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木千束尽往人多的地方走。
若不是接下来的目的明摆在那儿，井之上泷奈都想敲昏那只恶魔独自折返了。
她们来到一处四周被白砖矮墙围起的建筑前方，敞开的大门门口处空无一人，锦木千束挑了棵树鬼鬼祟祟地躲在後头，还用眼神示意井之上泷奈赶紧过去。
一开始井之上泷奈还Ga0不清楚此行的目的，直到被一记沉闷巨响给惊出了警戒心。
确定那声响并无杀伤力，井之上泷奈才卸下警觉，後来发现声音是从镶在建筑上的巨大圆T所发出，圆周上头刻有没见过的文字，中间还有长短不一看起来像针的诡异设计。
据锦木千束所言，那个叫做「时钟」，是人类用以判断时间的器具。
就在井之上泷奈思索着那高亢乐声用意何在，隔没多久，一坨又一坨的人类成群结伴自门口处涌现，宁静的空气顿时被搅得几乎沸腾。
井之上泷奈嫌恶地退到树後方，却见锦木千束突然大叫一声，蹦蹦跳跳地直往人群簇拥处闯，一阵强风在她高高跳起时冷不防袭来，井之上泷奈皱起眉，非本意地见着藏在裙里蜷成心型的细长尾巴，以及印有「I?ANGEL」字样的内K。
井之上泷奈读不懂。还好她读不懂。
「小红叶！」
熟悉的嗓音乘着那阵寒风灌入耳内，nV孩的心头登时咯噔一响，目光在触及那抹身影时便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哎？啊……千束姊！」
红叶又惊又喜，猛地脱离行进轨道就朝锦木千束奔去，双脚奋力一蹬，扑得她差点倒地。
「千束姊！」红叶使劲搂住锦木千束的脖子，语带哽咽：「我好想你呀……」
「已经七个月……不对，在你们这里可是过了七年啊……」锦木千束轻拍着nV孩的背，双臂所承接的不仅仅只是一名人类少nV重量，还饱含着七年以来的思念与再不复返的光Y。「小红叶……啊，现在不小了，嘿嘿。」
「可不是吗？我等了你整整七年耶，都是个国中生了。」知道她撑不久，红叶於是落了地，瞥了眼她头上的bAng球帽，顿时笑开怀。「千束姊倒是和那时一样，看起来幼稚幼稚的。」
「哎！你有没有礼貌！我哪里幼稚──」
锦木千束扬声抗议，nV孩却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乌亮的眼眸迳自掠过她朝躲在树後的身影望去。
「啊！好漂亮的……恶魔吗？」
「哼哼。」瞧她终於发现自己排除万难带出门炫耀的nV朋……nVX朋友，锦木千束挺起了x膛，扬起的脸都快把鼻子顶到天上去。「我们家泷奈可是美滋滋的天！使！喔！」
「天使？」真不晓得她在骄傲什麽，红叶在心里吐槽，忽尔想起什麽似地惊呼：「难道是千束姊的……这个？」
红叶缓缓抬起惯用手，朝锦木千束翘起了小拇指。
「ㄉㄉㄉㄉ……对啊！对！泷奈是我nV朋──」
「骗人！」红叶一脸不置可否，半开玩笑地逗她：「千束姊怎麽可能把得到那麽漂亮的姊姊。」
「你这家伙说我什麽啊！未来nV友也是我nV友啊。」锦木千束讪讪然地嘟起嘴，泛红的双颊不打自招。「反正、很快就是了……很快……应该吧。」
「是是是……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姊姊是不是在生气啊？千束姊做了什麽吗？是不是偷0人家PGU被赏巴掌了？嘻嘻，开玩笑……」红叶心想别在玩弄这只纯情恶魔，怎知才刚打住嘴，对方脸上却写满心虚。「哎？真、真的啊？千束姊好sE喔。」
「唔……」
「怎麽可以偷0nV孩子的PGU呢？这样会被讨厌喔。」
「唔嗯……」
「有跟泷奈姊姊道歉了吗？好好道歉的话，也不是没机会的。」
「唔嗯嗯……」
「不要再唔唔嗯嗯了。」红叶垫起脚轻拍锦木千束的头，拉起她的手就往井之上泷奈的方向走。「走吧千束姊，我陪你一起道歉，气氛好的话就顺便告白吧。」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锦木千束用空着的那手摀住整张脸，脚使劲地往反方向踩。「不要这麽快……我、我还没准备好……告白什麽的。」
红叶闻言停下脚步，单手托腮想了想，如斯提议：「还是说……要我带你去私房景点，提高告白的胜率吗？」
「要──呃，但是你不能太晚回家吧？明天也还要上学……」
「要是太晚的话，请假也没关系，我会先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何况，是千束姊的话，我爸妈也会很乐意的。」
「可是……」
红叶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别可是了，你不就是想来找我商量这件事的吗？」
「唔嗯……」毕竟，她在原来的世界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
「那麽废话不多说，赶紧开始吧──抢救千束姊的恋情大作战！」红叶兴致B0B0，相当乐在其中。
「别说抢救啊喂……」
於是乎，抢救锦木千束恋情的大作战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红叶双手背後，喜孜孜地望着一前一後走在前方的天使与恶魔，纵使积累了七年的话想与锦木千束叙旧，红叶也想优先处理她的烦恼，就像当初从鬼门关前y是将自己捞出来一样，即便於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这条重获新生的命也有着非凡意义。
倘若能帮助到锦木千束就好了，红叶总在心底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另一方面，锦木千束全程把头埋在刚从红叶手中接过不久的路线图里，那是红叶从网路上载下来拿去超商列印制成的临时手册，上头仅有一处受到Ai神眷顾的夜景观望台，凡是在该处结成眷属的恋人们，据说後来都步入了礼堂，成为生Si与共的命运共同T。
可锦木千束却静不下心来研究，脑子一片空白。
她其实只是想来炫耀一下井之上泷奈的，怎麽就被抓来告白了呢？这是惩罚她总是得意忘形的报应吗？
唉，人界真的好严格。
红叶就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後方，说不自在倒是没有，只是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检视让锦木千束几乎无地自容，只是瞥个身旁天使一眼都能感受到视线以外的笑意，怎能不教她害臊呢？
锦木千束深x1好几口气才终於敢把整颗脑袋从手册里拿开，就被几乎贯穿耳膜的巨大声响给惊得停下了脚步。
石平────
一切都降临得猝不及防。
就如同她的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意外拼凑而来的。
锦木千束头一转就看见大型的车祸现场，一台卡车横竖在对向车道上，巨大的冲击让车T零件散落一地，几乎全毁的车头冒着阵阵浓烟，现场一片混乱，尖叫顿时四起。
锦木千束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不对劲。
「……红叶？」
本该跟在後头的nV孩不知去向，锦木千束的脸刷地一白，颤巍巍地瞥向自车T下方汩汩流出的鲜红YeT。
好几个人类冲上前帮忙，途中不小心擦撞到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锦木千束，气得破口大骂：「还看什麽！快叫救护车啊──」
「国中生……好像是一个国中生……为了救一个小孩子……」
锦木千束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喂──有两个人！快点啊！下面有两个人啊啊啊！」
她不是为了见证这种结局，才出手搭救那名瑟瑟发抖的少nV的──
锦木千束的心被剜去了一大块。
在望见红叶残破的身躯被抬出来以後。
满地黏稠鲜血的地狱景sE，一切喧嚣彷佛就此剥离的无声世界，於井之上泷奈来说并不陌生。
她的父母就是像那样Si在她面前的。
年幼的她和春川风希因为仰慕与好奇跟在父母身後来到战场，在被恶魔军追杀的途中幸运找到跟丢的父母。饶是天使族在持久战中占了极大优势，也不免分心於两名幼天使，後来仍被崩落的石块砸中，将她的双目染成一片挥之不去的腥红。
究竟是Si在坍塌的石壁底下，还是为那GU受刺激而突然觉醒的力量所杀，井之上泷奈已经记不清了。唯一缠着她直到今日的梦魇，始终只有那几句鬼魅般的絮语及问话──要是安分点待在家里、要是能够好好听话、要是没有怂恿春川风希……
在那之後，一切都变了调，她的世界被剥夺了声sE，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这麽一路迷失，步步走丢。
锦木千束是否也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呢？
──要是没有带她来人界，就好了。
井之上泷奈盯着远处亮起的血sE灯光，她读不懂人界的文字，只知道那名nV孩自被推进去以後到现在都没消没息。
即便望见相似的地狱景sE，井之上泷奈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受了那样的伤，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天使族也绝无可能撑过去的，何况是羸弱的人类。
在这个互相残杀的残酷世界里不存在着奇蹟。
她想这麽提醒锦木千束，要那只天真的恶魔别怀有不必要的期待，却在望见那张同样没有过多情绪的淡然表情时，顿时连个单音都发不出。
锦木千束最终还是等到了坏消息。
红叶的伤势过於严重，经抢救过後仍旧回天乏术。为她所救的小nV孩幸运保住一命，但锦木千束看上去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她一声不吭地转身踏离医院。
然而井之上泷奈却还站在原地，久久无法从愣怔的情绪当中cH0U离。
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她所无法挽回的生命，那名人类少nV却做到了──为什麽？
她感到极度难以理解，想方设法也得拼凑出答案，彷佛那道命题正是宇宙谜底的关键。
她必须重新审视自己对於弱小的定义了。
锦木千束说得对，人类并不如她所以为的脆弱。而告诉她这些话的聒噪恶魔，此刻失去了原有的活力。
井之上泷奈跟在锦木千束後方，深紫sE的明眸紧紧盯着那颗恶魔脑袋，一路上皆未吭半声。
医院地处偏远郊区，除了偶有零星几盏路灯，其余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走在前方漫无目标的她看上去无b单薄，彷佛下一秒就会被夜sE吞噬。
井之上泷奈轻轻呼出一口气，长得好似一抹叹息。
明明那麽弱小，为什麽人类还能为了自己以外的事物拚上X命呢？
总有一天，她也可以理解那种奋不顾身的心情吗？
肯定，可以的吧。
井之上泷奈眨眨眼，极罕见地为寂静添上一点声音：「人类，其实也不是那麽没用。」
锦木千束闻声心微微一揪。明明是事不关己的淡漠嗓音，却彷佛在暗夜中为她点燃了一盏灯光。
「不用安慰我啦……我又没说什麽。」锦木千束g了g唇角。「我早就习惯了啊，这种事……」
纵使没有意外，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逝也将两个世界明确地割划开来。就像她只是匆匆度过了春夏两季，却让远在他方的友人候了整整七年一样。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年呢？
稍一耽搁，也许就天人永隔。
锦木千束微微抬起脸，淡淡地说：「明知道会陷自己於不利还是一头栽进去，人类很笨对吧。」
她甫一说完，身後随即传来毫不客气的吐槽：「闯进天使的地盘掳走一名人类，你还真敢说。」
锦木千束笑了。走在後方的井之上泷奈看不清她此刻究竟是什麽表情，但却相当笃定，她肯定笑得b哭还难看。
「啊……那是因为知道风希在现场嘛。」锦木千束抬头望向高空散发微光的一枚弯月。「要是知道必Si无疑，我才不会涉险救人呢，又不是傻瓜。」
井之上泷奈并未给予回覆，锦木千束又垂下脑袋望向紧握在手中的攻略手册，前行的步伐越来越缓，最终仍旧停了下来。
「抱歉……泷奈。」锦木千束转身朝後方扯了扯嘴角。「我想回去了。」
「可以。但我不想走路，脚酸了。」
「哎？」突如其来的任X弄得锦木千束一愣一愣。「不、不是吧……这附近没有公车站耶？再撑一下？」
「不要。」
「不然……不然我背你走？」
锦木千束隐约看见她在黑暗中扬了扬下巴，显然不情愿。
「还……还是休息一下再……」
「用飞的，不是很方便吗？」井之上泷奈双手cHa往口袋保暖，突然诘问：「到屋顶上也是，为什麽总用爬的？」
「那、那是因为……」被戳到了痛处，锦木千束又是赧然又是尴尬。她随口瞎掰：「b较有趣！那样b较有趣啦！」
井之上泷奈哼了一声，早就猜到她没能长出像样的翅膀了。就算有，大抵也是中看不中用。
「真逊。」
「唔……」锦木千束不甘心地瘪起嘴，转开脸闹起别扭：「反正我就是什麽都长不好的怪咖……」
话音未落，一根白到透光的羽毛冷不防翩入视野。锦木千束微微一愣，蓦地想起与她初见时的场景，饶是遨游人界无数回、见识过数不清的山川美景，仍在初次见着那对雪白翅膀时忍不住惊叹，看失了魂。
井之上泷奈一语不发，只是将那对梦幻翅膀极大限度地伸展开来，幽深的紫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锦木千束在那双深紫sE的眸里瞧见了星辰大海。
张开翅膀的风压卷起了空中细雪，落在她俩之间的点点雪白被镀上一层绒绒的光，繁盛而壮阔，缤纷且浪漫。
锦木千束微开着嘴，吐出的白雾稍纵即逝；井之上泷奈紧抿着唇，呼出的鼻息与心中踌躇一同卷逝彼方。
锦木千束很快就读出对方的心思：「你……你要带我飞吗！」
没等井之上泷奈回应，锦木千束已经双目发光，兴冲冲地张开双臂，等着那名天使实现脑中幻想。
然而井之上泷奈只是像看白痴一样地望着她。「那样是g什麽？」
「哎？你不是要带我飞吗？」锦木千束晃了晃双臂催促：「不抱着我的话怎麽……」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井之上泷奈猛地振了下翅膀，双脚缓缓离开地面，锦木千束还Ga0不清楚状况，下一秒竟连自己也跟着腾空起飞。
「等……等一下！等一下！」锦木千束顾不得有东西卡在腋下的不适感，吓得Si命按住狂魔乱舞的裙摆。「裙子……我穿裙子啊啊啊！」
井之上泷奈提起她的外套帽子二话不说飞向高空，锦木千束吓得不清，除了护住裙底风光以外什麽也不敢做，一直到飞跃山头，映入眼帘的绚烂美景使她不由得惊叫出声。
出现在远方地面的是入了夜的城市街景，缤纷sE彩就在她眼底狂欢乱跳，即便无法真正T会，热络的人声也彷佛就在耳边聒噪，成千上万个车头街灯将绵延道路拖曳成璀璨星河，长的看不见尽头。
「哇喔……」锦木千束睁大双眼，尽可能地将那灯火通明的景sE烙进瞳孔深处。「哇喔！哈哈哈──泷奈！泷奈！你看──」
一阵强风袭来，冷不防将戴在头上的bAng球帽吹至身後的夜sE里，促使锦木千束扭头朝後方一望──除了黑，她什麽也看不到。
那顶bAng球帽，是将红叶送回家时，对方送给她的。
「泷……泷奈……」
锦木千束垂下了脑袋，拥紧手上早已被r0u皱的纸张，接着慢慢……慢慢地松开……
纸张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卷逝远方，消失在暗夜里，再不复返。
赤红的瞳孔悄悄蒙上一层薄透水雾。
「泷奈……」
一开始还声细如蚊，到後来渐渐成了与她共享的呐喊。
「泷奈──」
锦木千束对着远方不停呼唤井之上泷奈的名字，却有种声音无法传递到耳里的错觉，她於是喊得更为大声。
「泷──奈──」
锦木千束轻轻呼出一口气，任那斗大泪滴随风飘扬，成为过往。
「呐，泷奈。」锦木千束抬起头，冲那抹雪白身影露齿灿笑：「我喜欢你。」
在那咆哮风声当中，井之上泷奈收紧了紧抓下方恶魔的手。她看见漫天细雪；她看见热气蒸腾；她看见自己的心，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在雾气散开前的片刻宁静，井之上泷奈允许自己坦率一回。她知道往後自己将无法控制嘴角的或扬或坠，一切都与那只恶魔脱不了关系。
井之上泷奈再绷不住，缓缓扬起了嘴角。
「我讨厌你。」
千束笑了。
後来彼此都未再说上半句话。风声呼啸盘旋耳廓，井之上泷奈却只听得见千束的笑声与隐微的啜泣，如底下绚烂的人类文明忽明忽灭，眨眼间照亮整座夜空。
在那之後，井之上泷奈便不再感到任何搔痒了。
细节补充：
?印有「I?ANGEL」字样的内K是锦木千束误入某宁静巷弄内的情趣用品店时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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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界里，一个月等同於人界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