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的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并未打算给莱纳所长留面子。
他起身离开座位，冲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所长略一点头，伸手吩咐助理将那份数据简表发放到每一位与会人员的手里。
“今天上午，莱纳所长自己做了一份上半年的工作总结和下半年的工作计划，里头的经营数据特别丰满。虽然我没有参与这份报告，但是第一眼看到这些数据，发现连最基础的分析都是漏洞百出，所以我想问问莱纳所长，对于一份任何单位都特别看重的季度总结，您是如何做到如此草率的？”
莱纳所长听了宋清河这番话，脸色只是稍微变了一下，并不以为然，立即反驳道:
“什么数据啊，经营啊，这些名词都是你们这样读书读疯魔的人整天搬弄来的，我们特区研究所经营多年，不管是预算还是收益，自然有财务管理部门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用不着这么抠字眼！”
听上去也算有道理，但莱纳对于这份报告的态度，以及这番话映射出的研究所管理上的冗杂，以及研究所这个乌烟瘴气的草台班子，自然引起了所长的警惕。
事实是一回事，但人心里的理念又是一回事。
所长此时眉头一皱，坐等着宋清河说话。
宋清河早已察觉到所长的微表情，随机停在一位员工身前，拿过他手里的数据微微一笑道:
“2008年的时候我们a市一家工艺品公司得到大品牌方的投资，还得到奥运会官方授权，可懒散的经营理念一直没有改变，年度计划做出来根本没眼看，后来就关了；2012年的时候a市两家研究所合并，为我的母校供应实验器材和基础实验数据，可是因为没有像样的述职报告，连数据都对不上，惨遭我母校抛弃……”
宋清河暂时停顿了下，扬起手里的数据简表示意大家都看一眼。
“更多的例子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张报告上是我中午临时整理出来的数据，收益是负，季度计划完成率连10都不到，这是上半年的总结。再看看下半年，我们的幼虫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莱纳所长的报告上居然对这个实验只字未提，只有几句空话！接下来这半年，我们研究所是打算怎么对待这个实验呢？！”
在场的人全部目瞪口呆地望着宋清河。他们见惯了莱纳的敷衍了事，计划得过且过，如今猛然听到宋清河这么专业的人士，逻辑清晰，举例有理，从心底里感受到一股震撼。
现场安静得连一根针都不敢掉下来。
宋清河说到最后那句的时候，眼神扫视一圈，最后落定在所长身上。
沈慢明了宋清河的意思:所长对这个实验十分重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给宋清河的认职证明盖上大章。如今莱纳的述职里居然压根儿就没提到这个实验，而且事先没有跟宋清河沟通，自己全权做主，这绝对能让所长的血压高上10个单位。
只见所长此时早已沉下脸色，阴晴不定，随时对着莱纳所长来一场暴风雨也未尝可知。
宋清河大致看了下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知道胜券在握，便及时敛收气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补充完最后几句话:
“这就是我们a市那些因为不重视数据而被市场快速遗弃的案例，难道换了一个国家，换了一处地域，这道理竟不一样了！”
“当然不能！”
一旁沉默良久的所长终于放下了一直按压住愤怒下巴的手，对宋清河十分肯定地说了这句话。
“上半年只完成的那10计划，断然不可能在下半年直接补齐！莱纳，你在第二研究所时就是个酒囊饭袋，如今我将你请到我们特区研究所，终究是委屈你了？玩弄数据，伪造报告，你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莱纳原本在宋清河的口诛笔伐下，暂时还坐得住阵，甚至还抽空吩咐莫蒙偷偷回到自己电脑前将源文件删除掉，大不了到最后来个死不认账。
可这个时候连所长都站起来厉声指责了，等于是对莱纳公开处刑，这下，由不得他自己认或者不认了。
只见莱纳抖抖索索地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对着所长深深鞠上一躬，正待开口解释，刚一抬眼却看到一只黑乎乎的鞋底直冲自己的脸上盖过来。
莱纳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晚了，等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滚到了地上，十分的狼狈。
莱纳快速地起身弹了弹西装上的土，情绪从恐慌变成了愤怒，即使他看清楚是所长亲自踹的自己，仍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恼羞之意。
“肯尼！你这只老狐狸！当初我在第二研究所过的如日中天，不知道帮你批了多少实验器材！如今你起了势，得了新的人，就想着找机会将我清理出特区研究所！”
莱纳越说越气，忍不住顺手推倒一位参会人员，捞起对方的椅子直接朝肯尼所长的脸砸过去！
沈慢早有准备，抽出桌子底下的一根警棍直接朝莱纳腹部一捣，看着他应声倒地。
宋清河默契地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擒下莱纳，对助理吩咐道:
“将他送到临时实验室吧！他体内感染过微生物标本，十分适合做这次实验的被试！”
莱纳听到宋清河这番话，脸上的神情比刚刚更胜一筹，那模样像是被蛇缠住了脖子，想大口呼吸，却吸进了满肺的毒气。
他努力晃动着额前稀疏而散乱的头发，对宋清河发狠道:
“你要是敢再把微生物放到我身体里，我一定咬死你！”
宋清河冲他摆手道别，温和地回复道:
“我是实验专家，你是被试，我会怕你吗？快送过去吧。”
莱纳一路又跳又骂地出了会议室。
几秒钟之后，由沈慢带头，会议室内掌声雷动，恭喜宋清河成为特区研究所有史以来最有说服力的副所长。
宋清河微笑着跟众人一一点头致谢，最后望着肯尼所长道:
“一直听说咱们特区研究所保持着一个副所长的传统，我很幸运，帮您继续保持了这个传统。”
肯尼所长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条绢子，亲自帮宋清河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一点油墨，赞许地看着他道:
“多谢你，宋！我相信接下来这半年，我们能赶超一下，把下一年的预算稳住！”
宋清河看着面前这只老狐狸，心里知道，不管老爷子背地里的心思多么扭曲，每年上面拨下来的预算，他是绝对当命‖根子对待的。
经过这一仗，宋清河这位副所长算是在特区研究所站稳了脚跟，如同久旱的市场突然出现百年难遇的贵人，每个人看他就像看两米高的巨人，眼里是难以掩饰的爱赏。
沈慢拿着一套新钥匙兴冲冲地跑到宋清河的办公室，将钥匙往他桌上一扔，两眼放光道:
“宋大所长，我们的特区实验室已经完工了，下周一开始，可以正式移进实验器材，往那边调配人手了！”
宋清河听罢稍微反应了一下。
“特区实验室？哦，你说的是临时实验室啊，挺好，那下周一你第一个过去，开一下路。”
“那是自然！”
沈慢兴奋地一口应下，开始在宋清河办公室内四处找东西。
最终，他在书架上找到一包拆开过的红茶包，自己轻车熟路地招待自己喝茶。
“哎，老宋，连我都有助理帮忙打下手，你这硬生生的让自己过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倒茶水的人都没有！”
宋清河虽然有助理，而且他的助理还专门配了一位秘书，但他仍不喜欢办公室里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宋清河一直忙着看文件，根本无暇顾及到沈慢，此时听到他这番话，才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有这闲工夫跑来我办公室里找茶喝，怎么就不知道把你那个签名练一练？看看这文件上头，就属你的签名煞风景，跟被雷劈过一样！”
沈慢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
“听说过代签吗？下一步我打算专门培养个人才，帮我代签文件，我这手字就这样了，找人设计了几回，练不来，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沈慢咕咚咕咚地喝完茶水，正想离开，却被宋清河突然投来的一道凌厉目光吓住。
“老宋，干吗这样看着我？”
沈慢在脑中迅速过了一下，这段时间自己兢兢业业丝毫没有偷懒，在家里也将于斯谭照顾的很好，每天给宋清河汇报于斯谭的动态，自认为做的还可以。
“沈慢，安娜想要去看于斯谭，你为什么难为她？”
沈慢一愣，随即转了下眼睛道:
“她的能耐你是知道的。老宋，我跟你是兄弟，我们互相信任，而且有交易，但是我跟安娜……”
宋清河看着沈慢为难的样子，知道他对安娜的戒心始终没有放下。
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戒心始终没有放下。
“斯谭对于安娜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你如果以后不想惹麻烦，最好能让她跟斯谭见见面，说说话，否则，以后如果她做出什么事情，我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沈慢听了宋清河这话，眼睛一瞪，猛敲着他桌子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宋？只要一提到那姑娘，你的心就没有站在我这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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