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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见(二)(1 / 1)

碰巧这人戴的面具是司水河伯,且怀抱婴儿踩水而来,从容镇定的模样恍然神似仙人。

他泅到岸边,一手撑上河堤,欲跃上河岸。

萧彦离的切近,见他怀中小小襁褓竟是滴水未沾,不由抚掌示赞。

周围人群也跟着热烈拍手纷纷称赞。

谁知那一旁呆望水面的女子却跳脚恨恨道:“你救这孽种作甚么?指望我会感激你么?我死了他也活不得!”说罢,冲上前来,发疯一般将他往水里推搡。

原本女子力气不大,但恰在他尚未踏上堤岸时冲过来,他似乎不想被女子触碰,不欲还手,仓促间往萧彦这边闪避。

谁知那婴儿的襁褓方才经过一抛一接已经松散,这么一折腾,冷不防那哇哇大哭的婴儿忽然从襁褓里滑了出来。

这回萧彦反应及时,果断屈身一展衣摆,接在那人腰际,恰将掉落的婴儿兜在衣袍下摆之中。

“哎呀呀——好险好险!”人群继续一惊一乍。

萧彦定睛一看,是个细皮嫩肉的男婴,只是左眼至额际却被一大块红斑罩着,乍看像一只大红蜘蛛盘踞在孩子的小脸上,颇为骇人。婴儿受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吓,怔怔的连哭也忘了。

相貌下乘,生母嫌弃——这孩子的将来注定阴霾漫天;更何况,还是出生在勾栏之中……

滥发善心从来不是萧彦的风格,但此刻心里蓦地触动。把光溜溜的小婴儿抱在臂弯,看定那女子:“要死你且自死去,把孩子留给他爹岂不好。”

女子哭的双眼红肿,对后冒出的这人正想歇斯底里地责怪,却迎上面具后面两道冷冷目光,无形的威压令她不禁畏缩得瘫坐在地:“我,我命苦呀——”

萧彦无动于衷,示意那位刚刚站稳的情郎给婴儿裹上襁褓:“他娘已然如此,你这做爹的担起责任才好。”

那情郎正笨手笨脚地给不住挣动的婴儿穿衣,闻言动作一滞:“这可不是我的孩子。”

婴儿似是被他弄的不舒服,又开始挥着手脚哭闹。萧彦被吵的心烦,本已不耐在此耽搁,但见小婴儿衣服才穿到一半又不忍走开,便耐心哄着。但他一个未婚皇子

如何会哄婴儿,孩子一直不住啼哭。

那情郎也不复方才施展绝世身手时的沉着镇定,慌手慌脚,捏着小包被,左右不知所措。

有旁观的妇人看不下去,提醒道:“你们都把面具摘下,吓到娃儿了!真是,男人什么也不懂!”

萧彦想到自己脸上正巧戴的是钟馗面具,狰狞凶煞,应是吓到了婴儿,便随手将面具推上额际,对怀中婴儿展颜一笑,柔声道:“咱们别哭了成不成?”

他这张面庞虽然俊美,但一贯矜持端肃,此刻破例展示善意,效果显著,果然那婴儿当即止住啼哭,一手塞进自己嘴里吮手指,一手揪住他衣襟,无限信赖地伏在他胸前。

萧彦满意,指示道:“赶紧给孩子穿好。”

没见动静。一抬眼,见那情郎也已将面具摘了,正看着自己愣愣发呆。

这人比萧彦还年轻些,眉眼飞扬,鼻梁挺直,鼻翼微翕,英气勃发,如松如玉。尤其那一双眼睛,上眼皮褶叠很长,直延至眼尾,愈显瞳仁清澈明亮,令人见之忘俗。

萧彦的心脏,无缘无故砰然一跳。

近在咫尺的两人都移不开看向对方的目光,就这么呆了一瞬。

然而很快,一股热流截断了两厢对视。

萧彦哭笑不得,重新拉下面具,吓唬闯祸的婴儿:“——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

乐孟乐季原本在人群里旁观,只当自家主子掺和别人的家事是图个解闷,此时见他被那婴儿尿湿一身,想到他平素喜洁,这才暗叫不妙,赶快上前:“公子,还是交给属下抱吧。”

萧彦不理,直接把孩子往对面送去:“子债父偿,你向我赔个礼便算了。”

夕阳余晖折射在水面,复又映在青年面庞,刻画出硬朗优美的下颌线,犹如天工雕塑。青年急急解释:“都说了这不是我的孩子!我尚未娶亲,也不认识这个女子,只是见她要寻短见才过问……”

送夏节,有人两情相悦成好事,有人魂断情殇要投河。世事就是如此,各人悲喜互不相通,这人却非要管别人的闲事,白惹麻烦。

萧彦素来洁净,养尊处优,可当下衣衫被小婴儿尿了

透,只觉浑身炸毛般难受,一刻也不想逗留:“管你?!你怎么抱来的还怎么抱回去……”

转身欲走,衣襟却被那小婴儿揪在手里不肯放,一双黑葡萄样的小眼睛看定他,拨瞪拨瞪。

萧彦停下,与他大眼瞪小眼。那婴儿理直气壮,呜哇叫了几声,似乎在责怪他想要丢手离开。

萧彦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此时却不由失笑。

那“情郎”趁机道:“这位公子,你方才也救过这孩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吧?”

说来也怪,若是平日,萧彦早已拂袖而去,此时却顶着钟馗面具瞪他,语气中是自己不曾察觉的兴味:“明明是你管的闲事,还想赖上旁人?”

青年把婴儿塞回萧彦怀里:“瞧,这孩子喜欢你,他与你有缘。”他顿了顿,似是鼓起勇气,看向萧彦面具之下的双眼:“缘分可遇不可求,还望公子不要轻易错过。”

在送夏这个意义特殊的时点,大庭广众之下,这话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出,原本实在轻佻大胆,更何况萧彦身份贵重,本该动怒才是;不知为何,由这夕照之下的青年红着脸、清澈眸子看定他,认真坦荡地说出来,却似柔软鸿毛在心口轻轻一挠。

这种莫名的悸动他从未有过,因此令他觉得不适。将婴儿转给乐孟妥善抱好,这才回头装作没听懂:“说的是,既然这孩子为双亲见弃,又与我有缘,我便带回去养。告辞。”

那一直赖在地上不起的女子听了,吵嚷起来:“你是谁家?光天化日,怎能抢走我的孩子?!”

乐季不待吩咐,掏出银票,蹲她面前好言商量。

萧彦回身便走。围观的人见他的随从出手阔绰,料想是位富家子,纷纷避让。余光一瞥,果然那青年急急追过来:“公子!请教高姓大名?”

萧彦本可不答,但兴之所至,并不想就此不理他,于是编道:“我名……燕晓。”

按理说问别人姓名之前该自报家门才是,但这青年直到听取他的名字也并未自报姓名。萧彦想问,又不欲显得在意,还好青年自己解释道:“燕公子,在下……我当下有

要务在身,尚且不能以姓名相告。但是,在下是真心想与公子结交!”

连姓名都不肯透露还怎么结交。

萧彦发现,这青年其实很有能耐,明明厚颜无赖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是诚恳愧疚,叫人生不起气。

萧彦脚步不停,哼道:“没这个道理。”

青年碰个钉子,并不气馁,诚心诚意地问:“那,在下要怎么做,能让公子多留片刻?”

萧彦脱口而出:“请我喝酒啊。”

说完他才觉后悔:人家如此直白不带转弯地吊他的话,而他居然应答了。

许是今日烦思太多,心智下降。

而青年眼睛瞬间一亮:“好!那……”

为了补救,萧彦倨傲抬手,止住他:“不过我略挑剔,向来饮酒只喝凤栖阁的‘金玉枝’,不知你请么?”

其实该问的是“你请的起么”。凤栖阁的“金玉枝”,平日里售价便极昂贵,即便是寻常富庶人家也难承受;今日节庆,恐怕售价要翻倍。萧彦并不贪酒,故意这么说,不过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那青年一口答应:“请!”

继而他有些羞赧,摸摸后脑勺:“我虽囊中羞涩,但一定尽力让公子尽兴。”

萧彦继续往回走:“那便这样,我先回去更衣,你去买酒,待会还在此碰面。”

青年全然忘记自己衣衫也湿透一半,只顾拱手作揖,欢喜得像个孩童:“那在下就在此迎候!”

萧彦径自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在中庭花树下踱步。

乐季见状,以为他不会再出门,便道:“属下吩咐把马车卸了吧?”

萧彦不语,乐季便劝:“其实今日您在外露面已是降尊纡贵,若被有心人看去,传进宫里有损清誉体面,这会何必再去和来历不明的人见面?”

晚风吹过,雨气之中花香四溢。

萧彦皱眉:“这栀子花谁种的?熏人眼睛!府里是没钱种名贵的花草么!”

乐季还想继续规劝,乐孟在廊下使眼色,意思是他已经开始找茬发脾气,还不如遂他心意。

恰巧,天际及时响起闷雷。

乐季趁机再问:“眼看要落雨

,您还出门吗?”

萧彦伸手折下朵花,捏手里揉搓,回想水边那人:他举手投足看得出教养良好,出身应当不低;听口音是首阳人,但首阳城内数的着的贵族子弟萧彦都见过,并不认识;他身手绝佳,眉宇轩昂,英气中透出自信,或许身处军旅,但行伍中人不太可能会去管一个勾栏女子的闲事,也没有他身上那中清澈纯净的气质。

——谜团一般的人,确是可疑。

但等到雨点落下,萧彦却不再犹豫,丢了手中揉烂的花瓣:“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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