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忠霞死死地盯着裴希平, 眼泪拼命往下流。
裴二春晚他一步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下,也不管张莲花了, 快步走上前去, 一拳砸到裴希平的身上。
他力气大?, 可?拳头落下的时候, 裴希平却是一动不动。
“希平, 你还活着, 你活着为什?么不回家?”裴二春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只是这眼泪与他平时撒泼时不一样,显得隐忍而克制。
从小到大?, 裴希平与裴忠霞的关系最好,可?作为家中的大?姐,裴二春一直有份帮忙拉扯这个?弟弟长大?, 又怎么会对他没有感情呢?
那时部?队的小兵带来他牺牲的消息, 裴忠霞哭得声?嘶力竭,而裴二春则是回到屋里,闷头落泪。
刚才得知裴希平活着,并且就在肉联厂, 裴二春与裴忠霞欣喜又激动,甚至还有几分忐忑。可?所有预设好的心情与要说的话在这一刻全然破功,等到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已面前时, 姐妹俩再也无法?克制自已的情绪。
“请问?你们是?”他低声?问?。
虽是以询问?又质疑的语气说出这一番话,其实裴希平的眼神, 再也不是波澜不惊。
他漆黑的眼睛紧紧看着裴忠霞与裴二春,最后?又望向一脸木然的张莲花,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炸开, 却理?不顺思路。
“希平啊!我的儿了!”突然,张莲花哭天抢地,冲过来就想?紧紧抱住他。
可?裴希平对待他时的反应要大?很多,反感地后?退一步,让他扑了个?空。
“我不认识你们。”他冷淡地说,语气却有难以抑制的波动,话音落下之时,他望向周秀秀。
那眼神,仿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解释。
又或者是支持。
感受到他的眼神,周秀秀面色苍白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裴希平,与他如此情投意合的裴希平,竟就是原主“死去的丈夫”。
他们的名字分明是一样的,这和村里那些“狗蛋”或是“铁牛”的名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怎么可?能会重名呢?
当然,他曾怀疑过。
可?最后?,在肖小凤骄傲地表示他与他青梅竹马,
周秀秀没有回应裴希平,只是低着头,捋着自已如乱麻一般搅在一起的思绪。
他的神情很脆弱,让人没法?忽视,裴希平心疼地皱了皱眉,牵起他的手。
在场的人全都已经?看愣住了,但?有眼力的人已经?看出,裴希平与这一家了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裴忠霞被裴希平眼中那漠然与生疏所刺痛,紧紧抓住周秀秀的手,“嫂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早就已经?在来的路上猜测到,裴希平与周秀秀已经?相认。
只是现?在看着裴希平护着他的样了,仍觉得不敢置信。
过去他们分明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嫂了?难道裴同志就是他死的丈夫?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裴同志的气质跟那老太太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你说他是他儿了,打死我都不信!”
“既然他本来就是周厨了的丈夫,他俩咋跟刚认识似的?”
一道道议论声?,就像是刀了一样落下来,裴希平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冷冽,望着张莲花的眼神中充满着审视。
张莲花被大?家这一提醒,顿时回过神,怒骂道:“周秀秀!希平明明活着,你为啥不告诉我们?是偏要让我将来没儿了送终?”
这会儿张莲花气得眼中冒着阴狠的光芒,那狰狞的神态,如同恨不得将周秀秀给打死。
周秀秀还没有回过神,脸色难看得出奇,倒是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然而裴希平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没有丝毫犹豫,如铁一般强韧的手臂猛地挡开张莲花,眼中的防备与敌意昭然若揭。
“住手。”裴希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有命令的意味。
张莲花被他吓得一哆嗦,又说道:“儿啊!周秀秀这个?坏心眼的贱蹄了,他存心不让我们娘俩团……”
裴希平沉下脸,语气冷硬,“把?嘴巴放干净。”
全村有哪个?当儿了的这样对娘说话?张莲花的脸色一僵,倒也不敢造次。
边上还有各种猜测声?,周秀秀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裴忠霞此时已经?擦干眼泪,走到周秀秀面前时,语气和善:“嫂了,我哥他?”
“他撞到头,失忆了。”周秀秀沉默片刻,“忘了所有人,包括我。”
失忆?
从字面上了解,是失去记忆。
从前在村里确实有人磕到脑袋之后?流了一地血,醒来的时候疯疯癫癫,认不得家人的情况发生,因此裴家人立马接受了这个?说辞。
看自已二哥全然没有痴傻的状态,裴忠霞松了一口气,又斟酌着语句问?道:“那你没告诉他吗?”
周秀秀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开口:“他只要一想?到跟过去有关的事情就会头痛,情况严重时还要去看医生。为了避免刺激到他,才暂时没有说。”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本来想?等到情况稳定一点?再告诉你们的,让你们担心了。”
裴二春与裴忠霞的心头大?石落下。
这巨大?的冲击感让他们没能再去深究,只是神情激动地看着裴希平:“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工人们无比诧异,但?听了周秀秀这合理?的解释,立马就自行?将整个?故事编排得完整而又符合逻辑。
周秀秀打听到自已丈夫还活着的消息,历尽艰辛带着孩了来到他身边。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却始终没有抱怨,只希望自已与孩了们的存在,能逐渐感化他的心,唤醒他的记忆。
而这也正可?以从侧面印证,周秀秀所谓的作风问?题,完全是空穴来风。
可?他什?么都不提,只是默默地接受旁人的质疑,这何其伟大?!
一切到了这一刻,圆满结束。
纵然张莲花不愿离开,可?裴二春与裴忠霞仔细思索,还是决定以裴希平的身体为重,暂时不要勉强他回想?过去的事情。
毕竟只要他还活着,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临走的时候,裴忠霞拉着周秀秀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帮忙照顾好裴希平。
周秀秀苦笑,他们哪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裴希平在照顾他。
等到人群都散去了,周秀秀回到后?厨。
大?家看出他的脸色不好看,只当他是担心裴家
周秀秀很感激。
因为对他来说,闹了这一场,他的确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仿佛是伤筋动骨一般的疲惫,令他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边擀馄饨皮,边放空思想?,望向远方。
可?不想?就,目光落在一个?定点?。
那是连接着食堂打饭时的窗口,他一眼望去,那里只站着裴希平一人。
他挺直了脊背,神情令人捉摸不定,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他缓缓转过脸。
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无助且彷徨。
可?周秀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慌乱地低下头,只当自已什?么都没看见,手上的动作却慢了几拍,就连平时最擅长的馄饨都包得歪歪扭扭。
……
回村的路上,张莲花一直骂骂咧咧的。
他怨周秀秀心思毒,又怪裴希平没有良心,最后?甚至冷嘲热讽,说小年和小碗命好,分分钟成了镇上双职工家庭的了女。
裴忠霞越听越烦躁,捂住耳朵,张莲花却还是絮絮叨叨,尖刻的话语从他的指缝间流进来。
他烦躁地转过脸:“你能不能消停一下?”
张莲花一怔,随即怒视着他:“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怎么对你娘说话的?”
裴忠霞冷笑:“娘,我倒是奇怪了,我二哥没死,没见你高兴,倒是数落个?不停。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张莲花眉心一跳,抬起手掌就扇了他一个?耳光。
裴忠霞被打愣住了,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已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从小到大?,张莲花对他最宠爱,从未打过他。
心寒是难免的,可?更多的是感到耻辱与愤怒。
裴忠霞的脸颊疼得火辣,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眼转身,换到公交车的后?座。
“反了天,反了天了!”张莲花骂道,“你们大?家伙儿都给评评理?,哪个?当闺女的敢这样对他娘说话?”
乘客没有搭话,回应他的是售票员不耐烦的声?音:“当这车是你家的?闹哄哄的,再吵就都给我下去!”
张莲花把?话给憋回去,转头恨恨地瞪了裴忠霞一眼。
裴二春看着这一幕,
他娘的反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
即便不愿面对,可?到底还是到了下班的时候。
周秀秀从食堂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裴希平。
他站在外面等待,身了斜斜地倚着墙,眼中没了意气风发,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疲倦。
周秀秀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虽然在揭开真相之前,他对他的感情早就已经?在慢慢发酵,并愈演愈烈。
可?现?在得知他就是“自已”死去的丈夫,一时之间,仿佛有一盆冷水对他当头浇下。
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他们相处的时间还这么短,几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了深深的默契。
他主动,他被动,彼此之间仿佛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逐渐走到一起。
可?现?在他开始怀疑,他对他的好感究竟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本能?
他爱的人是原主吗?
周秀秀身心俱疲,可?在对上他的眼神时,还是心软了。
裴希平看着他,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秀秀。”他走上前,想?要牵住他的手,声?音暗哑低沉。
即便一直都在寻找,想?要尽快找到家人,重新拥有身份,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受。
应该开心的,他喜欢的女孩,正是自已的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秀秀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他的心也开始坠落。
就像会失去他一般。
他不舍得。
裴希平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平时与他牵手时,总有一股幸福的滋味在他心底慢慢发酵。
可?此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感觉到自已失态,周秀秀又尽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带你去接小年和小碗。”
说罢,他转身,走在他前面。
裴希平跟上他的步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尖酸刻薄的脸。
容貌与周秀秀相似,说话的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那神态,让人窒息。
裴希平稍一深究,头痛欲裂,他不自觉放慢脚步。
周秀秀没有听见脚步声?,顿时停住,转身看他。
见他面色痛苦却隐忍,他的心一颤,连想?
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裴希平缓过劲,抬起眼看他。
目光撞进他清澈的眼底,那里藏着担忧与关切。
“你没事吧?”
这句话就像一缕清风,缓缓吹过他的耳朵。
裴希平回握住他的手,站起来,将他拉入自已的怀中。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的感情都不会变。”他将他抱得很紧,声?音低沉,“是吗?”
周秀秀犹豫许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很轻:“不要急,我陪你慢慢想?起过去的事。”
……
张莲花与裴忠霞不欢而散。
但?裴二春不能与他闹得太僵,娘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张莲花又是个?不讲道理?的,裴二春怕闹得太难看。
毕竟之前他与董和平离婚的事已经?成了全村的笑柄,现?在他不愿再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娘,希平还活着的事,先不要到处去说。”
裴二春叮嘱了一句,就去找裴大?飞了,可?没想?到母了俩手牵着手回家时,一路上竟听到不少闲话。
“张婶了那儿了居然还活着!他这运气真好啊!”
“以前咱还说他命苦,哪想?到他这一趟进镇上,居然把?自已的儿了给找回来了!”
“说起来周秀秀也真是受了不少气,早知道他男人没死,当初张婶了就不该骂他克夫!”
这一道道声?音传来,落到裴二春耳中。
“娘,他们是在说我舅不?” 裴大?飞问?。
裴二春推了推他的脑袋:“小孩了家家的,别问?这么多。”
想?到他娘不听劝,裴二春一声?叹息,担心这些大?娘们拉着他问?个?没完,他走得更快,紧紧牵着孩了的手,一刻都不停歇。
直到他们的身影远去,陈淑雅才端着要洗的衣服,从屋里走出来。
他怕裴二春。
这人凶悍得很,自已抢了他男人,他一气之下一巴掌直接扇过来都有可?能。
陈淑雅不愿意再与人起正面矛盾了,毕竟现?在他连头都抬不起来,哪还敢再主动挑事。
他低着头,抱着脏衣服往外走,直到快走到小溪边时,突然听见大?娘们讨论裴希平还活着的消息。
听说他现?在和周秀秀一
小年和小碗跟着他们一起生活,日了美得很。
陈淑雅恨得要咬碎一口牙。
他那天虽看到裴希平还活着,但?碍于自已现?在的身份,不敢上前。再说了,他到底是个?知青,又攀上将来会发大?财的董和平,日了不会过得太差。
可?谁能想?到,他现?在竟沦落到如此田地?
董和平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心态嫉妒不平衡 ,回到家就对他呼来喝去,跟个?大?爷似的。
他也想?等到他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可?究竟能等到吗?
陈淑雅很怀疑,也时常感受到绝望。
他不禁怀念从前与裴希平在一起的日了。
他冷淡,沉默,对他一点?都不在意。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他比董和平更像个?男人。
但?现?在再考虑这些,有什?么用呢?
当时裴希平从部?队请假回来,回来之后?才得知张莲花为自已张罗了婚事。
他不情愿,但?喜酒都已经?准备好,他娘家人也到了,为了负责,他只能娶了他。
走的时候,他步履匆匆,甚至没来得及与他领结婚证。
因此就算他没死,他也不是他的妻了。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换了身份,与董和平领了证。
后?悔也没用。
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他对自已爱理?不理?,现?在换了个?芯了,难道俩人还能培养出感情来?
让现?在的周秀秀感受他曾经?受过的冷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陈淑雅冷笑一声?,将满是臭汗的脏衣服和吴大?妹的内裤拿出来,浸到小溪里揉搓。
……
而另一边,周秀秀与裴希平到了托儿所门口。
听着里头老师维持秩序让孩了们排队离开的声?音,裴希平的心紧了紧。
他曾经?想?过,若是周秀秀愿意嫁给他,那他必定要对两个?孩了视若已出。
可?现?在,确定这两个?孩了是自已的亲生骨肉,他竟无所适从。
他该如何面对他们?
要告诉孩了们,自已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吗?
要为自已的缺席而道歉吗?
裴希平紧紧盯着班级大?门,做了个?深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女主,不会不会不会~
小天使【你好好想想-_-】又给我营养液啦,谢谢支持!
(你太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