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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家的梳妆打扮向来繁琐麻烦,宋棠棠拗不过他,干脆破罐破摔地由着他去了。

江湛握住玉骨笔缀着流苏的尾端,在白玉砚台上轻舔了朱砂,浸润开柔软的笔尖,他单手困住她的皎然的侧颊,极轻地在额心描绘出一个五瓣海棠。

阳光细密地织在两人的剪影轮廓,风吹过床铃叮当作响,帐纱透着明亮的光微微荡漾,清甜的白茶香如影随形,丝丝缕缕地弥漫在各个角落,江湛支着长腿,弯着腰,温柔地凝着她轻颤的眼帘。

远山眉弯弯如黛,眉心海棠花钿以假乱真,他扣开宋棠棠的一盒口脂,在指腹上蹭了些浅淡的绯色,重重地抹上她唇线柔软的下唇。

他的视线勾勒着她的五官,从眉梢、鼻梁,到两瓣水润诱人的樱唇,最后落在了那双原本又艳又媚的一双眸色。

她就这样毫无知觉地回望着她,虽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浅色的琥珀瞳底里,如一面明镜清晰地将自己影印镌刻进去。

江湛不由得有些发怔。

他将笔搁上笔洗架,而后偏过头,喉结干涩,无声地滚了一下。

宋棠棠双手在桌上摸摸索索,她碰倒了一瓶没扣紧的胭脂,江湛扶住她的手,轻轻正了珐琅胭脂盒的位置。

“你看见我蒙眼的绸带没?”

他撤回手,指腹染了一些闺阁女儿家特有的脂粉香气,他沉默片刻,忽然将指节抵上自己的眉骨,低低的应道:“嗯。”

“......”小姑娘又无语了,她双手拍拍衣袖,又不高不兴地翘着唇角,“你嗯什么嗯?欺负我现在是个瞎的?”

“没有。”

他生涩地将白绸细布抽出,忽然没头没尾的起了一句,“我真是疯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快耳不入。宋棠棠愣怔一瞬,不确定地征询道:“......你也终于发现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得了失心疯?”

“棠棠。”

自鸣鹿园一事之后,他要着手处理的事情格外的繁多。他身兼要职,更是掌管着惊羽十三卫的下六卫,东山林还没完全肃清,他更要操心着宋棠棠的眼疾和腿疾,整日是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却依旧是每天都抽出了空来探一探她。

有时给她带一些醉烟阁新出的小点儿,有时给她寻了一些新奇的小物件,有时只是想静静地看一看她。

少年俯低眉目,浅浅鼻息喷薄在她唇边的一对梨涡,两人间距不过毫厘,江湛凝着她圆润可爱的唇珠,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

陛下感念她救驾朝阳有功,有意要下旨封她为平乐公主。

这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亦或者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泼天富贵。

可偏偏北狄使者在这个节骨眼返京,北狄六王子拓跋珣,除了进贡大耀以示两国和平□□,而这两国邦交的盛世太平表象之下,是两朝君王企图以一纸和亲,换得百年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陛下只出一位公主,乃是将将及笄、年方十五的朝阳公主李宥语。

而宋棠棠与她年岁相仿,家世显赫,推她上公主之位,再让她替朝阳和亲。如此,便算是保下了朝阳。

空气沉寂,宋棠棠察觉出江湛沉默之下的风起云涌,她一点点触上他的手背,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她面上。

不愧是京中盛传的第一美人,一笔一划轻抹慢捻,勾勒出一副工笔美人。

“少将军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小女子感念恩情,不如以身相许。我如今年方十五,贤良淑德,可堪贤妻。”

江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她说过的话,宋棠棠犹如被人当街凌迟,脸色如彤云蹁跹,结结巴巴地“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一个下文来。

江湛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而是意味不明地又重复了最后四个字,“可堪贤妻......”‘

“不听不听!江湛念经!”

她掩耳盗铃似地捂住双耳闭起眼,一连摇着脑袋,将发上别着的芍药晃得歪了些许。

他幼时也曾见过这样相似的场景,天光初霁、惠风和畅,大将军笨手笨脚地拿过女儿家的细笔为将军夫人描摹眉心花钿,两人一站一坐,一说一笑,天地间所有璀璨霞光沦为背景,再不及女子望向爱人时,眼底里流转的温存爱意。

他敛去心底隐秘的秘密,用绸布蒙上她的双眼,宋棠棠“唔”了一下,稍稍向后靠去,“你扎蝴蝶结漂亮,比谷雨要扎得好。”

江湛手指一紧,照她所说打了个凌厉干脆的蝴蝶结,他垂着淡淡目光,问她:“那以后我都为棠棠绾发、梳妆,扎蝴蝶结好不好?”

“......”

宋二小姐白嫩的耳廓慢慢染上一抹霞云绯红,半晌后,宋棠棠终于恼羞成怒,企图用虚高的声音找回自己的场子,“不行、不行、不行!”

“小姐。”

立夏揣着手站在珠串纱帘外,小心翼翼地抻着脖子往内看。

江湛知还有人在等她,便最后揉了一把宋棠棠的发顶,笑意懒懒散散地从她头顶砸下:“你去用早膳吧,我还有些要事处理。晚一些我过来接你,带你去德春源听小曲?”

“快走快走。”宋二小姐扭头不认人,挥手比谁都要欢:“你也记得要吃饭啊!”

立夏见少将军离开,这才快步走来,她笑眯眯地伺候宋棠棠更衣,嘴角提着就压不下去:“少将军待小姐真真是极好的。”

“哎呀。”宋棠棠轻轻拍了拍红通通的耳朵,拖着绵软的尾音,细声细气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和谷雨一天要念叨我八百遍,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立夏为她系紧了藕粉色的上襦绣带,笑道:“少将军手艺这样好,这海棠花描的,简直和真的似的!”

“行啦行啦。你们两都要成江湛的粉头了。”

她刚说完,谷雨和霜降捧着满怀的锦缎宝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立夏惊讶地“咦”了一声,宋棠棠询声挑眉,问道:“怎么了?”

“二小姐。”霜降喘了口气,对她笑了一笑:“朝阳公主又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朝阳?”宋棠棠想了想,眉梢轻轻拧起,双眼朦朦胧胧的恍然,“那你们好生地收起来。殿下给我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要作什么回礼。”

“公主那是惦记着小姐呢。”谷雨道:“送来的尽是些有价无市的上好伤药,小姐再用上一两罐,保准让小姐恢复的和从前并无二致。”

“伤疤也是我成长的勋章!”宋棠棠满不在乎地摸上自己的手拐,敲着地砖往外走去,“快走快走,耽搁这么长时间,我都饿坏了。”

***

关于宋二小姐忘了江小将军一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欢喜的自然是被令贵妃明令禁了足的朝阳公主,她先前还为了令贵妃不让她出宫而暗暗垂泪了好几日,可甫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像是起死回生的花蝴蝶一样招摇,连着额角上落得伤都顾不上了,见着人就喜滋滋地拉着对方重复道:“哎,你听说没有?宋二小姐她把少将军给忘啦!”

琪花和玉树避之不及,两人面面相觑,见朝阳公主难得这样兴致高,到底也不好意思把宋二小姐已经逐步恢复记忆的消息告知她。

宝华宫这股歪风邪气一直到陛下的到来才稍有克制,彼时的朝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螺钿椅上父皇的脸色。

“朝阳。”

胡大总管敛袖布筷,天子不怒自威,叫人提着筷子都像是提着自己的脑子。

朝阳垂着头,漂亮的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忽然捂住额角,呜呼哀哉地哼唧起来,“父皇,语儿头疼......”

“呵。”陛下冷冷一笑,笑得朝阳毛骨悚然,忙把手端放回膝上,一时不敢言语。

“朝阳,朕见你最近是愈发无礼,是不是朕太过纵容你了。”

朝阳嘟起嘴,怯生生地抬眼去瞧肃着脸色的陛下,软着声音撒娇道:“父皇,语儿出宫一事,可是得了皇祖母、令母妃和太子哥哥的口谕。”

天子不辨喜怒地看着她,“哦?这么说来,朕还得一道发落?”

“哎呀,父皇!”朝阳从椅子上蹦跶起来,双手捏着裙摆小跑到龙案之后,狗腿地捶着天子的双肩:“父皇,语儿知道错了,语儿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内自省,反思自己的过错。可诚心了。”

陛下微微阖上双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昨儿到令贵妃那死乞白赖要出宫去见宋二的人不是你?”

“......”朝阳撇撇嘴,委委屈屈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父皇,语儿这不是挂心二小姐嘛。她到底是受了语儿的牵连,从前夫子总耳提面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二小姐舍身救命之恩,语儿无以回报......”

“你还无以回报?”天子好笑地支起指头摁回她的脑袋,“太医院的珍贵药材都快被你和太子搬空了。”

“父皇。”朝阳换了个位置,坐在天子的右手侧,她托着自己的雪腮,嘀嘀咕咕道:“语儿还觉得不够呢。二小姐真的受了好重的伤,又是失了明、又是失了忆,语儿难过。”

“行了行了,朕还不知道你心底打得什么鬼主意。”陛下好笑地看她可怜兮兮地憋眼泪,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也舍不得太过严肃凌厉的苛责她:“一会儿用完膳后,你去给令贵妃请安。”

朝阳立刻眉开眼笑地保证:“语儿知道啦!多谢父皇开恩,语儿自会为父皇诵经祈福,以佑父皇平安康健。”

“嗯。”天子微微点头,又道:“还有,这几日北狄使者访京,你同顺王一道接待,可别毛毛躁躁的,失了大耀公主的礼数。”

“父皇?!”朝阳难掩震惊,她瞪大眼睛,急急道:“这事儿让五哥一个人操持不就行了吗?为何还要捎上语儿?父皇,您是不知道那北狄六王子有多么的无礼傲慢,当日宋二小姐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此事就这么定了。”陛下不容朝阳回绝,最后看了一眼唇齿打颤的小公主,甩袖道:“你喜欢用这道小鱼炖豆腐,朕让御膳房给你热了一道。好了,朕还要召见尚书令的老臣。摆驾,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少将军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呢?集思广益,大家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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