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源拜到老爷子门下的时候，师姐时慕已经在老爷子身边待了两年了。
骆源向来自负。
他也确实有自负的实力，年纪轻轻，就成为京剧界翘楚一般的存在。
骆源的天赋很好，而在遇到他那个师姐之前，他始终觉得，他的天赋是最好的。
直到后来，骆源看到了台上的师姐。
他们口中的“慕先生”。
双眼阖上，那一举一动里，皆是风骨。
骆源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仙女，但是那一刻，他就突然觉得，如果真的有仙女，就应该是师姐这般模样吧。
京剧圈子里，但凡有些年纪的，都认识“慕先生”。
骆源也觉得，师姐会作为“慕先生”，一直唱下去。
但是后来，师姐退隐了。
没有任何的前兆，那一日，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师姐对老爷子笑。
她说“老爷子，不想唱了。”
骆源至今也不明白，拥有那么大的荣誉和名声，师姐为什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老爷子对师姐，向来是极好的。
好到骆源都怀疑，师姐是不是老爷子的亲孙女。
当初师姐说要学花衫，老爷子几乎将业内所有有名气的旦角都请来了，一板一眼地教她。
师姐说想要上台，老爷子给了她“慕先生”的身份，将她保护得那样妥帖。
是真的妥帖，以至于直到现在，京剧圈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师姐其实是女生。
师姐说不想唱了，老爷子大手一挥，说“那就不唱了，时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然后转头冷冰冰地对他说“看什么看？快去练功！”
老爷子对师姐，是真的偏爱着的。
骆源也从来不觉得老爷子的偏爱有什么不对，因为骆源知道，师姐值得。
他也想对师姐好，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在师姐面前。
虽然得知师姐退隐这件事情时，骆源有些失落，但是他尊重师姐的选择。
师姐的脾气其实很倔。
当初说要唱戏，咬着牙坚持下来。
日复一日，不管是练功还是唱功，师姐能够做到最好。
很多时候，就连骆源都坚持不下去了，但是看到师姐咬着牙练习，骆源总能坚持下来。
所以，当师姐说她不想唱的时候，骆源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师姐作为“慕先生”站在舞台上了。
一个时代，落下了帷幕。
在今晚之前，骆源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今晚，骆源看到了台上的那个人。
她站在那里，一如两年前的身段，一如两年前的风骨。
骆源被下了药，昏睡不醒，被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带到了这里。
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气喘吁吁的。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骆源上平台之前，心中都是懊悔着的。
但是，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人一身青衣，骄傲地站在聚光灯下，阖着眼，遮住了眼中所有的风华。
骆源听到有人在喊。
“慕先生——”
蓦地，也不知道为什么，骆源就掉了眼泪。
颂泽见骆源停下来了，不禁皱眉“快上台，时小姐还等着你救场呢！”
骆源却笑了。
“不必了。”
颂泽拧眉“什么？”
骆源看着舞台上的人，眼中带着欣慰与惊艳。
“师姐她，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去救。”
因为她自己，就足够将自己救赎。
从遇见她时，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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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如水。
台上的人终于开口了。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所有人，在纪慕依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已经停下了所有的交谈。
就连后台的不少剧组人员也已经起立，站在原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位青衣。
从没有人想过，会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遇到那似乎只有在前辈们的口中才听说过的人物。
她演绎着赵守贞这个角色，悲欢离合，所有的情绪，在她的表演中全部放大。
戏服中缝着那么多的故事。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酸甜苦辣，聚散离合。
哪怕只是一个腔调，她都能千回百转，那么短的几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湿了眼眶。
其实戏词中唱的好。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纪慕依轻笑着，闭合的眼睛并不妨碍整体的美感，甚至增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意。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居然是这样，与“慕先生”想见的。
一曲罢。
所有人还沉浸在刚才慕先生的音乐中没有回神，舞台上的人已经出戏了。
只是她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那里，仿佛等了一千年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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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先生演出的规矩就是唱完就下台离开，饶是有人想要采访，她也会毫不留情地拒绝。
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知道慕先生的真容。
但是现在，慕先生还是站在那里，唱完戏之后也没有离开。
在场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稍微眨眨眼，慕先生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半晌。
舞台上的人终于动了。
就在有人以为慕先生会离开的时候，只见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耳麦，更好的收声。
“各位，”纪慕依终于开口，看向人山人海的观众席，用了自己的声线，“好久不见。”
她说，各位，好久不见。
观众席上，以岳老和赵老为首的一群京剧界老前辈终于在这一声问候中，哭得泣不成声。
“女子！慕先生居然是女生？！”
“天呐！那些高难度的动作还有高质量的唱功，一看就受了很多的苦！居然真的是女子！”
“呜呜呜，是慕先生，真的是慕先生！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听到慕先生向我问好，呜呜呜……死而无憾了！”
“……”
观众席上，因为纪慕依的一句问好，全都沸腾起来。
久久没有平静。
所有的观众都已经站起来，就往舞台上看着，眼中全是兴奋和激动。
因为进入拍摄场地是不允许观众们带手机等拍摄设备的，否则现在这个情形就已经上热搜了。
纪慕依安静地等着，等到观众席上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才看着观众席，再次开口。
“承蒙诸位厚爱，吾安，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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