这个。”她酸溜溜的，“你们当时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她给你发这种短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约好一起去英国的呢。”
霍燕临有一点印象了。那天早上，他从浴室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唐圣心的人影了。他摸过手机给她打电话之前恍惚看到过这条短信，他没理会，直接删了。
“唐圣心，我没跟她约好。”霍燕临单手点了支烟，回房间茶几旁坐下。
“她跟我提过复合，我没同意，也没主动跟她联系过。”
“那这两年在英国呢？”
“见过一面。”
唐圣心：“……”男人的“为什么要联系”果然是不能当没有联系过来理解的。
“她去找过我，那时候见过一面。”没什么好隐瞒的，霍燕临主动开口，“一起吃了个饭。”
“然后呢？”唐圣心问。
霍燕临：“你期待听到什么？”
“……”唐圣心别别扭扭地，“也不是期待……但是你的解释是不是太简单了？”以恋人的立场来听的话可真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不然能有多复杂？”霍燕临双腿随意交叠坐在沙发上，手上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掸了下烟灰。
“你那天是因为看到那条短信跑的？”
“对啊。”唐圣心声音闷闷的，“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霍燕临：“为什么？”
“很伤自尊诶。”唐圣心嘟哝道，“你们那时候要是真的已经旧情复燃了，那我算什么？我的立场会很奇怪。”也很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