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三幅画(1 / 1)

秦海楼销毁了那份血缘鉴定,他着手调查江宓的身世,发现这孩子无父无母,十岁那年正值寿山疗养院铺天盖地的主旨出台,好心的邻居把他送到疗养院治疗。这孩子一直都是普通病患,后来才被老爷子看中收养。

秦海楼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没有公布这个秘密,其他秦家人自然也不得而知。

老爷子的忌日快到了,一家人又凑在老宅开了一场家宴。没有外人,只有直系亲属。

秦家人表面上都在为父亲的去世落泪,实际上他们才不关心老爷子一周年忌日这种事。

他们只关心一年期满,根据罗律师的指示,他们是不是能拿到遗产了?

丈夫破产,变卖别墅,前妻寄律师函控告两夫妇虐待孩子、要求索回抚养权等等,没有老爷子给擦屁股后,秦海莺夫妇这一年可难捱了,银行欠款下达了最后通牒,所以他们继续这一笔钱。而秦海清画画生涯夭折后也闭门不出一年,不管走到哪里人群都是嘲笑奚落的声音,他只想赶紧拿到一部分钱,隐姓埋名远走海外,等消息平息后再回国重新开始。

其他兄弟姐妹也各有盘算。

这一年,一家子没少打傻子的主意。

可傻子福大命大,硬是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江宓心说,如果他真是傻子,有九条命都不够这一家子玩了。

一屋子还在尬聊,秦海莺指着墙上的老照片,假惺惺落泪道:“父亲去世得太突然了,生前我觉得他蛮横□□,对我和阿敬的事插手太多,现在才明白,有爸的孩子是块宝……”

董敬安慰妻子:“爸爸是一个好人,你也别太难过了。”

那张老照片是秦严崇四十岁时在国外照的,他目光炯炯有神,威严又自满,他人穿着干练的工装,脚踩在渔船边缘,手里高高抓着一条大鱼,身后是惊涛骇浪不断拍打的黑色礁石。这条鱼真的体型庞大,肉眼估算,应该有几百斤,据说这条鱼,当年还破了国外钓鱼比赛的记录。

秦海莺哭道:“四十岁爸爸还能跟海浪搏斗,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五十岁却撒手人寰,命运真是不公。”哭诉完,她似乎哀伤过度,扑倒在丈夫怀里。

秦海清也叹息道:“这就是命运吧,父亲一生崇拜海明威,连死前病症都随了偶像的路子。”

他平时是一个文艺青年,感慨的角度都与常人不同。事实也确实如此,老爷子几乎跟历史上那名伟人患了相似的病症,年轻时不顾一切的拼搏,后来肝肾炎症、肌肉痉挛、高血脂、极度严重的偏执和抑郁症等,几乎百病缠身,直接将人击垮。同时秦严崇还患有敏感多疑神经质的毛病,排斥家人的接近,还疯狂改遗嘱拿家里人开涮。

而在上世纪的美国,海明威也曾捕捉过一条大鱼,重达800斤的马林鱼,鱼的尖端高耸如西洋剑。秦严崇也热衷钓鱼比赛,说一句偶像也不奇怪。

大家感慨万千,江宓看了照片,却唯独在意一点,这个给老爷子拍照的人是谁呢?

老爷子的目光是全然的信任,墨镜、船舱窗户模模糊糊的反射出,拍照者应是一名成年男性。

可秦家人都在场,根据这个话题衍生出了当年。秦海莺感叹说自己十年前还在读大学,当年的教授正是丈夫董敬,她沉浸在校园与爱情之中,错过了父亲潇洒的英姿;秦海楼当年还十六七岁,在国内贵族私立学校念书,他跟秦严崇关系淡漠,就算给他机会,他也不屑去国外为对方捧场;其余的兄弟姐妹更是年龄还小,不可能有勇气在惊涛骇浪的礁石边为自己父亲拍照;罗律师等人十年前还未加入秦严崇的助理团……

那这个拍照之人是谁,就得打一个问号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江宓多心,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眼看时间逐步接近尾声,他从房间里拿了几张画纸,一一站到秦家人面前,黝黑的眼珠子凝视着他们,像小信差一般白嫩的右手抓着画,右手则负责递,嘴里还道:“送给哥哥姐姐。”

“哦还有礼物呢,阿宓真乖。”秦海莺伸手去接,亲亲热热开口,董敬也面带微笑,夫妻俩都清楚江宓如今的地位,他们的傻弟弟秦海清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捧红了江宓这个傻子。如今傻子的博客粉丝无数,一幅简简单单的儿童画能拍出几万到十几万不等数额的美金,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如果缺钱了转手卖出去,还能应一下急。

看清这个礼物是什么后,秦海莺精致的妆容僵硬在脸上,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董敬的表情也凝固了,再也装不出儒雅。

这幅画跟傻子一贯的记事风格没什么两样,颜色很夸张,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老爷子当天晚上的遇害经过。

第一幅画是送给秦海莺夫妇的,自然画的是夫妇俩一人在厨房下药,一人望风的场景。

画纸上的药粉末极为夸张,有点像厨房的胡椒粉,但秦海莺知道,那是能让体内血脂糖量浓度瞬间高达百倍的药,本就患有严重糖尿病的人,血糖过高容易诱发并发症致死。

她知道老爷子晚上有喝咖啡助眠的习惯,所以搅和在咖啡里。她不知道得逞没有,因为根据管家迈克的证词,后来秦海清、秦海焰后脚也来过,互相也爆发过争执,期间马克杯被举起,砸中了花瓶,所以管家听到花瓶摔裂声。

秦海莺不知道老爷子摔杯子前,喝了咖啡没有,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从老宅子出来后,她就急匆匆跟丈夫去城市海边兜风去了。当天晚上听到老爷子的死讯,她就笃定是自己的咖啡奏效了。

秦海清双手颤抖,紧紧抿住嘴唇,脸色白了几度,他捧着自己那幅画,只觉得讽刺,他给老爷子注射针管,那是能让人在半小时内心脏慢慢麻痹的药剂。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还能顺势栽赃给紧接着上门的秦海焰。

谁知道旁边竟睡了一个目睹一切的傻子。他手背爆出青筋,攥紧了画纸,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会画画的傻子出现后,短短一年继毁了他的职业生涯后,还即将把他彻底送入地狱。

秦海焰的心情也并不乐观,他本来正在抽烟,见到画后,脑子空白成一片,心跳到嗓子眼,下意识就松了嘴。滚烫的烟蒂顺势掉落在裤子上,烧出了一个洞。

为了遗嘱的事,老爷子跟他争执了几句,摔杯骂人后突然晕厥,他还以为自己把老爷子气晕了,深知老爷子醒来后不会放过他这个叛逆的儿子,当下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张沾水湿透的白布蒙在老爷子脸上,坐等水流堵住口鼻,慢慢将对方溺死。

不是只有擅长附庸风雅的秦海清才有几个艺术家朋友,秦海焰身为纨绔大少,也结交过几位发明家。

这条白布正是他朋友厌倦了世人不环保之后诞生的发明,水溶纸做的白布可擦可烧,平时如一张面巾纸,可当遇水之后会慢慢溶解,随着液体风干后,现场不留一点残渣。

他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谁知道,竟被人看了去。

画作上,秦严崇脸上盖着沾水白布,人躺在黑色沙发上,仿佛正在遭遇古代那种刑罚,又似圣经中在恶魔折磨下、遭遇苦难的人类。

如果这幅画落到警察手里,不用想也知道……秦海焰整个脊背都僵住了,捂住自己被烟蒂烫伤的大腿,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头脑好一阵头晕目眩。

见大家都愣在原地,可能是习惯被夸奖了,傻子抄手在背后,小小的眉头皱起,“你们怎么不说话,我画得不好吗?”

“你画得很好,是有些人自己做贼心虚罢了。”秦海楼冷笑道,声音冷得可以结冰渣子,今天晚上可真是一场好戏,他将自己家人所有表现尽收眼底。

一家子牛鬼蛇神。

见他如一名高高在上的抄手掌柜,姿态作壁上观,秦海莺终于发现了重点,她撕毁了画纸,咬牙切齿道:“海楼,是你指示他的!”

秦海莺脾气急,没等敛笑的秦海楼说什么,她就像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满腔怒火喷薄欲出:“你拿捏住了他,就等于已经拿捏住了百分之八十的遗产,遗产有了,继承人的位子也有了,为什么你还不满足,居然连剩下的二十都要!?”

她当然以为,秦海楼是故意的,把兄弟姐妹都送入监狱后,剩下百分之二十的遗产也将归他。而傻子不会花钱,好好养着就没事,他还会给你画画,帮你制造财富,所以傻子手里的百分之八十,明面上属于傻子,实际上却是监护人秦海楼把控。

秦海莺越想越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竟然才是真正的赢家,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个彻底……

“我们好歹是一家人,父亲生前也待你不好,你难道要向警察曝光这一切,让我们兄弟姐妹去坐牢吗?”发泄完之后,很快就变成了哀求。

“大哥,我求你。”秦海焰也放下了自尊,低下了头颅,他似乎还想下跪道歉,“我知道你厌恶我们这些异母兄弟,我小时候也不该三番五次栽赃你,让你难做,那都是我内心丑陋的嫉妒心作祟,父亲也总骂我自大愚蠢冲动……我们身上好歹都流着一家人的血,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希望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向警方说这件事,当天晚上我只是又一时冲动了。”

现场哭天喊地,坦诚相待之后的亲人又是另一副模样。

秦海楼薄唇微微一抿,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也五味杂陈。

可最终他还是神色默然,别过英俊的脸庞,冷声道:“你们去自首吧,自首认罪可能获得减刑。”

这无异于宣判了死刑,所有人不再求饶,彻底僵在原地。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静了。

江宓坐在椅子上,却奇怪地意识到了一点,两天后就到了遗嘱公布期,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顺利继承遗产。至于凶手,他已经推理出了所有人的犯案动机和手法,具体是谁杀掉了老爷子,到时候看尸检报告,死因是溺毙还是心脏麻痹就可以彻底选中凶手了。

可他看着书架上那本《老人与海》,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是秦严崇用钢笔写下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他不能被打败。”

让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秦海楼销毁了血缘鉴定报告,以为这个秘密永远藏了起来。可江宓自己却清楚,自己跟男人肯定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为什么老爷子会把自己大批遗产给他?

原主这个傻子,在这场秀中究竟是有什么必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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