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郭子安，没了之前的极端疯狂，倒显得有些颓丧，低垂着头，像是被家长狠狠教训过的孩子。
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普通，找不出什么特别，可组合到一起，看着又让人很舒服，皮肤白皙，黑眼圈却很重，给她清冷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深沉疏离之感。
无论走到哪里，即便此刻只是穿着朴素的黑色棉服，她似乎都莫名地吸引他人视线。
夏末盯着女人，连呼吸都忘了，眼神怔怔。
女人敏锐地察觉到夏末的视线，抬眼看来，眼神并不像她气质那般冷漠，反而温和平静，让人心生安宁。
看到夏末的瞬间，女人也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她。
“小末，怎么了？”
陆九朝见夏末突然停下脚步，表情也不太对劲，他第一次在夏末脸上，看到这般复杂的神色，眼角下垂，微微发红，貌似喜悦，更像悲伤。
他甚至还看到，夏末垂在身侧微颤的手。
陆九朝心中起疑，顺着夏末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那对男女。
他的视线在郭子安身上一扫而过，定格在女人身上，也是一愣：“孟神医？”
这时，女人上前，来到夏末近处，忽然开口，声音也如她的眼神那般，温和淡然：“夏末？”
夏末浑身一震，瞪大眼睛后退了半步，她盯着女人，少有地，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师父……
能让夏末如此失态之人，只有孟子规了。
夏末这一世，还是第一次与孟子规碰面，却没想到如此突然仓促。
更让夏末震惊的是，孟子规居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孟子规记得她？记得前世的事？！
夏末脑子里乱糟糟。
“猜的。”
孟子规再次开口，看着夏末的眼中，多了一丝疑色，但语气不变，“听我这不争气的徒弟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刚刚又见你一直盯着我们，衣服上还有血迹，便猜你是不是夏末。”
看来她猜对了。
但看夏末的反应，太奇怪了。
孟子规听郭子安说夏末的事时，以为是个老成稳重的年轻人，可眼前慌乱的少女，让她想不出来，夏末在急诊室时为人手术时的模样。
“啊……”
夏末初始被孟子规唤自己名字的事惊到，有些乱了心神。
现在听孟子规一解释，再看她那双淡淡的眼眸，夏末的心也逐渐平静了。
“血迹大概是给哪位患者治疗伤口时沾上的。”
夏末低头，也看到了羽绒服腰线附近，那几处不明显的血滴，在这昏暗天色更是难以察觉，孟子规能注意到，只能说她太过敏锐。
“今天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送到急诊室的患者重伤三位，轻伤十一位，我给其中六人做缝合包扎处理，其中……”
夏末下意识给孟子规解释。
前世，她刚学医时，习惯了被孟子规提问，学成后给人治疗，也经常给孟子规做汇报，然后与孟子规讨论，她的处理是否恰当，能否再改善……
孟子规偶尔也会在手术时，问问她的意见。
师徒俩十几年都是如此交流，夏末至今都改不了，看到孟子规后，与她交流患者情况的习惯。
可说了几句后，夏末感受到陆九朝与郭子安怪异的视线，猛然惊醒。
这已经不是前世了。
她不再是孟子规的弟子，而孟子规也不认识她。
现在对孟子规做汇报交流，只会让她显得很奇怪。
夏末立刻闭上了嘴，她今天看到孟子规，心情太激动，所以失态了。
这也难怪。
因为在夏末的记忆里，孟子规……
在一年前刚刚去世啊。
在国外，抢救战争中受伤的孩子，结果被导弹轰炸波及。
夏末听说，孟子规并非当场去世，死前还挣扎过，但不是自救，而是用随身携带的药丸，为同行的其他医生，保住了最后一口气。
可惜那名医生最后也没能活下来，因为医疗团队在赶来前线的路上遭遇了伏击，也是死伤惨重。
前不久还见过的残破尸体，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如此年轻，夏末能忍住不哭，已经是经过很久的心理治疗康复了。
“你做的很好。”
夏末刚闭上嘴，想着要不要给孟子规道歉时，耳旁响起孟子规温柔的声音。
她一愣，就看到孟子规对她轻轻点头。
这一幕与前世许多画面重叠在一起，她每次手术成功，孟子规都会温柔地对她笑笑，点头夸奖她。
“如果你动作慢一些，有些伤员大概很难救回来了。”
孟子规轻点着头，“还有……”
“嗯。”夏末应声，乖巧得好像个跟班主任讲话的小学生。
陆九朝看到这一幕都觉得稀奇，在他印象里，夏末除了在夏建军、姜虹面前，表现出这样乖巧的一面外，即便是对他，也不曾如此。
“对不起。”
这时，孟子规开口，一句话让夏末与郭子安，都微微瞪大眼。
“师父……”
郭子安露出慌乱神色，“这、这话不该由你……”
“跪下。”
孟子规扫了眼郭子安，眼神漠然。
郭子安腿一软，跪在了孟子规面前。
“不是给我，是给夏末。”
孟子规一句话，让郭子安差点咬破嘴唇，最后动作僵硬地转向夏末，眼中还藏着怨愤之色。
“郭子安今日所作所为，是我孟子规教导无方，我代他向你道歉。”
孟子规又看向夏末，神色诚恳，还向夏末微微鞠躬。
“师父！”
郭子安不禁抬高声音，他的师父可是堪比神仙的人物，就算是京城大医院的教授，都没资格受他师父一拜！
夏末凭什么？！
“您别这样……您别这样。”
夏末立刻搀住孟子规，语气慢慢轻了。
在握住孟子规胳膊时，夏末能感受到，厚厚棉服下纤瘦的手臂，她鼻子一酸，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不让自己表现出过多的异样。
她今天在孟子规面前失态太多次，再不掩饰一下，恐怕会招来他人怀疑。
更重要的是，夏末不想让孟子规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郭子安……他的错，就让他自己承担。”
夏末没有说什么，她原谅郭子安之类的话。
因为郭子安不配！
前世，郭子安考核差点失败，恐怕就是因为急着表现自己，疏忽了患者，导致患者死亡！
至于最后为何通过考核，夏末也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即便医学界给了郭子安这次机会，郭子安非但没有改过自新，日后还帮着夏梦弄虚作假，甚至不惜杀人！
这样的人，不配她的原谅！更不配孟子规为其低头！
夏末深吸一口气，直视孟子规，“孟神医……是吗？久仰大名。”
顿了顿，夏末看向郭子安，对上他看似悔过，却深藏嫉妒的双眸，缓缓道：“您门中之事，我没有立场评价，但同为医生，我冒昧说一句，心性不佳者，不适合做救死扶伤的工作，容易害人害己，趁着年轻转行，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